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阳门上方升腾而起的滚滚狼烟,宛若一只狰狞的巨手,隔空揪住了顾安的心脏。
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此刻顾安只想快点得到答案。
“这些不过是猜测而已。”元承时注意到她脸色难看,忙换了种说辞,“只要结局未定,一切皆有可能,所以安安,莫慌。”
“但愿吧……”顾安敛神,低头沉思,“若是一有战事便点起狼烟,不会引起骚乱吗?”
此刻的元承时目光深远:“当年钦敬长公主曾定下规矩,尚学堂第一课必讲国史,可惜安安你当时因病未能参加,难怪不知其中深意。”
他继续讲道:“百年前未立国时,此地与诸国接壤,战火连年,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直到开元成祖率军而起,才结束此等人间惨剧……他曾言,只要狼烟一点,便是全民皆兵,连三岁稚童都得紧握木棍,因为只有上下齐心,方能开疆拓土,建立我们庆国……"
顾安顿悟:“所以狼烟不单是警迅,更是要我们铭记从前的苦难与胜利,同心协力抵抗外敌。”
元承时正要点头。
顾安又忙道:“这样想来,前方必然已经开战,原来驻守西江湾的镇北军与陈国起摩擦时,我都未见过此烟,可见此次情况十分危急。”
二人交谈至此,追到草房偷换尸体的阮秀同样注意到正北方燃起的浓烟。
她意识到是北境出事,暗道不妙,立马加快脚下步伐,将嫣然托付给将军府的管家后,即刻返回宫中去寻顾安。
红山族以妙贵人在大庆皇宫遭受虐待死亡为由,挑起北境其余部落对庆国的敌意,昨夜召集军队越过了边境线。
才压下隔壁陈国没多久,又来个红山,此时的顾安尚能掩盖慌乱,有那闲情去调侃,她严重怀疑这俩货是不是偷偷商量好了。
哦莫,她所在的大庆,真是个四处漏风的国家。
兹事体大,元承璟那点粉红泡泡在筱温华那都成了毛毛雨,更别提只是在旁看戏的顾安。
她回到桐乐宫后,自觉捞起茶壶放到头顶,双手抱胸站在屏风前思过。
筱温华瞅着她那习以为常的样,顿觉无奈,深深叹了口气,可再瞥见下方跪地请罪的元承时,话到嘴边瞬间又咽回。
外人在场,总是不好多说。
“行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筱温华招手让顾安回来喝口水,歇歇再演。
言罢,她递给元承时一个眼神。
元承时麻溜起身,静默蹲坐到筱温华右侧,重新拎来一盏紫砂壶煮茶。
忽地,候在朱门下的大监得到御前来信,急忙传于长侍嬷嬷,嬷嬷脸色大变,匆匆进殿请安。
顾安提着气,心道终于来了。
筱温华一目十行,拿着信纸的手在空中微微颤了颤。
她神色莫名地望向顾安。
顾安笑了下:“姨母,可是与今日起的狼烟有关?”
筱温华轻声嗯了下,没有多言,她明白顾安的心思,可一向果断的她莫名变得犹豫,堂堂主将被袭击,其中深意不得而知。
消息既然已经传回了大都,证明顾良的状况已不容乐观……
顾安安静地候在一旁,等到那张薄薄的信纸送到自己手上,她捧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默念元承时所说的话,结局未定,皆有可能。
信中所写是斥候千里加急送的第二份战报:虎扬军今晨被突袭,顾将率兵出营惨遭埋伏,深受重伤,陷入昏迷。
元承时拎着紫砂壶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脸忧色地看向顾安。
“安安,战场瞬息万变,明天或许又会有新的转机出现。”筱温华怜爱地摸了摸顾安的头,见她神色恍惚,柔声道,“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宫休息吧。”
“嗯!”顾安抿唇应下。
在她离开后,筱温华当即冷下脸,屏息喝退宫人。
元承时顺从跪地,深深地垂头磕在地上,略过自己动的手脚那部分,他缓缓地将今日在宫外所发生之事道来。
那厢,阮秀已在宛英阁等候多时,她见顾安归来,急忙随其去到书房密谈。
阮秀称已将嫣然安置妥当,幸送的及时,人还留着口气。
她将其调查的情况一一说出:“去刑部报案的明面上是个家底清白之人,对方动的手脚很干净,不好查……”
顾安听完便知画舫事件已经到此为止,其中会涉及到哪些人其实显而易见,只是可怜嫣然……
思及此处,她食指叩桌:“嫣然即是以悦花楼的身份出现在画舫上,那她身上很有可能还背着乐籍,秀姨,拜托你到时直接以将军府的身份再跑一趟,消了此籍将她的卖身契拿回来。”
“这怕是会引起对方猜测。”
“那又如何?”顾安挑眉,“大不了叫他们直接来找我,二哥他可断不会来,姨母那边哪能亲自过问此事,剩下的……还会有谁寻到我跟前来?”
阮秀当即抱拳应了声诺。
“府上可有家信传回?”
“并无。”阮秀的脸上也不免带上担忧。
顾安闻言走到窗边支起窗棂,看向外头,似是要透过这堵堵宫墙望到北境。
那毕竟是原身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某种程度上,也是现在顾安为数不多的依仗。
她叹着气眺望北方:“看来已经失控了……”
当天夜里,丞相坐在太师椅上按揉作痛的眉心。
书房门被敲响时,他立即起身,见到的却是两手空空的幕僚。
丞相直起腰,沉声问道:“我儿呢?”
幕僚说他昨夜本已带人查到王德行的踪迹,却在一颗榕树下失了线索。
正在此时,窗棂的缝隙里被人扔进一颗石子。
丞相即刻噤声,命幕僚去查看,却见他回来后双手捧着木盒。
见幕僚脸色不对,丞相赶忙问:“这是何物?”
幕僚欲言又止,完全不敢出声。
丞相抖着手打开了木盒,一只肉感十足的耳朵映入眼帘。
厚厚的耳垂下方有一颗带毛的小痣,丞相头皮发麻,血气上涌的瞬间险些晕厥。
他知道,他的小宝再也回不来了……
翌日清晨,天空湛蓝,云彩飘飘,瞧着又会是个大晴天,可空气中还弥漫着雨后那股湿润的、厚重的潮土味,虽然有混浊被洗涤后的青草香,可细细嗅闻,掩埋在泥地里的那股腐烂的血腥味依旧在隐隐发臭。
“安姑娘,安姑娘?”
顾安穿过御花园正要赶往尚学堂,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于是停下四处张望,发现右后侧方站着驼背的默姑。
是她?
顾安有些惊讶,几日不见,默姑竟已两鬓花白,脸色青黑,眼底透着深深的疲惫。
默姑生怕顾安没瞧见自己,她急忙伸手在空中挥了挥,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两步。
怎么变坡脚了?
顾安快步朝她靠近的同时,在心中默念提醒自己她是红山族人。
但她曾答应过妙贵人要照顾默姑,这两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想必默姑日子更加不好过。
此时顾安心中烦闷,讲到底还是她疏忽了。
“安姑娘,真是麻烦您了。”默姑后撤半步,避开顾安的搀扶。
她说着低头小心地在怀中取出由帕子层层叠叠包裹着的玉佩。
此佩比铜板略大些,通体呈血红色,唯有顶端打孔处透着一抹米白。
小小的血玉刻有精致的花纹,顾安没有认出此花是何品种,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将玉佩递到自己跟前的默姑。
“主子走时交代过奴,要将此佩亲自送与姑娘。”默姑紧紧拿住吊牢玉佩的黑绳。
血玉随着她的动作悬在半空中,阳光照射下的它如同烈火燃烧,闪耀着迷人的光彩。
顾安细细打量,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中生出几分犹豫,她想到如今全皇宫都传遍的消息,女贵人与男贵人间的二三事,传闻二人的定情信物便是一枚玉佩。
“在红山,每逢孩子降世,都会去神殿请玉,每块玉的形状与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其中血玉乃皇族特有,按红山的规矩,神殿赐的玉不可离身,它会伴每个孩子长大,直至身死。”默姑又将玉佩往顾安手边送了送,“而现在此佩的原主人想将它赠与姑娘……主子说这既是谢礼,亦是赔礼,若有朝一日您去到北境,红山族人认出它,会将您视为最尊贵的客人。”
原来此玉对妙贵人的意义这般重大,顾安瞪大眼,深吸了口气,受宠若惊地道着谢双手接过。
默姑见她收下立即转身要走。
顾安大跨步抢在她前头:“听闻北境有道广为人称赞的美味,名叫水晶羹,不知嬷嬷可会做,无论会与不会,身为北境人的您也定比我懂些,所以嬷嬷您不如随我一同回菀英阁吧,我……”
“安姑娘!”默姑勉强勾起唇,拦下顾安的话。
她轻轻抬手,像是想要靠近顾安,可又迅速放下,垂眸闭眼,生怕再让眼中的情绪流露,伤到眼前人的心:“您果真和主子说的一样,是个极好的人,只是如今主子回家了,奴独身一人在此,灵魂不得安息,已无任何意义……”
顾安讶然,心头一个咯噔,她听出默姑的决绝。
可眨眼间,默姑已收敛心神,她的双眼忽然像有了光,变得无比明亮:“姑娘莫担心,远方的家人早已在神山上为我们点好了长信灯,它会照亮来时路,驱散寒夜,只留下思念牵引远行的人归家。”
言罢她继续后撤,语气坚定道:“姑娘,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本该就要让它留在过去,强留只会徒增伤悲……此刻老奴的心是安定的,如此便是最好,也望姑娘一如从前,大胆地向前走,莫要回头!”
话音未落,默姑已步履蹒跚地朝她来时的地方走去,没有回头,一如她所言,直直地向前进,哪怕前方是深潭。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没有掀起一丝波澜,顾安忽觉脸上冰凉,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紧紧攥住血玉,贴在胸口。
亲眼再见到一个生命的消逝,她有些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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