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面对如同八爪鱼攀附在自己身上的王德行,元承时低声怒喝。
他扒拉开缠住自己小腿的手,企图亲自上前查验嫣然的生死。
恰逢一队差役下到舱底,阮秀跟在其中,接到顾安的眼神暗示后,她迅速向前狂奔,跑至床前挡住嫣然,顺着方才听见的话接着喊道:“确实没气了。”
元承时狐疑上前,顾安直接抱住他喊:“阿时,怎么会发生这么恐怖的事,好多血……”
面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元承时瞬间僵硬在原地。
顾安语气带上哽咽:“我好怕啊。”
说着便将他圈得更紧。
元承时险些被她勒得喘不上气,有那么一瞬真怀疑顾安是想谋害自己。
他低头,望着埋在自己胸前似乎在发抖的女孩,忽地有些无措,愣了片刻后无奈叹气,就当刚刚那个甩开自己的大力士是他的错觉吧。
元承璟的人也到了现场,看着倒地的主子,慌忙将他扶起。
元承时瞪了他们两眼,发号施令:“愣着作甚,还不将人送回宫去请御医!”
顾安晃了晃他胳膊。
元承时扶额:“无碍,有我在,安安……”
他正要抬手,拍拍顾安的背送关爱,不料安慰的话还未讲完,下一秒又被这大喊“怕极了”的大力士生拉硬拽拖出舱底。
阮秀见状扯下梁柱悬挂的粉纱,盖住嫣然全身,并借此动作,飞速卸了她的下巴,好方便喂闭气丹。
其实早在半时辰前,阮秀便已到达画舫附近,正准备登船,突然发现周围埋伏着不少生面孔,其中便有持官刀的刑部探子。
如今太子被关,丞相辞官,刑部尚书前儿才被摘了乌纱帽,眼下他们的人又出来冒头,就这般着急站队?
阮秀想到上月里孙前给自己送的帖子,说他阿姐大婚,新郎官正巧便在刑部任职。
就在此刻,不远处快速驶来元承璟的马车,而那探子也定是发觉此点,匆匆离开,阮秀心中快速估算躲开周围人的视线并摸上画舫所需时间,怕是还未靠近嫣然便会被元承璟撞上。
思及此处,她迅速有了决断,先拖延住刑部的人,以免事态扩大。
哪想她去刑部找相熟之人买完消息,才知他们今日的行动是因为接到举报,称悦花楼非法买卖人口,强迫清白女子卖身。
会是哪位高人,直接喊得动刑部去管这杂事?
阮秀压下心底的疑问,见班头已经带着差役出发去襄白湖,她也赶忙跟上。
此时乌云压阵,凉风骤起。
“好像下雨了……”
顾安伸出手,她感受到掌心的湿润,冰凉的水珠顺着指缝悄无声息滑落,留下蚀骨的寒意。
方才她与元承时下了画舫,当值的刑部右侍郎已经赶到,迅速上前请安。
元承时提醒道:“今日我们也只是寻常出游,不想路过此地,会瞧见这等遭事,大人你可得好生查明真相,惩戒贼子,还那女子一个清白……”
话音刚落,他故作惋惜地摇头叹气。
刑部右侍郎忙应了声诺。
顾安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原来嫣然一事被定为是花楼强抢民女。
好一个大事化小。
顾安狐疑地瞥一眼还在交谈的元承时,不知他是否有参与其中。
晕了的元承璟已被侍卫抱上马车,在众人注视下离开,差役此时正一前一后抬着嫣然下船。
“等等。”顾安特意绕到他们面前叫住人,取了几个银锭子,加重语气交代道,“买口棺材好生安葬吧。”
“谢姑娘。”差役立即接过,一口应下,“能碰见您是这花娘的幸事。”
顾安点头不语,她侧身望向阮秀,高声道:“秀姨,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没心情再逛了,但原来想要的东西还没买,你替我跑一趟吧。”
言罢,她迅速看向元承时。
元承时即刻收回注视的目光,下意识摸了摸鼻头。
但又很快意识到不对,他重新抬头,正大光明地朝顾安勾了勾唇。
顾安这才朝他靠近,对着刑部右侍郎的背影问:“他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
“应该是要去查封悦花楼了。”元承时语气带着不确定。
末了还不忘找补道:“真是可恶,竟敢在天子脚下行这种腌臜事,那楼主真是吃豹子胆了……”
吃了豹子胆的信雨此刻已经喜提镣铐一副,准备下狱吃牢饭了。
刑部这次动作极其迅猛,一刻钟的功夫便封了悦花楼。
下狱前领头的大人照例询问她可有同伙,信雨扫了一圈大堂上低头不语的花娘们,视线在略过青奴时顿住。
青奴提着气,紧张极了。
不料信雨闭口不言,只是摇头同官兵离去。
她竟放过了自己……
直至官差离开,青奴还未回过神来,她以为按信雨狠辣的性子,势必要拉她下水,可却未发生任何事。
这是为何?
她没有说出自己,这本是最好的结局,青奴该欢喜的,可她的心却陡然变得空落落。
青奴无力地将胳膊垂落在腰间,心中默念:“我本就不是她同乡,也不用惦记着什么情分……”
贵人不可能一直都是贵人。
这是信雨被抓离悦花楼前脑中最后一个念头,原来当年嫣然说的不全无道理。
悦花楼被查封,证明太子已失势,所有与他相关的人或事皆被打压,信雨意识到这次自己怕是回不来了,算青奴拿丫头赶上了好时候,临死前,她仅剩的最后一丝良知,让她选择了沉默。
而那厢,在画舫的甲板上,王德行被人按头跪下。
有差役认出他的模样,迟疑地开口询问:“班头,这不是……”
“噤声。”班头用刀背拍了拍属下的笨脑袋,“昨夜大理寺发出缉拿令,丞相之子恶贯满盈,已由王提督亲自捉拿下狱。”
话音未落,他动作小心地瞥了眼元承时,接着迅速将面罩套到王德行的脑袋上,轻声警告道:“他只是个相貌与其相像的嫖客罢了。”
骤然失去光亮,尚且迷糊的王德行啊啊乱叫,架着他的差役扫视四周,随机捡了条破布塞他嘴里。
“……呕。”
面罩下的王德行恶心得厉害,不停地蠕动四肢,发出作呕的呜咽声。
差役不耐烦朝他脸揍了一拳。
哪想才消停片刻,人挣扎得更加厉害,单凭差役一人险些没摁住。
这下闹得动静有些大,引起岸边顾安的注意,原本她已经被元承时劝回往马车走去,听着声后便停住了脚步。
“行了!”班头拦住手下踹人的动作。
不料得空的王德行在甲板上趁机乱滚,一头扎进湖中。
班头拦住众人,眼瞧着他在水里扑腾,没动静后才命人下水去救。
两三个差役下饺子似的往下蹦,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王德行抬上岸。
“唉,实心的果然有分量。”
累惨了的差役抹了把脸上的水,摇头感叹。
虽是白捞,救了个断气的人,但还算有个交待。
班头再次望了眼元承时,挥挥手,大声道:“既然自己畏罪跳湖死了,便扔草房那等人来认尸吧,十日后若还无家属,再禀告大人一声,将其送无名岗去。”
这下才是真的要小事化了了。
元承时亦随之松了口气,原本筱温华的命令是处理掉嫣然,但毕竟他动了手脚后牵扯到元承璟,总归不好向筱温华交代,现下全都推给开不了口的王德行便好。
那班头果然是识相的,原来刑部中有人秘密联系筱温华,企图重找关系搭上新主子的线,元承时趁机卖他的好,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顾安不敢置信,咋眨眼的功夫就凭空挂了个人?
她扭头心惊肉跳地问元承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元承时摊手,同样用十分震惊的口吻道:“这里的弯弯绕绕怕是不少,你应该也听说太子哥哥出事了,许是与此人有关,再说谁能想到嫣然,不对,她又叫彩嫣……总之一切都很可疑,偏巧二哥今日又出现在此处……”
提起元承璟,他脸上适时呈现出惧意。
顾安额角冒出一颗冷汗,自从穿越到庆国,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人的生死。
元承时还在连连摇头叹气:“安安,我们还是莫要再讲了,母后会处理好的,说句大胆的,指不定就是……就是太子哥哥与二哥的斗法呢。”
顾安呆呆地啊了一声。
元承时故作神秘地趴到她耳边:“这么说吧,二哥曾与一花楼女子交好,母后气急,为让二哥不再沉迷美色,便将那位姑娘抬了身份送进东宫。”
他胡说八道样子特一本正经:“如今东宫失势,太子哥哥本就疑心,怕是将苗头对准了二哥,只是可怜那无辜女子,成了弃子……”
言至此处,元承时想到顾安怕从未接触过这些,他也不愿再破坏这份单纯,于是开口劝慰:“嫣然有如此下场,是由许多人造成的,但却唯独不是你,安安无需自责。”
顾安低头喃喃道:“可我也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你能做什么呢?”元承时并未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
我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他见顾安神情哀伤,还是有些不忍:“害她之人不久便会受到处罚,如同方才坠湖身亡的嫖客,不就为之付出了生命,还有……还有戒子堂那位,怕也难逃其咎。”
顾安咬住下唇又松开,点头嗯了一声。
虽然元承时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平日话少的腼腆男孩,现这叽里呱啦一顿说,里头没点东西在谁信啊。
刹那间,顾安感到身边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纱,她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任何人,就像前方这条危机四伏的路,迷雾重重,叫人寻不到前进的方向。
“你觉得我傻吗?”顾安猛然偏头质问元承时。
元承时下意识就要否认:“不……”
顾安踮起脚与他脸对脸,神情严肃:“我愿意拿真心待人,也不期求对方必须回我一颗真心,但是不能有欺骗,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她在话尾特意加重了语气。
元承时十分冷静地寻找到话里的漏洞破题:“难道安安对我就没有一点欺瞒吗?”
顾安一下变哑巴:原来双标的是她自己?
沉默化成水在二人间静静流淌。
顾安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她定定地看向眼前镇定无比,浑身只有眼珠子提溜转的男人,拦下他想要继续解释的动作:“不管如何,你方才所说的我信了,不是因为你给的理由有多完美,只单纯信阿时你,所以按你开始所说,我们回宫吧。”
说完心里话,她干脆利落转身上车。
元承时却觉得自己此刻心慌得厉害,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和顾安之间莫名生出一道鸿沟。
不行,他必须再找机会得用铲子给沟填满。
突然,正北的济阳门上方燃起熊熊浓烟。
挑货的、赏景的、过路的以及正收队准备回刑部的差役等人皆驻足观望。
听到人议论的顾安迅速撩起卷帘,探出头去看。
元承时见状迅速坐上马车,命人快驾车回宫。
“发生何事了?”顾安见他这般着急,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元承时:“这是狼烟,烟雾黑且浓密,风吹不散,直直往上涌,若无大事绝不会被点燃。”
顾安闻言再次往北望了一眼。
“若有战事发生,紧急送报的斥候一旦接到红色急令,每经过一座城,负责守卫城门的士官都要将狼烟点燃,以做警示,直到战报安全送达,等狼烟在大都升起之际,意味着父皇已经下令,全城戒严。”元承时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指了指浓烟汇聚的那片天,放低语气说,“斥候所进城门对应着战场的大致方位,济阳门就在正北方,怕是、怕是北境有异动……”
北境地广,人员散落,曾有志士游历后感叹此地风光乃世间少有,但可惜气候奇特,终年只有酷暑与严寒两个季节,人若想在此长久生存,恐万分艰难。
这位志士的足迹遍布北境,沿途多行善举,深得人心,传言他曾与一红山女子相爱,并育有一女。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在庆国,他终身未娶,已然断了香火,并在五年前突发恶疾,临死前留下著作《吴勤为游记》,上面大致记载了北境地势走向以及人口分布。
北境共有三十二个部落,其中红山族最为强大,族群围着神山而居,神山山顶盖有一座神殿,常年供奉着雪神,全族甚至延伸到 全北境人皆以此为信仰,红山族族长也因此被推选为部落首领,统领北境长达六十载。
顾安顺着元承时的话再望向北边燃起的浓浓黑烟,心中大惊:那、那不是顾良驻守的地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