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壹壹下了凉亭，在洞门外没见着什么白衣人，心下正想着许是白梅晃了眼，反倒是看见李熙熙在丫鬟们的陪侍下款款向她走来。
“三妹妹，老远便听着你的声儿，原是在此躲清闲呢！”李熙熙话里夹枪带棒的。
李壹壹顺着她的话说：“大姐姐既知晓，何故又来搅我清闲？”
李熙熙懒得搭理她小孩般的呛舌，吕氏叮嘱她须得言行得体些，不能为了拌嘴损了闺秀的体面，传出妨碍议亲的流言。此番是受父亲之命，来知会李壹壹一道去赴后日的花朝节。
仲春二月，唯两件事头等重要。一是春闱会考，是举子们齐赴京师以求金榜题名的盛事；第二件事便是花朝游春，是公子小姐们借赏花之名行相看之实的盛宴。
届时，万紫千红，百花含芳，痴人花前动春心，红绸枝头祈姻缘。
不过此次的花朝节，与往年大有不同，并非在京都城内的街市，当朝的谢皇后下令摆宴于京郊的方圆观。于理，说是今年会试之举子数量远胜于往年，为了不扰考场肃静叫考生分心失神；于情，是谢皇后念及当今天子久卧病榻，特意于方圆观祭花神为天子祈福求安康。
据传，曾有一玄通仙人在此参天地之境义，悟道后羽化登仙，因而方圆观素来香火鼎盛，车马如潮，其繁盛程度亦不逊于城内，百姓皆言所求之事十之有九是灵验的。
原本李壹壹被禁足，别提方圆观了，府门都踏不出一步。可这事也是稀奇，谢皇后居然专门给府上送了请柬，邀小姐们去赏春。王夫人还想着与往日一般，不叫李壹壹跟着去添乱了，但李丛宁眼见自己这女儿已过十五岁的命关，想来心疾已无大碍，日后总得要议亲嫁人，此类宴邀之事自是免不了。
李壹壹听闻可以出门，无须等到解禁之日，当然欣喜。
“父亲说了，当日你须得与我和二妹妹在一处，可由不得你四处撒欢。”李熙熙泼冷水道。
李壹壹嘴上应了，目送李熙熙翩然离去，心里却是打着别的算盘。
*
花朝节当日，尚书府的三位小姐同乘而去，各揣心思，一路无言，到了方圆观。
不待马车停稳，李壹壹率先掀帘下车，身手矫健，把还在安置脚凳的丫鬟吓了一跳。她深呼一口气，顿觉畅快，见方圆观前花摊罗列在道路两侧，车摊上摆着各色花枝。
有粉面女子在花摊前驻足，玉手捡了一支绯红桃李，轻嗅其香，从绣囊中拿了几个铜板递给花贩，将桃花折下，簪于发髻之上。傲气如杏梅，清骨如水仙，娇俏如海棠，艳丽如芍药……人花互衬，相得益彰。
更有卖花郎挑担于石阶上吆喝，穿行于男男女女之间，卖的是些叫不上名的杂花，其中亦有不俗之色，叫人相中买了去。
抬头远望是漫天蔽野的山茶花，清风拂过，便见飘瓣坠粉，笼住了坐落于山腰的方圆观。
李壹壹收回目光，看见石馥儿站在入观的石阶前招手叫她。眼色一喜，她正欲去寻好友，却被李熙熙的丫鬟晴儿拦下。
“三小姐，老爷交代了，你与二位小姐要在一处。”
李壹壹回道：“我人绝不离开方圆观，既都在方圆观，如何不是在一处？”
“这……”晴儿有些犯难，看向下车来的李熙熙。
“莫不是大姐姐欲离开方圆观，干些什么……这才不在一处了？”
几个游人见这辆气派不凡的马车前有争执，还是几个姿容姣好的小姐，便生出好奇来观望。
李熙熙见状，到嘴边的狠话硬是生生咽了下去，只说：“罢了晴儿，你便跟着她，让她安安生生地待在方圆观。”
“……怎好劳累姐姐的贴身丫鬟？”李壹壹知道自己这大姐姐，向来看重门面，出门在外定是要一左一右两个丫鬟侍候着的。
李熙熙只欲尽快从旁人的好奇注视中脱身，心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冷着脸，径直由另一个丫鬟明儿搀着上了石阶。李司司方才在花摊旁静观，让萤白付钱买了一枝水仙，也跟着去往山门。
石馥儿见李壹壹迟迟不过来，索性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边说今日如何热闹，边一路赏玩。
晴儿当真跟在她俩后边，倾身凑近，打算听得再真切些，却被风盏一把拉住。
“真高兴能与晴儿姐姐一道游春。”风盏强行挽住了她的胳膊，似亲姐妹般热络，向前努了努嘴，“她们赏她们的，我们远远跟在后面，也看看春光不是！”
晴儿见她如青蟹一般牢牢钳住了自己右臂，挣也挣不开，却也不敢忘自家小姐所托，只得离着一丈远死死盯住三小姐。
李壹壹二人吃喝游逛，花繁迷眼，见着一对鹅黄斑蝶翩翩而舞，于是扑蝶嬉戏，疯疯闹闹的样子惹人侧目。
“哪有大家小姐的样儿！还好没与大小姐一处，真丢……”猛地嘴里被塞了一块花糕，是方才李壹壹折回来分给她俩的。
风盏自己也咬了一口花糕道：“跟着小姐真有口福，晴儿姐姐你快尝尝。”入口绵甜，软糯即化，唇齿还余留一股淡淡花香。
黄蝶上下翻飞，躲进了三清殿。
石馥儿拉住李壹壹道：“我们也进去拜拜。”
二人进了三清殿，却见李熙熙与李司司刚拜完起身，几人只是目光交错，神色如常。反倒是李熙熙在殿门外看见正在与风盏一块儿贪吃的晴儿时，狠狠剜了她一眼，惊得她仓促抹掉嘴边的糕渣。
石馥儿虔诚地跪在软垫上，闭目含笑，俯身三拜。
李壹壹也没什么好为自己求的，倒是记得母亲便是在方圆观为她祈愿时，因缘际会遇见了无疾师父，这才破了十五之期的命劫。
她合掌默念：仙人在上，愿母亲大人欢颜永驻，不再为吾之病而惊忧，保佑母亲平安顺遂，康乐百年。
石馥儿问她：“你求的什么？”
“自是家人安康，还能有什么？”李壹壹见她一脸羞色，心中了然，模仿那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压低嗓音道：“老夫已探破天机，姑娘良缘将至啊！”
难怪那日与她说了花朝节出门的事，她反倒提议也去凑凑热闹，李壹壹当时的八百个算盘只得作罢，陪她安生逛一朝春宴。说来也是，与其让石寨主随便乱点鸳鸯谱，还不如欢欢喜喜地与如意郎君成亲。
石馥儿被人看穿女儿家的心思，红晕扑脸，转移话题道：“可别自夸了，你若当真神算子，倒是算算你大姐姐和二姐姐都所求何事？”
李壹壹收回手，颇为自信地说：“都不用算，大姐姐所求自是显赫尊荣的亲事，二姐姐嘛……应是金榜题名。”
“那你这个做亲妹妹的，怎么不为你哥哥祈神保佑一下？”石馥儿揶揄她。
李壹壹心下揣测，二姐姐可不一定是为大哥哥，现下在春闱考场上伏案提笔的可不只有大哥哥，不还有那姓周的么！估摸着是为他求功名。然功名之事，可求不来，他这样心术不正的人，想来神明亦是不会庇佑的，更用不着向馥儿提一嘴。
“大哥哥这样的板直儒生，向来是敬鬼神而远之，不信这个的。我若真替他求了，他又得念叨着让我多读读圣贤书，摆正心思了。”
二人有说有笑地往殿外走，石馥儿挽住她的手，轻声问：“你怎得不求一份姻缘？”
李壹壹摇头苦笑，“谁会愿意娶我这样的药罐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莫不是铁了心要当个鳏夫，哈哈！”
无疾师父教她心经，以武补心，也如愿熬过了十五岁而亡的神医之言，可自己身体终归自己最清楚。她始终无法参悟心经之要义，心脉实则尚未复原，练武的时间稍长，气息就不稳定，便有绞痛之感袭来。许是师父也看出了她的困境，才封了她的轻功，说是什么时候她能自破封穴，便是大成之时。
“呸呸呸，不许这么说，你要陪着我一起长命百岁的。”石馥儿握紧她的手，不准她再起这样的傻念头。
走至千年银杏树前，此树是玄通仙人亲手栽种，自是十分有灵气，便有人将此树唤作月老树。无数怀春女子将写满情丝的绸带掷向此树，可见满枝的红绸迎风招展。
石馥儿站在银杏树前，将写着自己名字的祈愿带抛至树梢，而后递给李壹壹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绸，叫她也试一试，“说好的一起长命百岁，自是也要姻缘美满。”
李壹壹无奈接过红绸，见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轻轻一抛，挂在了一根嫩芽初发的树枝上。
“传言，若是有缘之人出现，月老树上的红绸便会随风牵线，掉落到此人手中。”石馥儿期待地看着彩帛飘扬的古树。
李壹壹却是不信，寻思若是真掉到某人手中，只知其名不知其人的，月老这活儿干得着实不厚道，牵线只牵一半便了事，难道还得满大街查名找人？谁会蠢到这么干。
忽地有人跑近叫喊：“三小姐，快救救我家小姐！”
是李司司的丫鬟萤白。
“出什么事了？”
“有人要轻薄小姐，三小姐你快快随我来！”
萤白抹着小泪，知道三小姐会些拳脚功夫，特来寻救。她形神匆忙，已然乱了心，一边为李壹壹带路一边语无伦次地道出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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