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个春节的前夕,远在千里之外的莒宜县南山监狱,厚重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没有人来接他,他穿着入狱前那身旧衣服,身上的卫衣是当初在招待所的时候女孩托程警官送进来的。
“能不能帮我个忙。”接过衣服的时候,他盯着指尖柔软的布料低着头问程警官。
“你说。”
“让她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和她没关系了。”
“好。”程警官常年吸烟嗓音沙哑厚重,拍拍他的肩安抚道,“好好改造,还年轻。”
他拦了辆出租回到环安小区,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精瘦,光头,戴了顶卡通鸭舌帽很健谈,聊这几年的新政策,聊时代的发展。
后座的乘客目光始终盯着窗外,远处新建了几栋高楼。
两年前行政区划调整,莒宜县并入了Q市环岛新区。
路过一个红绿灯大叔回头看了眼后座沉默的男人,“小伙子话很少,做什么工作的呀?”
乘客没说话。
大叔干笑两声掩饰尴尬,后车开始摁喇叭催促,绿灯亮了。
乘客才像慢半拍一样回答他,“坐牢。”
大约是想起刚才接人的地方的确离郊区监狱不远。
大叔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后脑勺已经全是虚汗,油门踩到飞起,闭上嘴,把他送到环安小区大门口。
“多少钱?”
大叔伸手指比了个二,他从包里拿出二百块钱,开门下车。
“哎,多了多了。”大叔追下车,手里拿着零钱。
“二十,二十就够了。”钱塞进对方手里,脚底抹油一般飞速上车,油门一踩车子窜了出去。
门口的古柏被围上了围栏。
下棋的人也已经不见。
对门的爷爷去世了,住进了一家三口,父亲带着儿子下楼买酱油,小孩子理了个圆圆的光头。
错身而过的时候,盯着他看了半天。
“干嘛盯着叔叔看?多不礼貌?”父亲拍拍他的小光头问道。
小朋友收回视线,“哥哥很帅,哥哥和我一个发型。”
他紧抿的唇轻轻勾了勾。
锁芯有些生锈了,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把门打开。
推开门摁了摁开关,没电。
屋子落满了厚厚一层灰,他伸出手抹了把柜子,指尖乌黑。
他走进厕所拧开水龙头打算洗手,水也停。
去物业交完费用,回家打扫好卫生已经夜里十二点。
枕头边还有一盒当年没抽完的烟,他抽出一支,吸进嘴里一股霉味。
目光扫视一圈没找到烟灰缸,掐灭之后扔进了垃圾桶。
下午去银行取钱的时候他去路边手机店买了部新手机,重新办了张手机卡。
卡里还有五六万,那是他从前留给自己的上大学的费用。
他妈死的时候赔偿金三十多万,连同家里的一点积蓄以及高三那年赚到的十万块钱,当年悉数存进了那个女孩的卡里。
那张卡原封不动留在客厅,已经泛黄的信封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同样落满灰尘的还有茶几上的录取通知书。
城市的名字写在医科大学四个字前。
在监狱的时候,每晚的新闻联播他都看的很仔细。
偶尔通知书上那个城市会出现在主持人嘴里,他看着新闻里那座城市的城建,有时候是航拍有时候是街景。
他都会想,那栋高楼她登上去过吗?那条街是不是她也走过。
脑海里对她最后的记忆,是那双溢满笑意与期待的眼睛。
吃完饭他沿着街道散步,慢慢的走到一栋老旧的小区,一整栋楼的窗户都是黑漆漆一片。
已经彻底没人居住。
他走进去,楼道的声控灯又坏了,丝丝缕缕蛛网挂在脸上,他伸手理了理,三口西户锁上落满了灰。
她没回来过。
站在门口静静抽完一支烟,烟把扔在地上闪了一下,然后熄灭。
男人转身下楼,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时间一晃,本科五年匆匆而过。
林知还始终没有回过家乡。
有时候回想起过去,那座名叫莒宜县的北部小城以及那段生活于其中的岁月,遥远到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劝自己抛却妄念,苦海回身。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那年秋天起,执医考试、规培考试,还要在科室见习,几座大山压在身上,林知还忙碌到只偶尔有空与褚屹约会。
“毕业后想好做什么了吗?”褚屹很多次问她。
“读博或者工作,不然呢。”
“要么出国镀个金?英国、美国、德国或者你想去其他国家地区也都可以,随便选,学费生活费我出。”
林知还摇摇头,这些年,受他的恩惠已经够多了。
姥姥留下的那张存折里的钱加上奖学金、兼职,支撑着她读完了大学,但不够支撑她前往遥远的国度读一个烧钱的学位。
2016年的年夜饭,是褚屹提着打包好的饭菜陪在医院值班的林知还在休息室吃的。
吃到一半,林知还被急诊叫走。
褚屹站在窗边一直等到第二日清晨,林知还下班。
两个人回到家,匆匆洗刷完钻进被窝,相拥着在睡眠中度过了2016年的第一个白天。
林知还用近乎一部电影的时间,回溯了与褚屹相恋的四个年头。
直到电影放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当倒数第二个长镜头过半的时候,褚屹凑过来,在头顶的灯光亮起之前,同她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于是这部电影在林知还这里,单方面结束在了那张立在柜子上的双人合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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