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情饶了姜蔓枝跪了快一个时辰的膝盖，笑着让她站起来。
姜蔓枝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她不敢起身，小心翼翼的抬头看长公主，“小人见识短浅，请公主恕小人无罪。”
李月情笑的温和：“本宫恕你无罪。”
姜蔓枝撑着地面站起身，李月情这时却收敛了笑容正色问她：“知道本宫为什么罚你跪着吗？”
原来她刚刚果真是故意让我跪着的，姜蔓枝暗道，面上却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就是因为跪着你也不知道反省，所以本宫干脆就让你站起来了。”李月情无奈的摇摇头。
姜蔓枝：“······”
李月情接着道：“在京城你可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公然在朱雀大街大喊谋反，你可知道如果路过的人不是本宫，你的小命早就没了，本宫让你跪在这里反省，是念在你年纪小，不忍心你掉脑袋，可是，你竟然毫无反省，刚刚又和本宫说了那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姜蔓枝深深地看着高坐在明堂上的长公主，细碎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在李月情乌黑的秀发上，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眼睛里流露着无可奈何，姜蔓枝出了神。
“看着本宫做什么？可是不服气。”李月情道。
姜蔓枝缓声开口，眨着眼睛看着李月情：“不，小人只是觉得殿下很亲切，殿下刚刚的话看似指责，实则关心，小人与殿下非亲非故却能有殿下这番呵护，实在是受宠若惊。”
李月情嗤笑出声：“油嘴滑舌，巧言令色。”言语虽是斥责，但神情却没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姜蔓枝接着道：“小人自知此举莽撞非凡，可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如果小人不这么做，恐怕早就被那绿衣姑娘杀掉然后抛尸野外了，至于您刚刚罚小人跪着，我确实······没有想到您是让我反思，我净想着怎么才能吸引殿下您的注意然后放过小人跪的酸痛的膝盖。”
李月情笑的开怀，一旁的侍女红鸢也跟着笑了，李月情把头转向红鸢：“你又笑什么？”
“回殿下，奴婢是觉得这小丫头真是有趣，把殿下您都逗乐了，奴婢好久没有看见过殿下您笑的这么开心了。”红鸢道。
李月情又转向姜蔓枝：“你放心，绿衣我已经送走了，现在没人要你的小命了。”她差人将绿衣送还皇宫，然后将今日围观闹剧的人一并威胁警告。
姜蔓枝：“小人谢谢殿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红鸢问道。
姜蔓枝：“小人姓姜，姜蔓枝，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霎时，李月情变了脸色：“你姓什么？”
*
东华门，小五小六见到了被五花大绑的绿衣。
“什么？”李庭聿的脸色称不上好看。
小五只得再重复一遍：“平阳公主说，绿衣差点杀掉的姑娘，她要保下。”
绿衣跪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着身体，今日都怪她倒霉遇上平阳公主，也怪她没有立刻将勾引皇上的狐媚子杀死：“陛下，奴婢都是为了您啊，您登基不久，大臣们便迫不及待的将女儿们送入了宫，可是她们惨遭您的冷遇，如今您突然带回来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子，后宫妃嫔们定会心生怨妒，前朝大臣又会如何作想。”
李庭聿眼神无波的看着绿衣赘述，突然他笑出了声，小五小六却在这时骤然跪下。
一碰热茶从几案上摔下来，不偏不倚就摔在绿衣面前，却没有烫伤她，只是溅了几滴在脸上。
“是谁给你的胆子？在御前妄言？你去世的父亲王保来吗？”李庭聿眼神微暗，手却漫不经心的波动着红色的佛珠。
绿衣只觉得料峭生寒：“奴婢不敢。”
“朕倒是觉得，你没什么不敢的，你都敢暗讽朕是靠讨好后宫女子来巩固皇位的无能之君了。”李庭聿目光并不看她，声调转沉。
绿衣惊慌大叫：“奴婢罪该万死！奴婢妄言！”
“你说后宫女子因妒生恨，可朕倒是觉得另有其人，朕从未说过要将那女子接入后宫，这一切都是你的妄加猜测，你不仅敢肆意揣测圣心，你还敢擅作主张，众人皆知你在朕近身侍奉，你若今日杀害无辜，事情一旦传出，旁人要么说朕滥杀无辜要么说朕御下不严，你怎么有脸面说是为了朕？”李庭聿蹙起眉，他有些厌烦了，断这宫女的官司实在是无聊，本想随意将她打发了，可这女人竟然恬不知耻的说是为了自己，当真可笑，难不成他还真的要为这女人不要脸的行径买单吗？
“奴婢罪该万死，求皇上看在奴婢父亲为皇上鞠躬尽瘁的份上绕奴婢一命。”绿衣声音颤抖着道。
李庭聿“啧”了一声，他当真是讨厌自己被人用这一套要挟：“打四十大板，罚入辛者库。”
绿衣哭的凄惨，但拖她下去打板子的太监可不会怜香惜玉。
小六：“皇上，那，内个姑娘，怎么办啊？”
李庭聿目光游离心不在焉道：“朕从来没有说过要如何处置她，一切都是你们擅作主张，不怎办，随长公主高兴。”说罢，李庭聿便在一众前呼后拥下离开了。
小五准备继续去午门当值，小六临走前拉住他:"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这是看上内个姑娘还是没看上啊。"
小五推一下他的脑门道：“不长记性，还敢妄自揣度圣意。”
小六看着小五远去的背影，无奈长叹道：“什么嘛，陛下也不说清楚，可真难伺候！”害他无辜挨了十板子，剩下十板子小五自告奋勇的替他挨了，本以为他和小五终于患难见真情了，真情就保留了一个时辰，这便又开始翻自己白眼了。
*
平阳公主府内，姜蔓枝抬起头，琉璃般的眼眸在眼眶中流转，长公主神色骤然变得肃穆，姜蔓枝没有胆怯，她朝李月情笑笑，似是安慰，因为她看到李月情的眼睛里似是有一股化不开的悲伤，很浅，但足够浓烈。
“你的家乡是哪里？”李月情道。
“江州。”
“为什么要来京城？”李月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找一个人。”寻仇。姜蔓枝将后面两个字吞到心里。
“不要找了，回去吧，本宫答应你，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李月情道。
姜蔓枝摇摇头，她的动作很轻，但也很难掩饰骨子里的倔强。
“蔓枝，这个京城很大，不是只有你以为的劝善惩恶，你可能难以想象在这里人命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很多人顷刻间便丢掉了性命，这理由也许荒唐可笑，也许与他们本人并无干系，但天道就是如此不公，不是每个无辜的死者都能得到交代。”李月情边说边躲开姜蔓枝的目光。
姜蔓枝愣了愣道：“殿下，有没有人说过，您的眼睛像琉璃一般澄净，就像您有一颗慈悲心一样。”
李月情似是无奈的轻笑，脱离刚刚沉重的情绪：“你这个狡猾的丫头又想说什么？”
姜蔓枝道：“小人出身卑微，可并不低贱，小的时候颠沛流离，所以格外珍惜生命，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我知道京城很大，奇珍宝宝随处可见，荣华富贵屡见不鲜，所以没有上位者会和小人有同样的想法，他们甚至不把蝼蚁的性命放在眼里，但殿下您不一样，小人在您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悯。”
李月情认真的看着姜蔓枝，姜蔓枝接着道：“上位者一边轻贱蝼蚁，一边又要求他们安分守己，乖乖给自己当奴才，乖乖的当替死鬼，不允许他们有一丝一毫的不忠和怠慢，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况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红鸢突然上前道：“你人不大，语气倒不小，你这话是要掉脑袋的你知不知道？”红鸢说罢又转向李月情，“公主，我看姜蔓枝也是一时出言不逊，您别放在心上。”
李月情摆手让红鸢退下：“本宫倒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姜蔓枝总是嘴比脑子快，后知后觉的把自己心里话一股脑倒了出来，她低下头，眼神却没丝毫示弱：“小人妄言。”
李月情叹了口气：“本宫就知道，跟你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姜蔓枝道：“小人·····确实愚钝。”
李月情轻笑：“本宫可不觉得你认为自己愚钝，蔓枝，你愿不愿意留在公主府？”
姜蔓枝眼睛倏然睁圆，乌黑的瞳孔微微闪烁，像是吃惊也像是动容：“小人，不，奴才愿为公主鞠躬尽瘁。”
接下来几日，姜蔓枝熟悉了宫廷的礼仪和规矩，并为安置了住处，她与红鸢住在一间庑房，红鸢交待她日后的工作就是贴身服侍平阳公主，为公主笔墨侍奉。
深夜，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着，姜蔓枝站在一株海棠树下，白里透粉的花瓣悠悠的栖息在姜蔓枝的乌发上，她发着呆，没有察觉。
红鸢从不远处走来，轻柔的取下蔓枝头上的花瓣，蔓枝转头迎上了红鸢和煦的笑容，只听对方缓缓道，“蔓枝，我那日在大堂上呵斥你并非有意，而是你这话实在是······”
“大逆不道吗？”姜蔓枝道。
“是，我不知道公主是如何想的，虽然公主慈悲，可保不齐会罚你。”红鸢道。
“所以红鸢姐姐先一步向公主说情，看似是责骂我，实则是想保护我。”姜蔓枝的眼睛在夜光下亮亮的，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红鸢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姜蔓枝歪头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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