龙子京受他冷落这么久，目光暗中已在他和萧乾身上转了几圈，心中猜测两人必是认识的。
李贽看他神情，自知露了馅，却只作不知：“小元帅当不识得我，我本名李贽，京城人，字乐原，八天前来投靠离安，只求有个安身之所。”
龙子京微笑，折腾这么大的阵仗，把他的兵练得这么好，可不是只求安身之所，该是有大抱负、大志向才是。
这个李贽分明是故意卖个空子，看他会不会揪着刚才的事情不放。
龙子京眼眉上翘，和和气气道：“乐原为人谦逊，又有一身好本事，那里去不得？肯来离安，是我们的福气。”
“正是，正是。”龙子兴得意洋洋附和。
按理说介绍到这里就该结束了，龙子京看着实在病弱，不像能在太阳下久站的，李贽也不想再耗着，他心头五味杂陈，头顶滋滋冒着汗，浑身犹如水洗，急需休息整顿。
龙子京却又道：“这位是萧乾，我刚结识的好友，乐原不妨也认识一下。”说罢笑意盈盈地为他引荐：“萧兄年纪比我略大，乐原比我年纪略小，叫大哥不太合适，我看该叫叔叔。”
李贽差点咳出来，只能遮唇掩饰，无奈地看了龙子京一眼，心道既然猜出他们认识，何必拐弯抹角地试探？
他不去看萧淮远的脸色，反对龙子兴道：“大元帅，今日天气酷烈，旁的不如先放一边，我们将小元帅接进去吧？”
只这一会儿，龙子京的脸就被晒得通红，看着仿佛自己也难受起来，而李贽因为气血足，脸红只叫人觉得精神好。
两相对比，龙子兴登时醒悟过来，心道光顾着看他们一来一去地说话了，竟忘了考虑弟弟的身体。
“子京，快，我扶你进去。”龙子兴弯下腰，语调懊恼，“得赶紧让老赵备热水，让你好好洗个澡，去去乏。”
龙子京哪拗得过兄长，神情莫测地看了李贽一眼，后者不骄不躁地朝他点头。
等龙子京被扶着走远了，李贽才眼角微弯，对萧淮远送去一个歉意的眼神，除此之外并没有多说，安排狗旺去清点猎物。
狗旺近来已对他服顺至极，但还是不爱说话，一五一十报上猎物数量后，李贽思量一瞬，摆了摆手：“那只幼鹿我给大元帅送去，剩下的你们加餐吧，吃饱了好有力气，下午继续体能训练。”
狗旺脸上不禁露出喜色，领了命，带着口水泛滥的兄弟们做饭去了。
只剩下萧淮远还站在一旁。
萧淮远看着李贽，眼睛并不拘泥哪一处，从润白的额头到淌着汗水的下巴，再到被白铠包裹而挺拔健劲的身体，看完了，他觉得李贽似乎没变，似乎变了许多。
那一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李贽转过身，看见他还站在原处，眼睛黑漆漆的，神情不太好懂，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他心里嘀咕，萧淮远突然从京城闪现在这儿，让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现下萧淮远的目光，更让他怀疑阴谋与自己有关，但这猜测毫无依据，他和萧淮远的关系早就断得一丝不剩，难不成此人为了那个刺客追来离安？太荒谬了。
只能是因为离安起义。
他睁着一双透亮的眼，又朝萧淮远礼貌地笑了笑，才转身离开。
新捉的梅花鹿才两个月大，头角、骨骼就在草木滋养下长得很坚实了，因为不缺食物，体重长到了三十斤，正是肉质鲜美的时候，李贽在半山腰射中它的前一刻，小鹿还在吃草，油亮亮的皮毛在阳光下很漂亮。
他走进元帅府，龙子兴坐在院子里石桌旁，手捧一个小茶杯，正给弟弟喂温水，看见李贽提着四条鹿腿走来，喜出望外道：“打着鹿了？太好了，鹿血可是好东西，等会儿叫老赵一人放一盅。”
李贽利索地帮着赵叔把小鹿给处理了，在水缸里舀水洗了手，走出灶房，龙子兴不知跑哪去了，只有龙子京在。
“小元帅看着身体不太好。”李贽拿过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龙子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操劳太过。”
元帅府的大门就是两块山上砍了削成片的木头，打开了一条缝，明亮的日光直射进来，正打在李贽眼里，衬得他目光雪亮逼人。
龙子京眯了眯眼，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险些被呛到，四处找帕子的时候，一只预备好的递到他面前。
水已经凉了。
李贽没想欺负人，实在是龙子京病骨支离，他只好把手伸上龙子京的背脊，轻拍起来。
龙子京笑了：“怪不得乐原才来几日，哥哥和众人便对你信赖有加，乐原外表不羁，私下里却如此体贴，想必训练时对士卒从不体罚吧？”
“差不多吧，”李贽道，“我不好以武服人。”
“武将不用武，那乐原想用什么？”
“军法。”
“哈哈哈，”龙子京抚掌而笑，东倒西歪，表情霎时柔和了，温声道，“乐原，看来我们是知己啊，你不该叫我元帅，该叫我子京。”
李贽被他所感染似的，同样笑了出来，只是细看眼中，是一丝笑意也无：“子京这回买到粮了吗？”
“没有。”龙子京摇头，慨叹道，“北方荒芜，自古以来地广人稀，历朝历代的帝王逼着百姓北上，一次便是几万人，由官兵硬压着开荒，也不见这里富裕起来，更不见出现杭州那样的天下粮仓。想要粮食，何其之难。”
李贽赞道：“子京说的是，那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龙子京擦了嘴，将帕子按在桌上，指骨突出，“一个字，抢。”
李贽还是点头：“抢是个好办法，哪个起义军不抢，不抢，又没有朝廷供给，不是找死吗？”
龙子京这下真的惊讶了，欲伸手摸他一下，李贽看他朝着自己的脸来，登时躲开了，抬眼道：“怎么？”
“我怕你是发热了，”龙子京不觉尴尬，只觉可惜，“我瞧你品性，想你就算做了将军，也不会搜刮百姓的。”
李贽不接话。
龙子京只得道：“我诈你呢，没看出来？抢是不行的，饿着也是不行的，我呀，求得是一个早登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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