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处,一辆马车驻足不前。
“凛儿,今日他见了你,怕是已经有所察觉。”
贺凛目视前方,勾唇笑笑,但是一双黑眸里却流露出讥讽之色,一想起刚才梁帝的“真情”他就觉得可笑,当年是他纵容的一切,而今深情给谁看?
苏桐担忧地轻唤他一声:“凛儿?”
“娘,别担心,他没有证据便奈何不了我。”
“傻孩子,娘的意思是,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想过……”
“没想过。”
贺凛知道苏桐要说什么,于是很是果断地给出了答案,他慢慢回头望了一眼皇宫的红墙绿瓦,宫墙高得好似连天上的鸟雀都难以进出,像个大大的囚笼,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个冷冰冰,没有人情的地方把她一生都毁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想踏足。”
苏桐早知他的答案,长长叹息一口,轻轻拍了下贺凛的肩膀。
“走吧,娘带你回家,伊儿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听到这句话,贺凛的眉眼逐渐柔和下来,喉咙里溢出一声“嗯”。
是啊,只要姨娘还在一天,他就是有家、有人疼的孩子。
十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依然也是这样,更何况他还有江伊,所以无论将来面对什么,他都不会后退。
就像那年母亲在火海中对他说的那样:向前走,别回头。
……
京郊外的一座陵墓前,贺凛眼前的这座比之周围的荒坟看起来要好上许多,明显是最近新修建的。
墓碑是个无字碑,贺凛经过一番调查才查到此处,费了一番功夫。
想来梁帝也不知道给昔日好友写点什么,只好用了无字碑代替。
那日刑场上,听江伊说马漳喜欢喝逍遥酿,贺凛便拎了两坛酒带来。
他将其中一坛尽数浇洒在墓碑前,然后肆无顾忌地盘腿坐在地上,时不时仰头喝上一口。
天色渐晚,西风又起,林子里传来风啸声响,若是让过路人猛地闯见墓碑前的黑影,非得吓一大跳不可。
贺凛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沉默喝酒,逍遥酿入口辛辣,应该属于烈酒,但对此时的贺凛来说纾解情绪正好,不然的话,他定会胸闷窒息而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贺凛低头嗤笑一声,喃喃问道:“值得吗?”
这三个字轻得好像叹息,仿佛怕打扰到什么人安睡一样。
马漳可能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栽在了心爱之人的儿子手上吧?他筹谋半生,只求为所爱报仇,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当真是荒谬又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对马漳的故事和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就这样亲手将他送上了刑场……
老天捉弄,要他这一生注定带着愧疚活下去。
“对不起。”
贺凛仰头饮了一大口酒,呛得他咳嗽几声,酒水顺着下颌流淌到衣襟上,很快浸湿了大片,“真的对不起……”
如果母亲还在,她应该对自己也很失望吧,贺凛止不住地心想。
林子里忽然狂风大作,冷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似的刮得人生疼。
厚重的云层里传来一声闷闷的雷鸣,紧接着紫红色的闪电随风而至,在此时此地显得格外恐怖。
不过贺凛心中没有一丝惧意,因为这里埋葬的是他母亲的故人。
上空黑云密布,大雨即将倾盆而下,风又大了些,吹动地上的枯叶簌簌作响,急促的声音仿佛在催促他赶快回家。
贺凛笑了笑,刚开始只是不明显的轻笑,后来笑声越来越大,等到一坛子逍遥酿喝得差不多了,他随手将酒坛搁置在地上,郑重地下跪朝墓碑磕了一个头。
“谢谢你为我娘做的一切,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将军府落英院里。
江伊坐在廊下望着天上黑沉沉的乌云,恐会有一场大雨。
夏织从屋里给她拿出一件大氅披在身上,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陪着她。
“夏织,青莲姑姑走了吗?”
“走了,山药茯苓汤在桌子上,小姐要不先喝点暖暖身子,我看小姐从宫里回来后脸色就不太好。”
江伊不知贺凛那边情况如何,距离苏桐回府已经过一段时间了,可还不见贺凛的身影,单彦之和顾子羽都不在。
苏桐让青莲来落英院送汤,告诉她贺凛半路有事处理,可能会晚点回来,但江伊心里就是莫名感到忐忑,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甚至有一种情况在她心中隐隐露出一点苗头,江伊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没事,还是等贺凛回来一起吃吧。”
夏织乖乖点头,而后抬头望向天空,低声说道:“黑云这么大,看来等会儿要下大雨了。”
“嗯。”
两人正说着,院门口似乎传来一道推门的声响。
江伊听见后,连忙站起来朝那边跑过去,夏织提着灯跟在她身后。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晃晃悠悠地走进来。
江伊一时有些拿不太准,试探问道:“贺凛?”
贺凛没说话,直朝江伊走来一把搂住她。
江伊懵了,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还有独属于贺凛身上的淡淡檀香。
“你,你怎么了?”
贺凛把脸埋在江伊颈窝里,闷闷说道:“我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混含酒气的炙热吐息尽数喷洒在江伊皮肤上,险些将她耳后那块地方烫伤。
江伊一颗心怦怦直跳,不知道贺凛口中所说的错事究竟是何事,只希望自己一时激动跟梁帝说的那番话别害了他就行。
“谁还没做过几件错事,没事的,眼一闭一睁,明天早上太阳照样升起来,没啥大不了的。走吧,先进屋,看样子要下大雨。”
夏织在前方为两人提着一盏灯照亮,江伊架着贺凛的一只胳膊搀扶他进了房间。
说来巧得很,几人刚跨进房门,外面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夏织非常有眼色地帮江伊打了盆热水,之后就退下了,把空间留给两人。
贺凛在屏风后换了衣裳,身上只穿了雪白的里衣,江伊进去的时候,贺凛正在系封带,不过人却是走神的。
江伊清了清嗓子,问:“你今晚和谁喝的酒呀?”
“没谁。”
没跟谁喝,看来是自己独酌的。
再结合方才他所说的做错了事,江伊又问:“你心情不好?”
贺凛没说话,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只见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走过来牵住江伊的手绕过屏风,走到桌前坐下。
“啊,那个,这是娘刚才让青莲姑姑送来的热汤,你要喝点吗?”
贺凛与她紧挨着坐下,没等江伊说完他自顾自地掀起了盅盖,盛出来一碗放在了江伊面前。
“你喝吧。”
江伊没想到他会先给自己盛一碗,略感惊讶:“啊?你不喝啊?”
贺凛摇了摇头:“我不饿。”
江伊垂眸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山药茯苓汤,咽了口唾沫,“那我喝了?”
“嗯。”
不知为何,贺凛第一次在暖阁邀请江伊跟他们用膳的时候,他就很喜欢看她吃饭,她胃口很好,吃什么都很香,大口喝汤大口吃肉,一点也不矫揉造作,与她一起用膳好像能传染一样,自己的胃口都好了许多。
江伊满足地喟叹一口,眼睛都眯了起来,一口鲜汤下去,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舒坦。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江伊搅了两下热汤,盯着他那双黑眸,说:“有啊,怎么没有,我有好多事都想问你。”
贺凛眼底似乎跃上星点笑意,“那你怎么还不开口问我?”
江伊反倒一愣,这话说的,好像他挺期待江伊问他似的,再说了,她不确定自己问了就能得到答案啊,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贺凛主动跟她坦白一切。
“呃……算了吧。”江伊张了张口:“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稍微问出一点就能发现真相,比如他的亲娘不是苏桐,而是苏婉。
可最后思来想去,江伊还是选择了闭麦,等着贺凛告诉她。
江伊记得贺凛曾经说过,他小时候为了跟别人抢一个鸡蛋吃差点被人打死。
如果贺凛真的是苏妃的儿子,堂堂皇子又怎会沦落到跟别人抢吃的地步,还有贺凛后背上的鞭痕,她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也不好轻易问出口。
真要把他的伤疤揭开的话,场面极可能会很难堪,江伊没有这个把握。
贺凛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有点好笑,什么时候她也有了这样那样的顾虑,居然还有话是她问不出口的。
若是放在以前,她定是恨不得拉着他从头到尾追问个清清楚楚的。
贺凛抬手覆上江伊的手背,轻声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的死我有很大的责任,是我一手将他送上的刑场,我……”
江伊心里着实咯噔一下,刑场?难道是马漳?!
这么说,她猜对了?
贺凛真的是梁帝与苏婉的儿子?他……是皇子!
江伊小声宽慰:“其实,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不告诉我也可以,我并没有非要窥探别人**的癖好。”
“谢谢。”
贺凛握上她的手轻轻摩挲几下,很感激江伊此刻的体谅。
别看她表面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江伊心思细腻,内心比任何人都要柔软,这就是他的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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