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兽园中心庭院。
纳哈林的使者惊吓到圣牛,继而引发一系列混乱。
负责带领使团参观的祭司与官员面对突发情况都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先将众人带到这里停歇,等待混乱平息。在他们到达中心庭院后不多时,高级祭司与圣兽监管也赶到了。
作为新近崭露头角的军事新星,伊奈赫本应继续在军营接受训练,但他现在却因为稳重敏锐的处事和出色的长相被拉来撑场面,成了使团护卫队的队长。
他站在护卫队前列,将在场各方的反应尽收眼底。
圣兽监管从引路祭司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后,险些控住不住自己的表情:“这太过分了!对于神的化身做出这样无礼的事情,你们就不怕遭到神的责罚吗?”
纳哈林的使团中,一名使者嗤笑一声,高声反驳:“笑话,你们的神明可管不着纳哈林人。”
此话一出,当即引得在场其他纳哈林人哈哈大笑。他们对于制造混乱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反而一个个面露挑衅,对脸色铁青的祭司们故意提高了嗓门嘲讽道:“哈哈哈,看来你们的圣兽也不过如此。”
桑哈尔的使者则已经退到了最清凉的角落里,看着对峙的双方如同看戏。
为首一人是位身披精致刺绣长袍的女性,她悠悠地在铺着软垫的矮凳上坐下,狐狸一样美艳却精明的眼睛扫过众人又收回,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掩着脸,对恭敬侍立身旁的下属用自己国家的语言小声说了几句,下属立即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莎草纸和芦苇笔,依照她的吩咐记录起来。
至于蓬特人,他们听到圣兽园的猴子跑了,立即追出去大半,现在只剩寥寥三四人还在中央庭院等待事情的处理结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心不在焉。
猴子和狒狒本就是蓬特的特产,在蓬特当地受尽宠爱,不少人甚至将它们当作珍贵的伙伴。混乱发生后,这群蓬特使者看见圣兽园里猿猴乱窜,也不再顾及严肃的外交场合,纷纷掏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干果,模仿着猿猴“喔喔”叫唤着冲了出去。
圣兽监管努力克制着怒火,却依旧面色难看:“纳哈特的使者,请谨记,你们此行的目的,是来与这片土地的主人缔结友谊,而不是挑衅和亵渎神明!”
纳哈林的使者们毫不理会他的愤怒,反而嚣张大笑,挑衅之声愈发高亢,庭院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忽然,伴随着女祭司们的惊呼和尖叫,一道灰色的身影跳进了中心庭院。它不知去过什么地方,尾巴和半截身子都湿漉漉的,此刻跳到庭院里溅了一地水渍。它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看着在场的众人,一只手里还攥着个啃了两口的果子。
一时间,庭院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那几名留在庭院中的蓬特人却齐齐站起,惊慌又欢喜地叫起来:“猴子!猴子进来了!”
另外两国的使团瞧着这滑稽的场面哄笑不止,就连桑哈尔的那位女使也点点声旁的下属让他记下面前的场景。
几名蓬特使者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误闯进来的猴子身上,他们中有个年轻人动作最快,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下就将猴子捞到了怀里。猴子在他怀里扑腾几下,被他塞了颗果子立马就消停了,他则双手小心地抱着那毛茸茸的宝贝,神情幸福得好像要昏过去。
这年轻人冲着呆滞在原地的其余人嘿嘿笑了两声,解释道:“我、我去把它还回去。”然后,他乐颠颠地抱着猴子离开了。
于是在场的又少了一个蓬特人。
伊奈赫看着庭院中央绝望捂脸的高级祭司和一旁生无可恋的圣兽监管,内心难得出现了些许同情的情绪。他移开目光,却注意到庭院外一个少年祭司急匆匆赶往某处,身后还跟着个哭啼啼的女祭司。
伊奈赫心念一动,走到高级祭司身旁低声耳语几句。得到了许可后,他从护卫队中挑了两名精锐同行,便离开中心庭院,遥遥跟上了那少年祭司。
那少年祭司正是梅殷。他刚才正帮着慌乱的仆役们找到了最后一只躲起来的朱鹭,刚准备将它送回圈舍,却被一位惊慌失措的女祭司拉住衣角。
女祭司看到梅殷格外稚嫩的长相,脸上难掩失望,但她已经找不到其他祭司可以求援,只能艰难开口:“您能救治动物吗?”
她脸色惨白,但还是强行控制住焦灼与恐慌,尽可能清晰地把事情经过讲给了梅殷:“是、是那只最珍贵的圣牛犊,黑色的那只,它跑进了狮子们的领地里,还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它应该还活着!我们都能听到它的悲鸣!狮子们、狮子们都围着它,我们不敢过去,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求求您去看看它!”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圣牛犊?
梅殷心里一沉。他环视四周,发现身边都是听到消息后一脸惊惶的仆役,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别的祭司可以处理这件事。
“带我去看看,”梅殷作为兽医的职业本能让他无法坐视不管,“我或许能救它。”
二人一路小跑来到圣兽园深处,靠近了饲养狮子的圈舍。高大坚固的环形围墙圈出了这群猛兽们的活动范围,圈舍旁,依墙建有供来客观赏的楼台。围墙高处留有一些窄小的投食口,仆役们平常便是从这些地方将肉块投掷进圈舍。
圈舍的唯一入口是一扇极为厚重的双层大门,外层的青铜大门连接了众多精巧的机关,需要许多人合力才能操作,内层则是用碗口粗的木桩做成的栅栏,它不仅可以隔绝狮子的冲撞,还能让照顾狮群的仆役和祭司们观察狮子们的状态。
梅殷来到栅栏前,看着狮园里的场景忍不住皱起眉。
一头漂亮的黑色小牛犊倒在了狮园中央的血泊中,腹部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它似乎快力竭,偶尔才发出一声痛苦的鸣叫,而它的身旁正有三四头成年狮子缓缓靠近。
仆役们平日进入狮园清扫前都会先投喂食物吸引狮群注意,因此发现牛犊误入狮群后,也有仆役尝试过从投食口投入鲜肉引走狮群,但这个办法仅仅见效了片刻。狮子们明显对于鲜活的猎物更感兴趣,它们时不时俯身嗅闻着,还发出低沉的呼噜声,这使得仆役们不敢再有动作,担心刺激到这群猛兽,让它们对牛犊发起攻击。
梅殷并不清楚管理狮园的祭司如何同这群猛兽打交道,一时间也有些无措。
“需要把它带出来,对吗?”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
梅殷猛地回头,就看见与他在神庙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军官正站在身后,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护卫队队服,青铜制的胸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没空思考这神出鬼没的家伙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梅殷先点头回答了他的问题:“对,你有办法?”
伊奈赫点头,冲身后的两名卫兵下令:“肯纳,你去找几面盾牌,霍鲁西带几个人上观兽台,一会儿听我号令行事。”厚重的木盾到手,他指挥着卫兵和几个健壮的仆役举着盾牌围出一个半圆形的可移动保护圈。
无需伊奈赫解释,梅殷已经大致猜到他的安排。在伊奈赫刚回头唤他一句“小祭司”,他便已经开始吩咐仆役们准备待会儿给牛犊检查和缝合伤口需要的工具。伊奈赫见状也不再多言,命人打开狮园的大门。
这两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让四周原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女祭司和仆役们顿觉心中安定许多,在梅殷开口后立即迅速散开,各自忙活起来。
门轴缓缓转动,发出刺耳的响声,狮园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这响动瞬间令原本悠然的狮群警惕起来,目光纷纷投向靠近狮群的几人,领头的一只雌狮压低前身,对闯入者发出警告的低吼。
“冷静,不要着急。”伊奈赫镇定地用周围人能听到的声音发布着命令,等保护圈距离受伤的牛犊不算太远时,他喊停了队伍,一边向已经站上了高处的霍鲁西挥手发出信号。
霍鲁西得到指令,带着身边几个仆役一起敲响了观兽台上的大鼓,一边发出高亢的呐喊。在狮群再次被吸引注意的一瞬间,伊奈赫抓住了最佳的时机,快速从保护圈的缝隙中钻出飞奔向牛犊,将其一把抱起。
他这冒险到称得上疯狂的行为让狮园外等待的梅殷都呼吸一滞,直到伊奈赫抱着牛犊钻回保护圈、进入狮园的几人开始稳步时,他深吸一口气,检查起仆役们拿来的工具。
狮园的内层大门再次合上,伊奈赫抱着牛犊快速来到梅殷身边,将牛犊轻轻放到已经在空地铺开的亚麻布上,借着动作,他在梅殷耳边轻语:
“小祭司,交给你了。”
梅殷无暇回应,他已经用烈酒冲洗过双手权当作消毒,低头快速开始检查牛犊的伤口。
创口格外整齐,还带着少许木屑,梅殷立即断定牛犊腹部的创伤是被某处破裂的栅栏划伤,而非猛兽撕咬所致。他命仆役小心倒出清水,为牛犊冲洗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沙土,又取过烈酒浸湿的亚麻布,做好清洁,这才小心地夹出少量嵌在皮肉里的木刺。
“这、这太荒唐了。”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位不知何时到来的祭司看着梅殷的行为,忍不住惊呼一声想上前阻止,却被站在梅殷身边的伊奈赫一个眼神吓得讪讪后退,但他嘴里还是小声嘟囔着,“我又没说错,应该用油脂或蜡涂在伤口上,再向神祈祷……”
听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三国使团将这名祭司的话听了个正着。纳哈林的使团中,一使者原本打着搅混水的主意想上前,谁知伊奈赫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动作,朝着卫兵做了个手势,护卫队中就站出几人,他们不动声色但动作强硬地按住了想要捣乱的那个纳哈林使者,将他“请”到了一边。
为了防止有人影响到梅殷,伊奈赫迈步挡在了梅殷身边,一手按着剑柄无声震慑着任何心怀不轨的人。
梅殷全然没有被影响到。他再三确认所有木刺已经被拔除,同时在心里替牛犊庆幸,它只是腹壁划伤,而未伤到腹腔,内脏也应当没有受损。仔细地给牛犊缝合了伤口,又用干净的亚麻布包扎好,他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看到尽管还是虚弱,却已经呼吸平稳的小牛犊,尤其注意到它被亚麻布包扎的地方甚至都没有渗出血迹,众人俱是不可思议。有的人甚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仿佛梅殷缝合的是他们的皮肤。
“这、这简直是神迹!”
使团成员,尤其是纳哈林人,脸上的轻蔑与嘲弄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桑哈尔的女使低头思忖了什么,狐狸般的眼眸中精光闪烁。
她略微提高了声音,打破使团众人的沉默:“从未听说这片土地上还有如此神奇的人物,有幸一见,此番拜访已然值了,”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赞叹,姿态却并不谦卑,“我代表桑哈尔,愿意和您二位结交,年轻的祭司,以及,英勇的侍卫。”
在场的高级祭司立马意识到桑哈尔这是有抢人的意思,正要开口,就听到纳哈林人也紧随其后向梅殷和伊奈赫表达了善意。
“哈哈,说得对!”纳哈林使团的首领开口,笑容看起来却格外生硬,远不似桑哈尔女使一样圆滑,他搓着手,粗声粗气道:“我纳哈林人最敬佩人才和勇士,如果二位愿意到纳哈林做客,我们将不胜荣幸。”
梅殷几乎能看见高级祭司额头蹦起的青筋,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是察觉不到这表面平和之下的暗流汹涌,但他实在无心搅和进这复杂的博弈之中,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
伊奈赫也不表态,他垂下眼帘,边悄无声息地后退半步,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姿态和梅殷肩并肩站着。
这时,一队衣着庄重,气息肃穆的人分开了人群。为首两人,一人穿着代表阿蒙神庙最高意志的洁白长袍,另一人则衣着华丽,手握权杖,颈间佩戴着象征王室权威的华美项圈。
“赛赫美特女神的光辉在此处照耀,是祂指引祂所眷顾之人创造了神迹。你二人,是祂的愤怒,是祂的宁静。”神庙特使的声音平和而威严,仿佛拥有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倾听他所言的能力。他先向高级祭司微微颔首,又将目光投向梅殷和伊奈赫,在与梅殷对视时,特使露出了一个让他放心的微笑。
王室特使接着开口:“奉阿蒙神的挚爱、两土地之主、拉神之子玛特卡雷之谕,表彰你二人今日成功拯救神的化身,让这片伟大的土地免于亵渎。此等功绩,神庙与王室必予以重赏。”
他朝着两人点点头,声音柔和了一些:“为了确保二位能不被打扰,安心休息,从而在奥佩特节前恢复精力,请二位跟随我们前往神庙内廷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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