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钿样式好生别致,风盏,怎未见你家小姐戴过?”
风盏站在一旁,掩手浅笑,由着她在妆奁前捣弄,只盼她早点看一看面前铜镜里的样子。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走近,“风盏,客人在哪儿?”李壹壹进屋来见风盏一个劲儿地憨笑,顺势往镜台看去。
石馥儿!
只见她穿着荔色衫裙,口含红脂,桃腮细眉,真真是明艳大方的美人儿。可那头上单用一根光素无纹银簪结发髻于顶,却是英气的男子束发。
“噗——哈哈——”李壹壹捧腹大笑,坐下来倒了口茶喝,笑声方才收敛了些,“馥儿,你这是什么装扮!”
石馥儿见这二人用怪异的目光打量自己,疑惑地凑近铜镜,左看右看,“妆容没问题啊,还有这衣裳,可是你送我的,居然还敢笑话我!”说完正欲起身教训一下李壹壹。
“妆容、衣裳是没错,你再仔细看看。”李壹壹用手往头顶指了一指。
石馥儿见状,眼珠上瞟,扭身坐正朝镜子里一照,“呀——我给忘了!这小姐家的装扮忒麻烦,化了妆、穿了裙还不够,连头发都要做个样式出来。”
她从小在山寨野惯了,素来是一身深衣短褐,束发了事,哪能顾得全千金小姐的行头!
“石姑娘,我来吧!”风盏见她手法生疏,上前帮忙挽发。
“还是风盏好,不像你,是个没心肺的,我一番折腾,还不是为了入府见你,这么些天,也不见你出门来寻我。”石馥儿没好气地两手叉腰,见风盏已经挽好发髻,指着那一支碧玺蝴蝶花钿说:“给我戴这支,叫你家小姐心疼一番。”
“好,只要馥儿你喜欢,全都送你了。”李壹壹笑着哄她开心。
石馥儿是她十岁便结识的好友。彼时,母亲准许她在京郊陶山居跟着无疾师父学武练息,她久窝病榻,困于狭室,何曾见过这般广袤山林,生了玩心,偷偷溜去后山,却坏了石馥儿的守株待兔之计,惊吓跑了马上要蹦入绞套的野兔。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皆是孤零零地没有玩伴,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石馥儿陪她扎马步,她便随她入林抓兔逐鸟。
风盏别上花钿,选了一对与衣衫相衬的耳环替她戴上,“姑娘,你可冤枉小姐了。夫人因着上次金泉阁醉酒的事,紧了小姐半个月的足。”
“啊?不就陪我喝个酒的事么?酒是我喝的,也是我砸的。”石馥儿起身谢过风盏,坐到李壹壹的旁边,自顾自地说:“再说了,一则没伤人,二则赔付两清。难道店家见你出手阔气,上门来讹钱?”
李壹壹摇头,替她倒了一盏茶,一脸事不关己地说:“金泉阁是我父亲侧室吕姨娘家的铺面,自然是会上府通报一声。”
“这吕姨娘与你有仇?”
李壹壹仍是摇头,她在外厮混与吕氏碰都碰不见几次,平素与大姐姐亦不过是闺内拌嘴,与二哥哥更是因生性不拘而投缘。
“怕是为了我大姐姐的婚事,说是已经在相看人家了,无论事大事小,毕竟事关府上的名声,为了不碍着女儿议亲,吕姨娘上心些,也是应当。”
“婚事……”石馥儿小声嘀咕,愁绪爬上眉梢。
李壹壹见她唉声叹气,关切道:“馥儿,你爹还是不松口,执意逼你成亲?”
京郊山林有一个泉龙寨,寨主石锦雄正是石馥儿的父亲,刀山血海搏杀过,是个说一不二的狠人。虽说石馥儿是独女,加之母亲因病过世,可石锦雄半点偏爱也未给予过她,眼见年岁渐长,自己膝下无儿,又觉得一介女流难以服众,便生出了招婿入赘的念头,有意让女婿承石姓并接任寨主之位。
上次金泉阁之事便是因此而起。
石馥儿无奈点点头,她与父亲多番争吵,无疾而终,今日也是从寨里闹翻脸出来。
“若我爹当真随便找个男子强塞给我,那便断绝父女关系得了。”
李壹壹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拍拍胸脯,安慰道:“还有我呢,谁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强娶你,我就算豁出一条命,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石馥儿心底一暖,她比自己还小一岁呢,居然这么护着自己,转忧为笑,“知道了,李大女侠。我呢,也不是话本子里的柔弱小姐,还犯不着叫你来逞女侠。”
说着,石馥儿似是想起来什么,从袖口拿出一卷书,递给李壹壹,“喏,给你的。见你不来寻我,也没去听说书,连无疾师父的陶山居都没去,便已猜到是被罚闭门思过了,这不怕你无趣,给你带了新出的话本子。”
“还真是我没瞧过的,馥儿,你真懂我!”李壹壹迫不及待地给石馥儿系上一件狐绒披风,“走!我寻着一个好去处,正适合读此好书!”
此等佳作自是要找一个安静敞阔的地儿来慢慢品鉴。
出了门,才匆匆丢下一句:“风盏,若是父亲母亲问起,就说石府小姐与我在一道研读《女诫》。”
寒梅压枝,沁香四溢。
偌大的西梅园有一处八角飞檐凉亭,石阶千百转,高拔于地面数十尺,偏居东南角本就不起眼,万梅竞放,逛园的人愈发不会注意这儿,更偶有朔风冷冽,鲜有人到此白白遭罪。
从亭上望下去,高枝处的一簇梅蕊触手可得。
“不愧是高门大户,花儿都开得比山野间好看!”石馥儿凭栏远眺,豁然开朗。
这厢,李壹壹满心满眼地陷进话本里去,只“嗯”声附和。
石馥儿笑她是个书虫,谁能想到这话本子还是自己领她入门的。当初,李壹壹这病秧子一心都扑在练武之上,她下决心要疗好心疾叫母亲不再忧思,偶尔邀她上树下溪也不能叫她松懈几分。自己随手捡了一册烂俗的话本给她,反倒教她悟出了个习武的真谛。
李壹壹说,她定要练好武,将书里的歹人恶人打得落花流水。无心插柳柳成荫,她便养出了个爱看话本,嫉恶如仇的性子。
“哼,这柳郎君实乃奸诈恶毒之辈,居然盗用他人名讳行苟且之事!”李壹壹攥着书,读到可恨之处咬牙切齿道:“穷书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石馥儿倚在柱上看她,不解地问:“壹壹,你何以有如此偏见?春闱将至,满大街都是从各地入京的赴考书生,我瞧着,可比寨子里的粗蛮汉子有礼多了。须知,贫寒书生亦有好坏之分,话本之谈作不得真。”
李壹壹放下书,起身走到栏杆前,一脸理直气壮,“此非偏见,实乃其本性。馥儿,你莫要被他们温文儒雅的皮相给哄骗了去。我在府上见过许多,这些个道貌岸然的穷书生无不是趋炎附势之徒。”
石馥儿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月烛端了一碗汤药,风盏端了一碟果干儿,两个丫鬟一前一后走进亭中。
李壹壹唉了口气道:“这么快就十日了。”她紧着眉头一饮而尽,又塞了一个果干儿在嘴里嚼。
“小姐,我觉着,周公子就不似往日来府上那些鼠蝇之人,是个真君子。”风盏说完,将剩下的一碟果干儿放在桌上。
“装的,这种穷书生最是人面兽心。过不了多久,他便会踩着尚书府的高枝,要么攀上我家姐姐们,要么搭上别家贵女……”
李壹壹扬起下巴,声音洪亮,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正欲说下去,隐约看见洞门处有一白色衣角晃过,她身子伸出栏外,定睛一望又没有什么,便大喊一声确认,“谁在园外?”
无人回应,她匆忙跑下亭台,风盏也紧随着一起去洞门外查看。
“这两人,一惊一乍。”石馥儿摇头笑道,伸手正要去拿果干儿吃。
“石姑娘,小姐她并非偏狭之人。”月烛顿了顿,眼含愧意,解释道:“是为着我,才如此痛恨穷书生。那日府上来了四五个白衣书生,说是仰慕老爷文采特来讨教。岂料一个书生趁着人多眼杂摸进内院,误将我识作小姐们,欲行非礼之事,叫我从了他,好做实他尚书府女婿的名分,便可谋得个一官半职……还好有小姐,及时救了我,将那歹人打得半残……”
石馥儿闻言沉静良久,一脸歉意地握住月烛的手,心道,原来是这样。
她暗怪自己挑起人的伤心事,大大咧咧地将果干儿塞进嘴里,骂道:“确实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刚刚嚼了几口,酸涩之味直冲牙根,她捂住嘴问:“什么东西?这么酸……”
月烛不由噗嗤笑了一声,方才根本来不及说明,“是酸梅干,小姐用来解苦的。”
“啊?”石馥儿酸到舌头发抽,还不忘埋怨一嘴,“李壹壹这丫头,别人都吃蜜饯,有谁见过吃酸解苦的……我牙都要酸掉了……”
“小姐原是拗着要酸李,那玩意儿估计比酸梅干更酸些,可京都街上哪有这乡野果子,夫人费了好些口舌才用了这酸梅替代。只是,为何偏吃酸来解苦,连夫人都不知晓。”
石馥儿神色哀怨地看着那碟酸梅干,心中不由思索,这患有心疾之人莫不是味觉都与常人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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