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昀将车滑入辅路时，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幽蓝光泽——这让她想起十年前他偷戴父亲手表时，被她撞见后慌忙藏手的窘迫模样。
那时他的手腕还很细，校服袖口总显得空荡荡，如今却能稳稳掌控价值七位数的方向盘，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磨砂黑方向盘上敲出轻快的节奏。
"王女士找你时，有没有提过'儿童健康基金会'？"
季昀突然开口，侧过头时，金丝眼镜滑落鼻梁半寸，琥珀色瞳孔在镜片后微微收缩。
宁檬瞥向他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指节修长，虎口处有颗淡褐色的痣，和高中时一模一样——那时他总用这只手在篮球场上抢断，汗水滴在她的习题册上，晕开墨蓝的钢笔字迹。
"季律师调查得真清楚。"
她扯了扯安全带，金属扣发出刺耳的声响，
"是不是连我上周在'老地方'点了三次麻辣香锅都查到了？"
那家店是他们高中时常去的小吃摊，如今成了连锁品牌，菜单上还留着当年他们必点的"微辣加双份藕片"。
季昀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的频率让车厢内的空气都跟着发颤：
"你还是这么擅长转移话题。高二那年物理竞赛，你也是用这招躲过我问你要笔记的——趴在桌上假装验算，结果草稿纸背面全是我的速写。"
记忆突然被拽回闷热的六月考场。
窗外蝉鸣聒噪，她趴在木质课桌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试卷上切割出明暗条纹，笔尖却在草稿纸角落反复描摹他投篮时扬起的下颌线。
直到他用铅笔戳她后背，橡皮头蹭过她的衬衫：
"宁檬，最后一题的辅助线是不是这样做？"
此刻回想，笔尖戳在皮肤上的轻痒感似乎还留在第七根肋骨的位置。
"说重点。"
她猛地摇下车窗，八月的热风卷着尾气灌进来，吹散了雪松与皮革混合的、属于季昀的独特气息——那味道像极了他大学时常用的须后水，她曾在他的衣柜里偷偷闻过，被他撞见时红着脸说是"找丢失的橡皮"。
季昀按下中控锁，车窗缓缓升起时发出低沉的嗡鸣：
"儿童健康基金会的理事长，是刘志明的大学同学。而这个基金会赞助的'营养加餐'项目，恰好只用美嘉食品的零食。"
他从副驾储物格抽出一份文件，封面印着基金会的烫金LOGO，边缘磨损处露出泛黄的纸芯，
"小杰所在的阳光小学，是该项目的首批试点学校。"
文件传到宁檬手中时，她注意到纸页第37页边缘有咖啡渍的环形痕迹，棕褐色的晕染像极了他大学时总在图书馆留下的印记——那时他总买超大杯美式，说是"醒神"，却每次都剩下三分之一，被她抢去喝掉。
第十页夹着张收据，开票单位赫然是"京诚检测有限公司"，日期就在小杰初诊后三天，金额栏的"8000元"被红笔圈出，像道刺眼的伤口。
"京诚检测...不是给我们出报告的那家吗？"
宁檬的指尖划过"检测费：
8000元"的字样，突然想起王女士拿到报告时的神情——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的女人，将文件紧紧抱在胸前，指甲掐进牛皮纸封面，指节泛白却笑得异常灿烂，
"他们为什么要给基金会开发票？"
季昀转动方向盘，车子驶入绿荫如盖的梧桐道，光斑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沉默了片刻，直到一片梧桐叶贴在车窗上，才缓缓开口：
"因为这份报告是'定制'的。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TBHQ的检测值刚好卡在0.18g/kg？既接近新国标上限，又能让你们主张'超标风险'？"
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鼻梁的阴影恰好落在薄唇上。
宁檬突然发现，他说话时唇角会微微扬起，像猫科动物捕捉到猎物时的警惕弧度，和高中时在辩论赛上绝杀对手后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时她总在台下偷偷数他扬起嘴角的次数，直到被闺蜜戳破才红着脸否认。
"你是说，京诚检测被收买了？"
她将文件摔在膝头，塑料文件夹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放在杯架里的矿泉水瓶晃了晃，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证据给我？你可是被告律师！"
季昀踩下刹车，车子在"青柠咖啡馆"门口稳稳停住。
他解开安全带，侧身靠近时，宁檬能闻到他领带上残留的雪松香——和她抽屉深处那支过期三年的"冷水"香水味道惊人地相似，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偷偷买的，因为听说他用同款。
"因为有人想让美嘉成为替罪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带起细密的战栗，
"而我，不想让无辜的人被当枪使——无论是美嘉，还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起伏的胸口，
"还是你。"
咖啡馆的老榆木桌椅被换成了极简主义的金属款式，墙面刷成了冷灰色，唯独角落那盏蒂凡尼玻璃灯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孔雀蓝的玻璃上嵌着褪色的藤蔓花纹，底座刻着"2012.5.20"。
那是他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日子，他说这灯像她画在笔记本上的鸢尾花。
宁檬选了离灯最远的位置，却在坐下时看见桌面右下角刻着的"J N 2015.6.17"——字迹被反复打磨过，却依然能辨认出是他的笔锋。
那天高考结束，他用钢笔尖偷偷刻下这串缩写，她笑着抢过笔说"幼稚"，心里却像揣了颗快要融化的橘子糖。
"还是两杯美式，不加糖奶。"
季昀对侍者说完，从公文包掏出个牛皮纸袋，封口处贴着泛黄的便利贴，上面是他高中时特有的飞扬字迹：
"宁檬亲启"。
袋中是份泛黄的体检报告，落款日期是2025年1月15日，患者姓名处用红笔圈着"王俊杰"。
宁檬的目光扫过"ALT 45U/L（正常0-40）"的指标，突然想起王女士在律所哭诉时的细节——那个女人攥着纸巾，指甲上涂着剥落的廉价指甲油，反复说着：
"医生说小杰的转氨酶高得吓人！都怪那些零食..."
"这是小杰入学时的体检报告。"
季昀用钢笔尖指着"建议复查"的批注，金属笔尖在纸页上划出细响，
"当时ALT只高出正常值5个单位，根本算不上异常。但三个月后，他的指标突然飙升到210，你不觉得奇怪吗？"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灯，在报告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钻。
宁檬想起第一次见小杰时的情景：
男孩躲在母亲身后，手里攥着半块巧克力饼干，指甲缝里沾着深褐色的酱，看见她时突然咧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龈，问她：
"姐姐，你也喜欢吃甜甜的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那孩子清澈的眼睛算什么？
"你怎么拿到这些的？"
她捏着报告的手指微微发抖，纸页边缘的毛边蹭着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季昀转动着钢笔，金属笔杆在灯光下折射出流转的光，像极了他大学时在辩论赛上转笔的样子，总能引来台下女生的窃窃私语。
"美嘉食品的老员工寄给我的。"
他突然放下笔，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
"宁檬，你记不记得高三模拟法庭？你当原告，我做被告，最后你赢了，但..."
"但你在结案陈词里故意念错法条，让我拿了最佳辩手。"
宁檬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刻痕，那凹陷处似乎还残留着十年前钢笔尖划过的触感，
"你当时说...说看我为了赢连早饭都不吃，挺可怜的。"
季昀的眼神软下来，像融化的琥珀，镜片后的光温柔得让她想逃。
"我是说，"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看你头发乱得像鸟窝，还强装镇定地引用《民法典》第1203条，结果把'过错责任'说成'无过错责任'，挺可爱的。"
这句话让空气骤然升温。
宁檬猛地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引来邻座客人的侧目。
"季昀，我们现在是对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动的风铃，
"请你记住这一点！"
"我记得。"
他也站起来，西装马甲勾勒出紧实的腰线，比高中时长高的十厘米让他在她面前形成压迫性的阴影，
"所以我才会告诉你，刘志明今晚要去'云顶会所'见康源集团的人。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里是最好的突破口——前提是，你敢去。"
律所大楼的感应灯在宁檬走近时次第亮起，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
她刚掏出钥匙，就发现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的白光不像平时的暖黄，带着一种诡异的冷感。
心脏骤然缩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她摸出包里的防狼喷雾，按下保险栓，屏住呼吸推开门——
文件散落一地，像被狂风席卷过的麦田。
办公桌抽屉被拽出大半，黑色的文件柜敞开着，露出空荡荡的隔板。
她的笔记本电脑亮着屏保，是去年和林教授在律协颁奖典礼上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笑得灿烂，丝毫不知此刻办公室已遭劫难。
宁檬蹲下身，捡起散落的病历，指尖触到纸页背面的粘稠液体——是蜂蜜，带着柑橘类水果的甜香，和小杰最爱吃的"甜心乐园"果酱一个味道。
她想起王女士第一次来律所时，从布包里掏出的玻璃罐，说这是小杰最爱的零食配搭。
办公桌抽屉深处，她藏备用手机的暗格被撬开了。
那部旧手机里存着王女士的通话录音，还有她偷偷拍下的季昀给的资料照片。
暗格边缘留着清晰的撬痕，金属断口闪着寒光，像野兽张开的獠牙。
电脑右下角弹出新邮件提示，发件人"匿名"，主题只有两个字：
"收手"。
附件是段十秒的视频：
镜头晃过阳光小学的操场，塑胶跑道上有孩子在追逐，最后画面定格在操场角落的垃圾桶，里面躺着被撕碎的"营养加餐"包装袋，袋角印着美嘉食品的LOGO，旁边还有半支被踩扁的荧光笔，颜色和她常用的那支一模一样。
宁檬的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未知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
"宁律师，听说你对'儿童健康基金会'很感兴趣？"
机械合成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像老旧收音机里传出的信号，
"劝你别查了，有些事不是你这种小律师能碰的。"
"你是谁？为什么动我的办公室？"
她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我们只是好心提醒。"
对方轻笑两声，声音里带着令人作呕的油腻感，
"下一次，可能就不是在文件上涂蜂蜜这么简单了。哦对了，"
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
"季律师的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经不起惊吓吧？听说老人家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
电话被狠狠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宁檬盯着黑屏的手机，突然想起季昀说过季教授收到匿名信的事，想起他提到父亲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难道他们一直在监视？监视她，也监视季昀？
她猛地想起什么，冲到碎纸机前。
垃圾桶里果然有几片没碎干净的纸屑，拼起来是"季明远 体检报告"的字样，打印日期就在三天前。
碎纸机的刀片上还挂着半张纸条，上面是季教授的主治医生签名。
窗外突然闪过刺目的车灯，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律所楼下。
宁檬扑到窗边，看见季昀从驾驶座下来，仰头望向她办公室的方向。
他今晚没穿西装，白色连帽衫的帽子戴在头上，衬得侧脸格外柔和，像极了高中时在篮球场边等她放学的样子，手里总拿着瓶冰镇橘子汽水。
手机响起，是季昀的号码。
"你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是夏夜的虫鸣，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虑，
"刚才是不是有人进去了？"
宁檬看着楼下那个仰头张望的身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在楼下。"
季昀顿了顿，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他扯了扯帽绳，
"怕你出事——从你进律所大楼开始，我就在车里。"
夜风裹着梧桐絮吹过中央公园的长椅，带着夏末特有的草木清香。
宁檬将季昀给的羊绒围巾又紧了紧，深灰色的羊绒上有他惯用的雪松味，和她留在他高中课本里的香片味道重合——那时她总借口借笔记，把薰衣草香片夹在书里，希望他闻到时能想起她。
"他们动了我电脑里的备份文件，"
她指着笔记本屏幕上被加密的文档，光标在"已锁定"的图标上闪烁，
"但没删掉这个。"
视频里，穿蓝白校服的孩子们排着队领取加餐，刘志明站在队伍旁微笑着拍照，手腕上戴着块眼熟的百达翡丽，表链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这块表..."
宁檬放大画面，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虚拟的表链，
"和你戴的好像。"
季昀的手指覆上屏幕，指尖与她的指尖隔着冰凉的玻璃，形成短暂的重叠。
"这是我父亲十年前送他的毕业礼物。"
他突然起身，从裤袋掏出个丝绒盒子，盒子边角磨损严重，像是被反复打开过无数次，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盒子里躺着枚银质徽章，上面刻着"2015年全国模拟法庭大赛冠军"，徽章背面是两人的名字缩写，中间用校徽图案隔开。
宁檬的呼吸一滞——这是他们高中时并肩拿下的奖杯，后来在毕业旅行中遗失了，她找了很久，甚至在论坛发过寻物启事，却杳无音讯。
"那年在海边，你说如果我们以后做了律师，一定要在法庭上公平对决一次。"
季昀将徽章放在她掌心，金属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十年前他塞给她的橘子汽水，瓶身凝着的水珠打湿了她的裙摆，
"我一直留着这个，想着...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像当年那样，并肩站在某个地方，不是对手，是..."
他没说完，喉结滚动了一下。
宁檬捏着徽章，尖锐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却舍不得松开。
她想起毕业旅行最后一天，季昀蹲在礁石上给她系鞋带，海浪打湿了他的裤脚，咸腥的海风扬起他的刘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