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铁皮屋顶在夜风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吐着寒气。
宁檬贴着斑驳的墙壁前行,战术靴底碾过碎玻璃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攥紧掌心的录音笔,金属外壳沁着冷汗,如同十年前那个雨夜攥着季昀留下的纸条——那时她以为攥住的是背叛,如今才知是未拆封的守护。
"三点钟方向,红外感应灯。"
张默的声音从喉间麦克风传来,低沉如砾石摩擦。
他抬手示意队员噤声,战术手电的光束如游蛇般扫过墙面,在霉斑密布的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宁檬数着秒针,每一次心跳都与走廊深处隐约传来的机械运转声重合,像某种催命的节拍。
她摸出季昀的笔记本,指腹划过"宁檬加班至凌晨三点,需派三组盯梢"的字迹。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他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将她的轨迹织成网,而她曾以为那网是束缚,如今才看清是密不透风的茧。
"咔哒。"
侧门铰链发出锈蚀的呻吟。两名特警如猎豹般突入,消音手枪的保险声轻得像一声叹息。
宁檬跟在张默身后踏入,腐叶与甲醛混合的浊气猛地灌入鼻腔,让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应急灯投下的惨绿光线里,悬浮的尘埃如无数细小的亡灵在飞舞。
"地下二层信号屏蔽,"
张默检查着对讲机,眉头紧锁,
"A组已失联十七分钟。"
宁檬的目光扫过走廊两侧的铁门,编号从B101到B117。
当视线落在B113门上时,她的心脏骤然缩紧——那扇门上的铁锁有撬动痕迹,缝隙里渗出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这里!"
她压低声音,指尖触到门板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门内传来模糊的电子仪器蜂鸣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张默做了个战术手势,队员们呈扇形散开。
宁檬退到墙角,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头盔面罩里放大,每一次吐息都凝结成白雾,又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十年前模拟法庭上,她曾在结案陈词时舌战群雄,此刻却觉得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连吞咽都带着铁锈味的疼痛。
破门的瞬间,强光手电刺破黑暗。
宁檬看见季昀被固定在不锈钢手术台上,四肢被皮带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的白衬衫浸透了冷汗,胸前的血迹已变成暗褐色,像一幅逐渐干涸的地图。
当手电光扫过他的脸时,宁檬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咔吧"一声轻响——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道新鲜的创口,皮肉翻卷着,露出青白的骨膜。
"季昀!"
她冲过去的动作被张默一把拽住,
"小心陷阱!"
话音未落,手术台下方突然弹出电网,蓝紫色的电弧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季昀似乎被电流刺激,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
宁檬眼睁睁看着他的指尖在台面上徒劳地抓挠,指甲缝里全是血污。
"关闭电源!"
张默对队员怒吼,同时用锋利的东西割断捆绑季昀手腕的皮带。
宁檬扑到台边,解开他脚踝的束缚时,触到他皮肤下异常的滚烫——那不是发烧,是药物作用下的体温骤升。
"他们给他注射了什么?"
她抓起台面上散落的安瓿瓶,瓶身标签上的"硫喷妥钠"字样让她瞳孔骤缩。
这种强效镇静剂若过量使用,会导致中枢神经抑制,呼吸衰竭...
季昀的眼皮颤动着,浑浊的眼球艰难地转向她。
当看清她的脸时,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血沫从嘴角溢出:
"柠...檬..."
这声呼唤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拧开了宁檬十年心防的锁。
她看见他手腕上交错的勒痕里嵌着布条碎片,那是她高中时送他的围巾,蓝白格子图案早已被血浸透。
原来他一直戴着,哪怕在这样的绝境里,也把她送的东西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我在。"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用战术手套的内侧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我们来救你了。"
季昀的手指微微蜷缩,似乎想抓住她的手,却无力地垂落。
他的目光落在她额角的伤口上,那里还在渗血,是追踪刘志明时被混混袭击留下的。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痛苦而愤怒,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要质问,却被药物扼住了声音。
"别说话。"
宁檬按住他的肩膀,感觉到他身体在剧烈颤抖,
"保存体力,我们马上离开。"
突然,天花板的通风口传来金属摩擦声。
张默举枪瞄准:
"谁?!"
一道黑影从通风口坠落,落地时甩出烟雾弹。
刺鼻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整个房间,宁檬屏住呼吸,将季昀护在身下。
混乱中,她听见张默的喊声和枪声,还有金属器械倒地的巨响。
"宁律师,别来无恙。"
刘志明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
宁檬抬头,看见他站在手术台另一端,手里把玩着一支注射器,针头在手电光下闪着寒光:
"当年你父母要是像你这么懂事,也不至于落得车毁人亡的下场。"
烟雾渐渐散去,宁檬看见张默和队员们被不明液体黏在地上,战术背心都结了冰。
刘志明身后站着四个穿防化服的人,手里端着改装过的武器。
季昀在她怀里猛地抽搐,嘴角溢出粉红色泡沫——是肺水肿的征兆。
"你对他做了什么?!"
宁檬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刘志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注射器:
"不过是加快了点进程。你父亲当年非要查那个儿童疫苗项目的漏洞,结果呢?"
他蹲下身,指尖挑起宁檬额前的碎发,
"盘山公路的弯道,大货车迎面撞上来,车毁人亡,多完美的意外。"
季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宁檬手背上。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刘志明的脸,嘴唇颤抖着,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词:
"卡...车牌...我记..."
"记什么?"
刘志明笑眯眯地凑近,
"记下车牌是我的?还是记下车上坐着你亲爱的刘叔叔?"
他突然变脸,抓住季昀的头发狠狠往后扯,
"当年你个小毛孩躲在灌木丛里,要不是我买通法医说你受惊吓记忆错乱,你以为能活到今天?"
宁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想起季昀笔记本里被撕掉的那几页,残留的纸边写着"car accident",想起父亲实验室里失踪的研究资料,想起母亲总说刘志明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猎物...
"你父母的研究数据在你手里吧?"
刘志明松开季昀,转向宁檬,
"还有季明远藏起来的原始报告,都交出来。"
季昀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抓住刘志明的手腕狠狠咬下去。
刘志明痛呼一声,甩开他的手,注射器掉在地上,药水溅在季昀颈间,立刻泛起红肿。
"走...宁檬..."
季昀的声音微弱却坚定,
"别管我..."
宁檬看着他颈间迅速扩散的红疹,看着他因呼吸困难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十年前的画面突然与此刻重叠——那时他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被高年级的混混打得头破血流,却死死护着她的书包。
她猛地拽下腰间的战术腰带,将一端缠在季昀腋下,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
"张队,掩护我们!"
张默挣扎着举起枪,朝天花板射击。
碎石落下,刘志明等人下意识躲避。
宁檬趁机背起季昀,他的重量几乎将她压垮,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后颈流下,在战术背心里晕开一片湿痕。
"撑住!"
她咬着牙冲进走廊,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
季昀的头靠在她肩上,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垂上,断断续续地念着:
"右...右转...通风口..."
她按照他的指引拐进岔路,看见墙壁上锈迹斑斑的通风口。
用尖锐的东西撬开铁网,里面漆黑一片,传来老鼠跑动的窸窣声。
她将季昀塞进去,自己也跟着爬进去,铁锈划破了手臂,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通风管道狭窄而闷热,充满灰尘和铁锈的味道。
宁檬拖着季昀往前爬,他的身体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终于跳出信号——三格。
"张队!我在通风管道,坐标B113东侧!"
"收到!保持通话!"
张默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
"刘志明跑向地下车库,我们正在追!"
季昀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她的肉里。
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却努力聚焦在她脸上:
"视...视频..."
"什么视频?"
宁檬凑近他,听见他喉咙里发出气泡破裂的声音。
"行车...记录仪..."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爸...藏在...老槐树..."
老槐树?宁檬想起季家老宅院子里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小时候他们常在树下埋"时间胶囊"。
难道十年前的真相被藏在那里?
"我知道了,我会找到的。"
她握紧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发冷,
"季昀,别睡,看着我!"
他的眼皮沉重地垂下,又猛地睁开,像是用尽最后力气:
"这十年...每一天...都在..."
"我知道,我都知道!"
宁檬的眼泪滴在他脸上,和血混在一起,
"等出去了,你慢慢说,说一辈子!"
管道尽头透出微光,是出口。
宁檬用尽全力将季昀推出去,自己也跟着滚落在地。
外面是工厂后院的杂草丛,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医护人员冲过来,将季昀抬上担架。
宁檬跟着跑,看见他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像是还在抓着什么。
她追上去握住那只手,触手一片冰凉。
"病人心跳过速!血压80/40!"
"准备肾上腺素!"
急救人员的喊声像重锤敲在宁檬心上。
她跟着担架跑,听见自己在喊:
"季昀!坚持住!你还没告诉我那些笔记!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去非洲!"
担架被推进救护车,车门在她面前关上。
她隔着玻璃看见季昀的胸口还在微弱起伏,看见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回应她。
张默跑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刘志明跑了,但我们拿到了他的加密硬盘。"
宁檬看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直到红光芒消失在街角。
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结痂的伤口。
她想起季昀笔记本里最后一页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把我的骨灰撒在她能看见的地方。"
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灯光惨白如纸。
宁檬坐在病床边,看着心电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每一次跳动都像在她心上碾过。
季昀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白得像床单,只有眼睫毛偶尔颤动一下,证明他还活着。
三天后,他终于醒了。
当他睁开眼看见宁檬时,先是茫然,随即眼底泛起温柔的光。
他动了动嘴唇,宁檬立刻凑过去,听见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水..."
喂他喝了水,宁檬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季昀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疤,那是在通风管道里被划破的,已经结了痂。
"疼吗?"
他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宁檬摇摇头,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手里:
"不疼。"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愧疚、痛苦、还有压抑了十年的思念。
"当年...我看到刘志明从卡车里下来,他...他把你父母的尸体..."
"我知道。"
宁檬打断他,指尖轻轻按在他唇上,
"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我找到了,在老槐树的树洞里。"
季昀的眼睛瞬间红了:
"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警察不信我,我爸也说...说可能是我记错了..."
"没关系。"
宁檬替他擦去眼角的泪,
"现在我们都知道真相了。"
他握住她的手,力气还是很虚弱,却异常坚定:
"这十年...我去非洲做无国界医生,其实是在查刘志明转移疫苗的渠道。我不敢靠近你,怕把危险带给你..."
宁檬的眼泪终于决堤。
原来他从未离开,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守护。
那些她以为的背叛和遗忘,全是他独自背负的沉重。
"傻瓜。"
她趴在床边哭,肩膀剧烈颤抖。
季昀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生涩却温柔:
"以后...换我在你身边。"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宁檬抬起头,看见季昀眼里映着晨光,像落满了碎星。
她凑过去,在他微凉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吻,迟到了十年。
门外传来张默的咳嗽声:
"咳咳,打扰一下,刘志明在边境被捕了,人赃并获。"
宁檬和季昀相视而笑。
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十年的阴霾终于散去,虽然伤痕仍在,但阳光已经照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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