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
林七则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惊醒，病房里的灯光依然刺眼，消毒水味道刺激的人有点想吐，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表—18:15
“我才睡了十五分钟…”呢喃着坐起身，捏了两下眉心缓解着头痛。
林七则是自由摄影师，生活日常就是到处游走寻找灵感，但最近新接的广告让他格外烦躁，顾客要求的孤独又温暖的概念更是毫无头绪。
真是搞笑，他是摄影师又不是设计师，都孤独了还哪来的温暖。
为了寻求突破，他决定在晚饭时尝试云南老友寄来的菌子。
菌体呈褐色伞状，表面布满深色纹路，用刀子切开时渗出粘稠的汁液，粘在手上看着有点…恶心
不，是相当恶心。
老友叮嘱需要反复烹煮少量食用，不然一定会让人产生非凡的体验。
见小人？还是见鬼？
他要的就是非凡的体验。
过程不用赘述，只是医生问他什么感觉的时候他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告诉医生，他的相机在家一直高呼屁股痛。
太阳马上下山，坐了一会没有等到护士进来，可能他的治疗已经结束，所以打算缴费完就回家了，毕竟还有一堆孤独又温暖的工作等着他去完成。
医院好像永远都是个人满为患的地方，即便是傍晚也不会如此安静。
房门的金属把手刺骨冰凉，荧光灯管滋滋作响，每间病房都门窗紧闭。
他循着绿色通道的指示走，经过护士台时瞅了一眼，空无一人。
他开始感到不对劲，对着空荡的走廊呼叫着护士，没有回应。
警报。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鼓膜，突然被吓到，慌乱后退撞上一具身体。
“林先生，你还好吗？”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
他快速转身，看到一位白大褂医生站在病房门口，肤色偏白表情僵硬，一副气血双亏的样子，个子很高，阴影压下来一大部分，胸口别着代表身份的铭牌，手中拿着一沓单子，其中一份写了林七则的名字。
“我是你的临床医师齐朗，关于你的病情我想跟你谈谈，跟我来。”
不等他接话，手机突然振动，屏幕上显示陌生来电，林七则道了声抱歉，走到一旁按下接听。
“不要跟他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非常平静，与此刻他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他抱着怀疑的心态，没有任何理由听这个人的话，不安感充斥着整个胸腔，非常强烈。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别问那么多，我会去找你。”说完便挂断了。
林七则浑身发冷，他第一次有些迫切的想回家了。
齐朗还在不远处等着，他走过去不好意思的表示自己有些头晕，病情什么的可以改天再讨论，他现在想先回趟家。
这个理由用在任何患者身上都是合理的，但齐朗在听到回家之后面部表情就变了，有些生气，甚至可以说是狰狞，他朝着林七则靠近，逼得后者不得不后退，两人之间快没有安全距离。
警报。
像是代表着什么的警报声又一次响起。
齐朗伸出手，企图想要抓住他的肩膀，在警报灯光的作用下看起来像是要吃人，意识到不对，林七则快速做出反应，先一步转身就跑，齐朗扑了个空。
走廊尽头的病房紧挨楼梯方便逃生，他来不及下楼选择躲进房间。
锁上门的后一秒齐朗也扑倒门口，再三确保门外打不开房间后才稳住心神，透过门窗再看齐朗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眼球凸出面狭凹陷，舌头被牙齿咬的乱七八糟，鲜血流了满嘴，甚至已经渲染了胸前的衣服。
不说吓人吧，但至少跟恐怖片里的鬼是一个程度的。
齐朗先是尝试扭动门把手，发现打不开后双手又不停扒着门窗，引起一道道刺耳的声响，过程太用力导致指甲开始脱落，门窗上慢慢被血手印覆盖住。
这一幕彻底刺激到林七则，他把看到的一切当作吃菌子后所出现的幻觉，没错，都是幻觉。
他是做好了经历非凡体验的准备，但没想到准备的还是不够充分。
背靠着墙壁下滑蹲在地上，紧闭双眼深呼吸数次，再次睁眼时门外的人不见了，血手印也不复存在。
更不安了。
是幻觉消失了，还是门外的人离开了。
他快速冷静下来，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事，同时起身检查着房间。
这是间更衣室，有两张床和两排储物柜，房间充斥着消毒水和某种化学制剂混合的味道，还有股淡淡的霉味，应该很久没人住过，走近能看到柜子上贴着一张便签纸，字迹工整到近乎刻板：
—任何东西都不要碰
桌角下的垃圾桶里只有一团沾血的纱布，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失去腥味。
桌上一把手术刀固定着信纸，刀尖下一部分血在信纸上洇开，掩盖住信上大半的字，另一部分血流到桌面上凝固成诡异的螺旋图案。
林七则伸出手想要拔下那把刀，此时身后传来开门声。
“别碰那个。”声音听着耳熟，他转身，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
来者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两人之间有些距离，目光丈量下对方明显比林七则高出半个头。
“这是恶作剧？还是幻觉？”林七则强壮镇定，声音却有些抖。
“都不是。”说话时顺手锁上房门。
那人取下手术刀，把信纸叠好装进口袋：“你是第四个来到这里的人，前两个看过信的人都死在了值班夜，自杀，就是用桌上这把刀，精准的切开了主动脉。”
他觉得难以置信，且不可思议。
只是来医院看个病，你就告诉我这房间里死过人了？
“等一下，前两个人死在了值班夜，那还有一个呢？”林七则疑惑发问：“活下来的是你吗？”
“是我。”那人指尖在桌面上敲打着某种节奏，缓慢有力。
其他人都死了，就你活着，还这么痛快承认了，是怎么做到的，不怕被怀疑吗？
林七则没有再接话。
气氛一下子僵住，他找个理由去隔间的洗手间洗把脸，水龙头打开，接了两捧凉水拍打脸颊，耳边滴水的声音开始回荡，他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渗出暗红液体，听到里面传来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怎么？这非凡体验没完了是吗？
“有人吗？”他边问边退，直到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到头顶。
灯光开始忽闪，几下后突然熄灭，在应急灯的绿光中镜子发生变化，镜面像水面一样开始波动，同时传来金属拖拽的声音，像手术刀划过瓷砖。
“找到你了。”是齐朗的声音。
一只没有指甲且惨白的手从镜子里朝他伸来，林七则瞪大眼睛，站在原地无法动弹，除非神仙降临，不然他算是交代在这了。
“太上敕令”
鬼手越来越近之际，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咒语，眼前幻像逐渐消失，控制权回归身体。
还好，还活着。
他喘着粗气去打开门，看清门外捏诀结印的人，有神的双眼透着认真，表情严肃却让人感觉安心。
林七则深呼吸后道了声谢，侧身擦肩而过，但又故意留下肢体接触。
对方并没有排斥，可以确定他是想要自己活着的人，所以应该要对此人有个简单的了解，起码一定得知道他的名字。
“给我打电话的人是你，帮我脱困的人也是你，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但我连你是谁都还不知道。”他边问边整理着袖口，一副你不说我就不罢休的样子。
对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叫孙青城，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林七则快速接上问题：“这是哪里，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刚才那个人又是谁。”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
只是吃一顿夹生菌子就让他体验速度与激情，再来上一场生与死的碰撞？
这不合适吧…
孙青城没有急着回答反而绕过他坐到了床上：“如果我说，今天晚上还会有人死亡，你会相信我吗？”
林七则眼睛瞪大了，心跳有点不稳，孙青城的话太有份量，像极了一位预言师，让人不自觉想要信服。
“这里是抑郁症患者的精神世界，所有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不想再活下去。他们在现实中多数依靠药物维持正常生活，白天光鲜亮丽，企图掩盖内心的痛苦，但实际上却早已经深陷泥沼，每天处于自我否定中，不断与自杀念头作斗争。梦境对他们来说是转折，成功活下来，再回到现实世界病就会慢慢好转。”
“如果没有活下来呢，在我之前的两个人，死了会怎么样？”更衣室的灯光在他眼中闪烁。
孙青城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死了就是死了，梦里死了，现实也会死。”
“他们像我一样对一切充满未知，来到这里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亡，有些人甚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林七则觉得可笑：“你能懂吗，这不公平，生死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
他的生死也应该由自己决定。
孙青城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他对面：“梦境存在百年，循环往复，如果你觉得不公那就去打破，但请允许我冒昧提醒一下你，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孙青城示意他看向窗外，晨晓即将堪破夜色。
“天亮之后食人魔将不再出现，我已经推测出信的内容是禁忌，手术刀就是媒介，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天黑之后警报再次响起，出现一位没来得及看过信的人，由他去杀死食人魔，一切就结束了。”
“真的会结束吗？”林七则凑近，说出心中的疑问：“既然你能救我，为什么不能在齐朗出现的时候救下他们，为什么你看了信也拿到了手术刀，但你却没有被控制自杀。”
林七则心如擂鼓，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绝对隐瞒了什么，而且他突然反应过来，在房间里待了近乎一整晚，齐朗都没有再出现。
“你怀疑我？”孙青城被气笑了。
“我的怀疑不合理吗？”他不死心，几乎是想逼迫对方说出一切：“如果你问心无愧，那就把一切说清楚，否则又凭什么要人相信你。”
“合理。”孙青城配合着为他鼓掌：“只是没想到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我还要花时间为你答疑解惑。”
林七则望了一眼窗外：“天已经亮了，按照你所说齐朗不会再出现，我想你会有足够的时间。”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你愿意就自己说，不愿意我就逼你说。
“那不是齐朗，是出现在这里的第三个人，他触碰禁忌读出信的内容所以被迷惑自杀，食人魔带走了他的尸体，套用了他的皮囊和名字，用来迷惑下一个到来的人，哦，就是你。”
孙青城边走边说，出了房门朝电梯去：“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戒备心，或许今晚出现的食人魔用的就是你的名字了，林七则。”
“你好像很了解我，知道我的名字还有联系方式。”跟着他乘坐电梯来到一层，在食堂门口皱着眉表达疑惑。
“不吃东西也会死的。”孙青城随意选择一间窗口，里面没有人，但已经有丰富的饭菜摆在那里。
虽然不熟，但他觉得对方心理已经非常强大了，这种情况下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吃一顿饭。
选好菜后找了位置，坐下继续回答刚才的问题：“首先我不是神，我没有办法救下所有人，你出现之前我一直在找另外两人的踪迹，病房太多，当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阻止不了尸体被食人魔带走。”
“那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林七则很疑惑，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过陌生人号码。
“你的病例先你一步出现在分诊台，但我只来得及记下手机号，之后病例就被食人魔拿走了，应该是用来迷惑你。”边说边把一碗黄澄澄的蛋羹推到他面前：“万一当时你没有接我的电话，或者你选择跟食人魔走，那现在你就不会坐在这了。”
看着面前的碗，蛋羹上淋了一层调味的香油，闻起来鲜香四溢，但齐朗扒门的一幕总是隐约出现在脑海，他实在没有胃口接受任何食物。
“吃完饭正好去一楼分诊台，等天黑之后警报响起，我们可以通过病例提前联系到下一个出现的人。”光速连吃带喝之后拿纸巾擦了擦嘴：“信在我这里，手术刀在更衣室，媒介和禁忌条件不同时出现，应该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那你为什么说今晚还会死人？”他十分不解。
“逗逗你嘛，我说你就信？”孙青城笑着起身，“一边怀疑我，一边相信我，你很矛盾啊年轻人，走吧，去分诊台。”
好一个年轻人。
他觉得这人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只是穿了一身老套的中山装，显得很…有年代感。
林七则小跑几步跟上：“如果下一个人没带手机怎么办？”
“这年代还有人出门不带手机吗？”孙青城一句话排除掉这种可能性。
警报
熟悉的警报伴着闪烁的红光再次出现。
一天时间过去，终于在夜色渐浓时等来了警报声，以及同时出现在分诊台上的病例单。
-姓名：江遥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99-04-17
-年龄：26
-婚姻状态：未婚
-科室：临床心理门诊
-重点提示：视觉模糊，发冷易出汗，吞咽困难，胸闷窒息，失眠多梦早醒，记忆力差，躯体化焦虑极重。
-会谈时行为表现：面肌抽动，手部发抖，面色苍白，心率快，呼吸快，瞳孔放大，眼睑跳动等。
-结果：严重焦虑症状
一层灯光实在差劲，那昏暗至极的暖黄將将才够看清病例上的字。
林七则掏出手机，快速记录着上面的联系方式，还没播出去就已经来不及，远处出现齐朗身体的阴影，孙青城迅速捂住手机屏幕的光，拉着他躲进最近的病房。
两人侧耳听着门外的脚步，一声比一声沉重。
第一次看到齐朗时以为对方是因为气虚导致皮肤惨白，但现在才明白过来，食人魔身材高大，齐朗的皮囊是被撑到最大限度才会没有血色。
这让林七则不得不想到自己，若是被套用，181的身高估计要被撑裂。
脚步消失了，他继续拨打着刚刚的号码，无人接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食人魔先他们一步找到，那对方就危险了。
二人目光对视，商量之下准备回到先前的楼层。
躲食人魔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他们还要一边躲一边找人。
排查下来林七则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被医院空调的冷风一吹顿时鼻尖发痒，有点想打喷嚏，事实上已经晚了，喷嚏声快要出来时旁边的人单手伸过来，將所有声音又捂了回去，眼神示意他听楼下的动静。
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一点也不轻快，仿佛拖着沉重的包袱，好像还带着类似球状的东西，一下下的磕在楼梯上，能分辨出来是在上楼，为了保险起见两人只得先回到更衣室。
房间里一切如旧，手术刀还在桌上，便签纸也没有被动过的迹象，但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孙青城就察觉到不对，空气中多了一股不知名的香水味，若有若无不算强烈，但他敢肯定有陌生人来过。
把可疑的地方检查了一遍，两张床的床底，隔间的卫生间，统统没有人，好像出现的就只有香水味而已。
同时，林七则又重新拨打之前的号码，终于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没有人说话，意识到不对劲，他立刻说出更衣室的位置，并嘱咐道不要跟任何人走。
电话没有挂断，里面依旧只有无边的安静，不久后更衣室被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孩打开，她颤颤巍巍的探进头，环顾着周围，检查里面是否安全。
看着出现的女孩林七则内心松了一口气，接着把电话摁断。
“先进来，这里面是安全的。”把女孩迎进门，顺便跟她解释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从出现的病例到信封再到食人魔，最后拿出手术刀。
女孩惊恐地摇着头后退：“可是我在病房醒来的时候食人魔就在走廊，他已经发现了我，只不过刚好另一个人出现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不是最后一个？”林七则感到诧异，明明分诊台出现的病例只有她一个人的。
女孩没有回答，孙青城明白过来：“看来病例被拿走之后又出现一份新的，大家都没发现，而那个人又恰好撞上食人魔。”停顿着思索了一下：“难道刚才的声音就是…”
没有把话说完，亲眼看到之前，他不想做任何坏的打算，毕竟那是一条人命，目前只能祈祷另一个人还活着。
孙青城观察着眼前的女孩，矮小瘦弱的身躯罩着宽大的白色外套，整体看起来有些诙谐，浓墨色的长发披散着，瓷白的肌肤如同凝玉，娃娃脸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眼神有些涣散，颤抖的双手抓着手机握在胸前，始终不敢放下来。
哪里不对呢…
孙青城皱着眉，將先后的一切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味道，香水的味道。
如果她第一次在病房醒来已经被发现，那香水味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来过的人不是她。
“你不是江遥。”林七则先一步开口。
女孩几乎快要哭出来，她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好像生怕两人知道实情后便要将她赶出去。
场面有些僵住，直到外面传来金属划破瓷砖的动静，三人通过门窗向外查看，瓷砖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食人魔依旧套着齐朗的皮囊，单手握着一把巨型镰刀，高大的身躯与地面上的小身板形成对比。
“是江遥，那是江遥。”女孩突然激动起来，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双手拉住林七则的袖口：“救救她，有没有办法救救她。”
林七则立马明白，外面躺着的是江遥，两个人已经认识过了，可是很明显那具身体了无生气，死了有一会了，他看向孙青城，对方摇摇头，表示自己毫无办法。
救不了，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出去一个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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