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城市华灯初上，詹莉拖着略显疲惫的脚步回到家，将包随意丢在玄关的矮柜上。她没有开大灯，任由窗外的霓虹光影渗进来，与客厅角落那盏落地灯照出的光晕交织，勾勒出家具朦胧的轮廓。
詹莉像一只卸下所有防备的猫，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翻身仰面，目光直直地投射在天花板上。
暖黄的灯光斜斜打过来，在她身侧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光线边缘模糊，恰如她此刻的心绪，清晰又混沌。
脑海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刚的场景——顾晏周那双深邃眼眸里的认真和自己仓惶的拒绝。
寂静中，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滴答，滴答，敲在心上。詹莉犹豫再三，指尖还是划开了手机屏幕，找到熟悉的号码，拨号音只响了两声，便被接起。
“哟，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有什么惊天八卦要跟我分享啊？”朱亚男充满好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带着一丝戏谑，瞬间驱散了房间的清冷。
詹莉叹了口气，将脸埋进柔软的抱枕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烦恼，将今晚顾晏周表白心意的事娓娓道来。
朱亚男的声调扬了起来：“顾晏周跟你表白了？你却拒绝了！”
詹莉嗓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你也很吃惊对不对！”
朱亚男说：“倒是没有，他上学那会儿就对你不一样，我们周边的人多多少少都能感觉得出来，也就你了，一心只读圣贤书，或是被其他追求者晃花眼睛了？”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詹莉否认，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那些被时间尘封的记忆碎片，似乎又因为这些话开始松动。
“我可没有胡说。”朱亚男笃定，再次向她确认：“不过说真的，他没有追过你吗？哪怕是暗示一下？”
“没有！”詹莉回答的很快。
朱亚男若有所思：“也是，当时追你的人那么多，你可能都记不清了。”她话锋忽然一转：“莉莉，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詹莉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耳朵几乎要贴在手机听筒上。
朱亚男停顿了下：“我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人……”
“啊？”詹莉十分意外，从沙发上腾地坐了起来，“你？暗恋？从来没听你提过！是谁啊？”
朱亚男轻笑了一声，笑声里有些许的自嘲，也有些许的释然：“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想告诉你，暗恋的人是很敏感的，对方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可能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所以我确定……顾晏周看你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那种专注和小心翼翼，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有。”她轻描淡写的字句里，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青涩往事。
詹莉一时语塞，朱亚男曾经的这份敏感，如今却成了证实顾晏周心意的证据，实在是天意弄人。
“安啦安啦……”朱亚男的语气忽而轻松下来：“对我而言，久远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模糊得快没了记忆，现在我心里眼里，只有我家那位傻老公。”她的声色又变得严肃认真：“莉莉，喜欢一个人，可能是一时情起，很容易。但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保持心意，却很难得……”
詹莉的心很乱，像一团纠缠的毛线，喃喃说道：“可是一切发展得太快了，而且莫名其妙的，我们刚刚重逢不久，彼此的生活、性格都变化了那么多，连了解都谈不上，怎就说到了‘喜欢’这一步？”
朱亚男放柔了声线：“我懂……你觉得不踏实，怕一时错觉，但感情这东西，就是不讲道理。不是有首歌唱的……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詹莉无语住了，朱亚男猛乍道：“莉莉，你不会还对那个罗奕有什么想法吧？”没等詹莉回答，她连声说：“坚决不行啊，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是株烂草！”
“我跟他早就翻篇了。”詹莉斩钉截铁道。
朱亚男又问：“难道是因为这段感情的挫败，你不敢轻易开始新恋情了？”
詹莉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就觉着不太真实……似一场梦……”她从沙发上起来，走到了窗前，望着高远璀璨的天空和烟火平凡的人间，不禁感慨：“曾经的我们……都是锦城中学的学生，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看着同样的黑板。现在的我们……却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在云端上，星途似锦，而我在红尘里，前程如风。”
朱亚男惊讶地“咦”了一声：“莉莉，你很不对劲啊！你竟然会不自信？你的底气呢？”她清了清嗓子：“以我多年的情感经验，给你分析一下，再优秀的人，在自己倾慕对象的面前，都难免会生出几分怯意，恰恰说明你对他，并非毫无感觉。”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早就不是那个被人表白就会脸红心跳、不知所措的小女生了……”詹莉的辩驳略显苍白。
“No！No！No！”朱亚男拉着长音说：“跟你表白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是货真价实的大帅哥，颜值主义的你……敢说看他这张脸，心里就没有半点‘见色起意’的小火花？”
“我要真是颜控，当初就不会选择罗奕了，也不会单身到现在。”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朱亚男秒变正经，言语发自肺腑：“莉莉，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很优秀，你高知美丽，温柔强大，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热爱。在我心中，这世间的男子千千万，能配上你的却寥寥无几，不管你做什么选择，姐妹都支持你，只是别错过一个真心对你的人。”
翌日清晨，詹莉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来到医院办公室，一夜辗转，并未让她的思绪清晰多少。
詹莉推开门，习惯性地走向办公桌，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长形桌上，赫然放着一束淡紫色的风信子，优雅的花穗簇拥在一起，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丝丝缕缕的清香，沁人心脾。
詹莉小心翼翼地捧起花束，花束包装简洁雅致，没有多余的装饰，她仔细看了看，花束中插着一张小巧的白色卡片，没有署名，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一行俊逸有力的字：早安，今日工作顺利。
后面跟着一个手绘的笑脸，简单却透着用心。
詹莉看到花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送花的人是谁了。
这束花像是一种无声的沟通，既是表达昨日唐突告白的歉意，也是对自己心意的延续，并未因她的拒绝而发生改变。
微小的欣喜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轻轻荡漾开来，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在垂眸凝视花束的瞬间，唇角弯起了浅浅的弧度。
詹莉找来一个干净的玻璃花瓶，灌注了清水，将风信子插入瓶中，调整好姿态，摆放在窗台上，一个只要她抬头，视线就能触及的地方。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每天清晨，当詹莉踏入办公室，总能看到一束风信子在静静等候，看似从未附带热情洋溢的告白，只是安静地在那里，却始终诉说着某种坚持。
花色每日变换，有时绯红，热烈而张扬；有时淡蓝，宁静而深沉；有时浅粉，温柔而甜美……每一次推开那扇门，迎接她的都是一份未知的惊喜。
詹莉并非铁石心肠，每每看到这些花，她的心弦都会被拨动一下。微小的触动日积月累，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悄然发生着变化。她不是没有感动，只是过往的经历和理性的思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她依旧迈不出那一步。
伴随花束而来的……还有各样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并不贵重奢侈，却处处体现着送礼人的用心和对她喜好的了解。
那本她只在一次闲聊时随口提过的绝版签名书；她最喜欢的那家小众咖啡店的年度会员卡；她平时常用却总忘了补货的助眠香薰……这些细节像一点点星光，逐渐照亮了顾晏周那份沉默却无处不在的关心。
詹莉发信息让他不要再送，但他没有完全停止，只是频率减少了，从每天变成了隔几日，或在她特别忙碌、压力大的时候刚好出现，让詹莉既无法强硬拒绝，又不由得为他的细心和体贴而动容。
一个月后，一场重要的医疗系统招标会在榕城大学举行。偌大的会议厅内，汇聚了各大企业的代表、业内知名的专家。
聚光灯下，詹莉作为医院代表发言，一身职业装，举止从容自信，语言流畅清晰，灯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颜，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专业而耀眼的光芒。
曾睿坐在前排的位置，目光专注地追随着台上的身影，几乎未曾离开，看着她用英文侃侃而谈，对于尖锐问题应对自如，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在大厅另一侧相对偏僻的位置，罗奕同样凝视着台上，薄唇紧抿，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会议结束后，詹莉随着人流走出会场大厅，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下眼睛，正准备快步离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出现：“詹莉……”
詹莉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身，看到罗奕微笑着朝她走来，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刚刚的演讲非常精彩。”
“谢谢！”詹莉礼貌地点了点头，神情疏离，准备结束这场短暂的寒暄。
罗奕却上前一步，注视着她，语气带着试探：“好久不见了，一起去学校的食堂吃个饭吧？就当是老同学聚一聚。”
詹莉客气婉拒：“不了，我医院那边还有事，得赶回去处理。”
罗奕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拒绝，又靠近了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莉莉，我知道，你心里还在生我的气，当年是我不对，处理事情的方式有问题，伤害了你……”
罗奕的主动和辩解，让詹莉感到些许不适，她正想后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低沉磁性的男声插了进来：“詹莉！”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曾睿径直地走了过来，脚步停在詹莉的身边，姿态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詹莉脸上，再扫向一旁的罗奕，眼神锐利，透着明显的不友好。
“朋友？”曾睿的声音很淡，没等詹莉回答，罗奕主动伸出手，脸上仍保持着风度，“你好，罗奕。”
曾睿并没有伸手与他相握，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目光便重新回到詹莉身上，“回医院？我送你。”
詹莉如释重负，连忙顺势应下：“我正好有工作上的事想跟你聊一下。”
罗奕站在原地，勉强维持的笑容在两人转身后迅速消失，他看着并肩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阴鸷下来。
去医院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默，曾睿专注开车，詹莉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曾睿似乎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突然开口：“那人……也是你的相亲对象？”
詹莉听后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侧头看了他一眼，“曾总，别开玩笑了。”
曾睿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继续试探，这次更加直接：“那么……是前男友？”
詹莉握着矿泉水瓶的手紧了紧，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曾睿瞥见她细微的反应，心中已有答案，笑了笑：“看来我猜对了。”
詹莉转过头，语气带着一丝恼意：“曾总，这是我的私事。”她不喜欢这种被窥探和揣测。
“生气了？”曾睿觉得她此刻玫瑰带刺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是我冒昧了，向你道歉。”语气倒是诚恳。
詹莉这些天因为招标会和医院的各种事务，神经一直紧绷着，她实在不想再为无关工作的事劳神费心，没再接话。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门口，詹莉道了声“谢”，推门下车，曾睿也跟着出来。
“曾总，就送到这里吧。”詹莉示意他留步。
曾睿看着她走出几步，突然开口：“詹莉，我对你说过的话，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他顿了顿：“我是真心的，你可以选择我。”
詹莉的脚步倏然停住，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心头翻涌的情绪，转过身说：“曾总，真心从来不是光靠嘴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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