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一会儿的功夫,外头就传来一阵骚动,二叔沈明川一脸哀泣地过来了,
“原想好好为你寻个夫家,嫁过去生儿育女,操持家事,不说事事称心如意,也能举案齐眉白头相伴,哪里能料到……”
他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对着沈灵泽重重叹息,“灵泽,事到如今,二叔不愿瞒着你,河神发怒,要重新选三位童女前去侍奉,玄师道,这三位童女中,必然要有一位出身高门,命格清贵的大家小姐。如此方能确保河神息怒,满城百姓才能得一时平安呐!”
“二叔原本以为,我沈府只是一普通商户,虽有些家底,但也算不得什么大户,没想到今日师爷突然登门,说是玄师大人选中了沈氏女。”
“所谓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圣人尚且如此推崇舍身取义之理,我沈氏在昌平素有贤名,子女也当明此理。此番你被选中祭河,非无辜送死,而是为保全昌平一城之民的义举!”
沈明川一派语重心长的模样,话语间都是人间大义,说着,他扫过沈灵泽异常平静的神色,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面上依旧哀戚,泪水涟涟:
“救民于水火,乃是莫大的功德,二叔虽然心疼你,却也不能耽误了正事,好姑娘,真是委屈你了!你走后,二叔必然派人每日为你诵经祈福,以求来世。从此以后你便是我昌平、沈氏的荣光。”
沈灵泽心中冷冷一笑,最初的恐惧过后,胸口骤然升起一团火气,这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是灼热的,此刻听了这番话,只觉十分可笑。
她静默片刻,垂着眼帘,盖住了眼底的波澜,忽略一旁小莲关切的目光,再抬起头时,眼眶已变得微微泛红,脸上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恐与无措,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为了昌平与沈氏全族,侄女……莫敢不从。”
“是了,”沈明川眉眼间飞快掠过一丝得意,伸出手虚扶了扶,对她道:“这样才是我沈氏的好女儿!大哥泉下有知,晓得自己的女儿如此深明大义拯救全城百姓,定然也会十分欣慰。好侄女,不算枉费二叔平日教导。”
沈灵泽垂眸应下,话锋一转,泫然欲泣地问:“既然此事已经定下,这几日,侄女最后想去爹娘坟前好好祭拜一回,了却一桩心愿。”
“这……”沈明川面有犹豫,“不是二叔不通情达理,只是玄师大人嘱咐了,去侍奉河神的童女一定要斋戒沐浴,净身净心,闭门不出,以示敬畏……唉!”
他略一思考,放缓语气:“你一片孝心,二叔看在眼里,只是玄师大人早有叮嘱,此番供奉河神事关重大,不能再出意外,实在无法叫你出门走动,不过……”
沈明川沉吟片刻,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你爹娘牌位还在府中祠堂,若你实在想念,二叔叫人将牌位送去你院中。你放心,这几日,你的吃穿用度我会派人送去,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话已至此,沈明川也不管沈灵泽的反应,又叮嘱了几句,便不再逗留,径直离去了。
反正已经达到了目的,沈明川闯下的祸端总算能圆回去,送出一个侄女去死又如何?等她死了,这偌大的沈氏便只有他一个主事人,只有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家主。
打从这天起,沈灵泽便被软禁在自己的小院中不得外出。
几天时间恍然而过,这些日子,沈灵泽每日闭门不出,小莲虽然不能近身伺候,但每日送饭时总能逮到机会说几句话,为她打听外头的消息。
这几日,整个县城都在为河神筹备祭品,准备祭坛。民众生怕河神再次发怒,真的呼风唤雨,水淹县城。百姓生活不易,全靠种地过活,真被淹了田地,不被淹死也要被饿死了。因此,这祭坛做的分外用心。
这天,天刚蒙蒙亮,沈灵泽就被从沈府带了出来,换了身素衣,迎着风浪站上祭台,身旁另有两位年纪不大的女孩,看样子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河面无波,云层低垂,天色阴暗发沉,有阵阵腥风裹着水汽扑上面颊,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沈灵泽觉得周围的锣鼓声震得心头发颤。
仅七日光景,一座青砖垒砌的祭坛便拔地而起,足有三丈来高,气势巍峨,台面铺着绸缎,两侧香案绵延,香火缭绕间血腥气渐渐蔓延开来。
无人见过河神真容,自然不曾设泥塑,高台径直对着河面,香案之上,猪牛羊三牲齐备,皆是活生生被五花大绑着抬来,在扑腾、挣扎、惨叫。一旁鲜果罗列、清酒满樽,山珍,海味皆是备齐——只待吉时。
祭台下跪了一片战战兢兢的百姓,头埋得一个比一个低,竟无一个敢东张西望。偶有几个忍不住抬头,目光也只直直黏在祭台中央的三个小姑娘身上,嘴唇嗫嚅着,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必然是她们的父母亲人了。沈灵泽想。
台上三人均未及笄,年纪相仿,眉眼间皆带着几分稚气。另外二人看着台下亲人模样,心下十分悲伤,看向彼此的目光中也透漏着一股惶恐不安。今日难逃一死,往后便与爹娘阴阳两隔,再不相见,想着想着,悲从中来,其中一个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好不可怜。
沈灵泽也是强装镇定,摸了摸胸口的八卦镜,心中恐惧才稍稍退却,抬眼看见人群中的小莲也在抹眼泪。
这会儿,那姑娘哭声像是一道引线,瞬间引燃了心中一切的委屈与恐惧,沈灵泽心里不好受,另一个姑娘也是如此,她声声泣泪,突然哭喊着想冲下高台。
“我……我不想死,爹!娘!”
她跑的着急,竟不管不顾地要从高台上跃下,但她衣裳并不合身,行走间脚下不稳,险些摔下。没等她站稳,两个早有防备的婆子便冲上前去,死死的摁着她的胳膊,重新将人架了回去。
“老实些!”那婆子面色狠厉,力气如牛,恶狠狠的将其拖了回去,“耽误了大事,你爹娘的性命都保不住!”
眼睁睁看着那姑娘与台下亲人哭的肝肠寸断,沈灵泽死死握着手中木匕,指节泛白,目光紧盯着远处隐隐波动的河面。
她的身后事已借小莲之手安排妥当,即便她死了,也不会叫二叔与县令讨得什么好处,至于玄师……她早写了信给缉魔司,交由商队代为转达,此时已有一位镇守使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一到吉时,周围顿时鼓乐齐鸣,河面也突兀地刮起一阵风浪。
那阵风越来越大,祭坛上的香灰被迎风吹开,河面顿时多了一片漂浮着的黑灰色,没几息就消失不见了。
随后,河面突然剧烈翻滚起来,像是被煮沸一样咕嘟咕嘟冒着泡,水波旋转,霎时,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了!
祭台中人面色大变,知晓应是“河神”来了,心里慌得不行,一时间全都求救般望向玄师张屏。
张屏面容十分冷肃,眸光如铁,他挥一挥手,声音径直穿过一旁哀泣与恐惧的哭声:“吉时到了,宰杀三牲!”
屠夫拎着刀就要下手,可是河面骤然掀起一阵狂风,那风带着一股令人发呕的腐味,瞬间掀翻了精心准备的祭坛,瓜果酒水四散飞溅,坛下百姓被吹的东倒西歪,哭声喊声却被风声掩盖住了。
没来得及反应,一道数丈高的巨浪拔地而起,遮云蔽日,猛兽般扑向祭坛,巨口一张,便将还在挣扎的祭牲吞入其中!
血雾绽开,吱吱嗷嗷叫唤的声音忽然间听不到了,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沈灵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突作响。
片刻后,更凶更猛的一道浪冲来,从中伸出几条青黑色的黑影,蠕动着,尖啸着破空而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童女凄厉、惊恐的喊声在滔天水浪中消失不见。
岸上众人只看见那一条条诡异的黑影卷起几个童女,重新没入水中,那浪又大又急,不停拍击着岸边,连青砖所制的祭台都摇摇欲坠,几次晃动着即将倒下。
那黑影毒蛇般缠上沈灵泽腰间,寒意刺骨,沈灵泽身躯紧绷,浪花翻涌,她的视线中一片黑暗。
初春时节河水冰凉,那身简单的素衣根本无法御寒,河水如冰霜般贴近皮肉,所到之处皮肤发麻,这极端的寒冷侵袭了理智,求生的本能促使她使劲挣扎。
生死一线,沈灵泽猛地瞪大眼睛,一只手死死握紧沾满朱砂的木匕,借着被拖下水的巨力,对准那团翻涌着的黑影,使出全身的力气奋力一挥!
滋啦!
木匕挥下,黑影发出一声怪叫,她看不清水底那妖鬼的伤势,却能从这声怪叫中得知,“河神”受伤了,她的攻击是有用的!
沈灵泽大喜过望,一鼓作气,冲着捆绑自己的黑影触手再次狠狠刺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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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龙女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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