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蜷缩在季昀病床边的塑料椅上，黑色笔记本的硬壳硌得掌心生疼。
百叶窗将阳光切割成锋利的条状，在地面投下明暗交错的格子，随着时间缓缓移动，仿佛某种无声的倒计时，每一秒都在丈量着真相浮出水面的距离。
"这些都是你这十年..."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密密麻麻的字迹间，每个名字旁标注的"高风险"红章都像滴着血的伤口。
笔记本边缘磨损严重，显然被无数次翻阅，纸张间还夹着几张泛黄的便签，记录着某个关键证人失踪前最后的通话内容。
季昀靠在床头，雪白的绷带缠着右手腕，在蓝白条纹病号服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眼下乌青浓重，却强撑着坐直身体：
"不完全是我一个人。"
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纸面，
"张默负责情报分析，他能从海量数据里挖出蛛丝马迹；林教授联络举报人，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都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还有几个食品公司的内部员工..."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哽咽，
"他们用自己的前途甚至生命，在为真相铺路。"
宁檬突然注意到三个名字被红叉划掉，旁边潦草地写着日期。
胃部猛地抽搐，像被人狠狠攥住：
"他们..."
"王姐上个月在城郊被发现溺亡，警方定性为意外。"
季昀的声音冷得像冰锥，
"可她生前是美嘉食品的质检员，手里攥着关键的质检报告。小李失踪前给我发了最后一条消息——'他们在跟踪我'。"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
"刘志明的爪牙渗透到各个领域，政界的保护伞、商界的利益链，甚至司法系统都有他的眼线。我们每走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宁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想起陈警官热情的笑脸。
那天在图书馆，对方急切追问案情细节的模样，此刻回想起来满是破绽。
她下意识压低声音：
"陈立新可靠吗？林教授介绍他时说..."
季昀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从枕头下摸出一部老式翻盖手机。
按下按键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格外清晰：
"张默，查陈立新的通讯记录、资金流水，所有社交账号。对，立刻。"
挂断电话后，他看向宁檬的目光带着赞赏：
"你的直觉还是这么准。这些年，你在法庭上的敏锐，一定帮很多人讨回了公道。"
翻到美嘉食品案的分析页时，宁檬的手突然颤抖。
早在她接手案件半年前，笔记本里就已经记录了详尽的调查线索：
"你早就知道我会接这个案子？"
季昀别开脸，耳尖微微泛红：
"美嘉原定的辩护律师突然辞职，我...推了一把。"
见她变了脸色，又急切补充，
"但选择权始终在你手里。当时你刚打赢食品安全领域的全国大案，是最适合撕开刘志明防线的人。你在法庭上的锋芒，是我们最锋利的武器。"
宁檬猛地合上笔记本，金属扣撞出清脆声响。
她本该愤怒，可看见季昀因动作牵动伤口而皱眉，看见绷带边缘渗出的血迹，所有情绪都化作酸涩的叹息。
十年前那场爆炸带走的，不仅是他们的年少时光，更让两人在黑暗里独自徘徊了太久。
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那些深夜里辗转反侧的思念，此刻都在寂静的病房里无声蔓延。
"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美嘉食品的听证会后天举行，我必须决定是否继续担任辩护律师。这不仅是为了我父母，更是为了那些受害的孩子，还有所有在黑暗中等待正义的人。"
季昀的眼睛突然亮起，像阴霾密布的天空裂开一道光：
"你还是老样子，遇到问题先找解决方案。还记得高中时的科技节吗？我们的机器人出故障，你硬是熬夜重新编程，最后捧着奖杯笑得比谁都开心。"
"而你总是莽撞行事。"
话出口才惊觉，这是十年来他们第一次像从前那样自然地拌嘴。
记忆突然闪回高中实验室，季昀偷偷改装电路引发短路，却在停电瞬间护住她不被掉落的器材砸伤。
那时的他，就像现在一样，总是把危险挡在她身前。
季昀低笑出声，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宁檬慌忙伸手去扶，却在触到他肩膀时触电般缩回。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直到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沉默。
张默推开门，脸色比来时更凝重。
他反手锁门，从口袋掏出平板电脑：
"陈立新果然有问题。过去三个月，他与一个境外加密号码通话17次。就在今天上午，我们突袭工厂后，那个号码给他转了一笔50万的匿名汇款。更可怕的是，他还调取了宁檬父母车祸案的封存档案。"
季昀猛地掀开被子要下床，被张默按住肩膀。
宁檬已经在收拾文件：
"听证会按原计划进行，我当诱饵。刘志明一定会派人接触我，到时候..."
"不行！"
季昀攥住她手腕，绷带下的手指滚烫，
"太危险了。刘志明连自己的商业伙伴都能灭口，你一旦暴露..."
"正因为危险，才能引蛇出洞。"
宁檬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手背，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还记得吗？我们说过要一起追查真相。当年在废墟里，你说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答案。"
季昀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誓言突然具象化。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宁檬能清晰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直到张默尴尬地咳嗽一声，掏出个牛皮纸袋：
"差点忘了重要东西。在你父亲书房暗格里找到的。"
泛黄的照片散落桌面，宁檬的呼吸瞬间停滞。
照片里，年轻时的刘志明与现任市长在餐厅举杯，背景墙上的日历清晰显示着2013年7月15日——父母车祸身亡的当晚。
另一张照片中，季父站在实验室门口，手中文件袋上隐约可见"NT-7检测报告"字样。
照片边角微微卷曲，仿佛在诉说着曾经被隐藏的秘密。
"存储卡里有录音。"
张默将设备插入手机，电流杂音后，刘志明的声音清晰传来：
"...那份报告必须消失...告诉老陈，按B计划处理..."
录音背景里，还能隐约听见汽车引擎的轰鸣，和母亲熟悉的咳嗽声。
宁檬的膝盖突然发软，季昀眼疾手快扶住她。
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天母亲出门前特意叮嘱她好好复习，父亲公文包里露出半截文件，封面上的"NT-7"字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只是当时的他们太过天真。
"还不够。"
季昀捏着照片的手指关节发白，
"这些只能证明关联，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我们要的不是推测，而是能将他们钉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宁檬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
"听证会结束后，我会故意让陈立新看到我拿到了新证据。他一定会向刘志明通风报信，到时候我们来个请君入瓮。"
"我和你一起去。"
季昀不容置疑地打断她。
"你需要恢复体力。"
宁檬摇头，
"而且你露面只会打草惊蛇。张默伪装成助理跟我进场，你在安全屋指挥全局。我们各司其职，就像当年组队打比赛一样。"
见他还要反驳，又补上一句：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我们不能再冒险，不能让那些牺牲的人白白付出。"
季昀沉默良久，最终妥协。
他从抽屉拿出个U盘：
"里面有我整理的全部资料备份。如果...我是说如果情况失控，你立刻把这些交给《法制日报》的周记者。他是少数几个还坚守正义的媒体人。"
宁檬接过U盘时，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
电流顺着皮肤炸开，她慌忙别开脸，却听见季昀低声说：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这些年，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失去你。"
第二天清晨，宁檬赶到安全屋时，季昀正在研究墙上的关系图。
深蓝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还贴着输液的胶布。
晨光斜斜照进来，在他侧脸镀上金边，竟让宁檬想起大学辩论赛时，他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的模样。
那时的他们，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却不知命运早已埋下苦涩的种子。
"张默已经去法院踩点了。"
季昀递来一杯咖啡，
"美式，加了双份奶。"
见她惊讶的表情，又补充，
"你改喝美式的习惯，是从去国外读研开始的。那时候，你总说苦涩的咖啡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其实，你不知道我偷偷看过你的朋友圈，每一条动态我都认真保存。"
宁檬低头掩饰泛红的眼眶，咖啡的香气里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关系图上，红色箭头将刘志明与政商各界相连，像张密不透风的网。
但在某个角落，贴着张泛黄的合照——少年少女站在科技馆前，笑得灿烂，背后的横幅写着"全国青少年创新大赛"。
照片边缘微微卷起，承载着他们最美好的青春记忆。
"记得吗？那次我们组装的机器人拿了金奖。"
季昀不知何时站到身后，呼吸扫过耳畔，
"你非要在机器人胸口贴朵小花，说这样才特别。颁奖那天，你站在台上发光的样子，我永远都忘不了。"
记忆突然清晰得可怕。
颁奖那天，季昀把金牌挂在她脖子上，说她比任何奖杯都耀眼。
而现在，相同的位置，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疼。
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情愫，在这一刻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手机突然震动，张默发来消息：
陈立新出现在法院附近，正在和两个不明身份的人交谈。
两人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季昀调取监控画面，宁檬分析现场地形。
在紧张的氛围中，他们之间的默契仿佛从未消失，就像十年前并肩作战的模样。
夜幕降临，张默外出执行任务。
安全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翻动文件的声音。
宁檬盯着美嘉食品的辩护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季昀的存在像团火，灼烧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在寂静中发酵，几乎要冲破喉咙。
"在想什么？"
季昀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不知何时坐到了旁边，膝盖几乎要碰到她的。
"在想...如果当年那场爆炸没有发生，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话一出口，宁檬就后悔了。
空气瞬间凝固，季昀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藏着无数个未说出口的答案。
"或许会一起读研，毕业后进同一家研究所。"
他伸手，却在触到她发丝时猛地收回，
"会在实验室偷偷养只猫，周末去郊外看星星。你喜欢天文，我就陪你看遍所有星座。"
宁檬的眼眶发热。
原来在漫长的十年里，他们都做着同样的梦。
她突然想起昨夜在医院的冲动一吻，血液瞬间涌上脸颊。
那一刻的勇气，是十年的思念积攒而成的爆发。
季昀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耳尖泛红。
他慌乱起身，却因动作太急打翻咖啡杯。
褐色液体在文件上晕染开来，像极了他们纠缠不清的过往。
咖啡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与紧张的气氛交织在一起。
"我...我去拿毛巾。"
他几乎是逃进了厨房。
宁檬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
笑声未落，就听见厨房里传来闷哼。
冲进去时，季昀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片，右手绷带渗出鲜血——他忘记自己有伤，直接用右手去捡。
宁檬又急又气，拽着他在餐桌旁坐下：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口裂开怎么办？"
"见你笑了，一高兴就..."
季昀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宁檬的手指停在撕开绷带的动作上，抬头时，撞进他炽热的目光。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在寂静中回响。
空气仿佛被点燃。
季昀的呼吸扫过她的嘴唇，宁檬能清晰看见他睫毛的颤动。
就在两人距离只剩几厘米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张默的声音打破暧昧：
"我回来了！买了宵夜..."
他看着两人慌乱分开的模样，了然地吹了声口哨，
"看来打扰二位了？"
宁檬红着脸转身收拾残局，听见季昀在身后清了清嗓子：
"有什么新发现？"
"陈立新在法院附近安排了三个盯梢的人。"
张默展开图纸，
"不过放心，我已经布置好反监控设备。明天庭审时，只要宁檬发出信号，我们就能锁定他们的位置。"
他们讨论到深夜，敲定每个细节。
宁檬看着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季昀强撑着的疲惫藏都藏不住。
他的眼皮不住地打架，却依然坚持核对每个计划细节，生怕有任何疏漏。
"去休息吧。"
她合上笔记本，
"明天还有硬仗要打。你需要保持最好的状态，在幕后指挥全局。"
季昀点头，却在路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住。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等一切结束，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这些年，我把所有的思念和牵挂，都写成了等待的诗。"
宁檬目送他走进卧室，指尖无意识抚过额头。
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照亮了即将到来的黎明。
在黑暗中蛰伏十年，他们终于要迎来破晓的时刻，为了正义，为了那些逝去的人，更为了彼此从未改变的初心。
庭审当日，宁檬换上深蓝色西装套装，将存储卡贴身藏好。
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眼神却透着决绝。
她最后检查了耳麦，推开安全屋的门——季昀倚在门框上，西装笔挺，只是右手的绷带破坏了几分严肃。
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和鼓励，仿佛在说：
我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记住，"
他递来保温杯，
"不管发生什么，你的安全是第一位。我们已经等了十年，不在乎这最后一刻。"
宁檬点头，指尖擦过他掌心时，感受到细微的颤抖。
这让她想起高中时，季昀参加机器人大赛决赛前，也是这样紧张地攥着她的手。
那时的他们，以为未来很长，却不知命运的转折就在一瞬间。
法院外，记者和抗议者的声浪扑面而来。
宁檬穿过人群时，听见此起彼伏的质问：
"宁律师真的要为毒奶粉企业辩护？"
"你良心不会痛吗？"
这些声音像利箭般射向她，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她知道，真相远比表面更复杂，正义需要有人去捍卫。
她挺直脊背走进法庭，在辩护席坐下。
季昀坐在旁听席第三排，目光坚定如炬。
检方律师投来轻蔑的眼神，法官敲响法槌：
"现在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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