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
离开的念头愈发迫切,林知还每天都沉浸在同栾思申一起,去到那个陌生的、繁华的、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的期待中。
录取通知书是一周前的早晨送来的,那天栾思申恰好也在家,林知还起的有点晚,快九点了才磨磨唧唧去卫生间刷牙。
家门被敲响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栾思申先过去开了门。
林知还听到说话声,然后听到栾思申喊自己的名字。
邮递员叔叔穿着绿色的衣服,看到她从栾思申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笑着问“是林知还?”
“是。”
叔叔啧了一声,“高考完是放松了,电话怎么都没接到。”
林知还不好意思地说“叔叔对不起,我刚起床。”
“真好,家里一下出了两个大学生,家长高兴坏了吧?”
林知还有一秒钟的失落,随后特别高兴的说“我和哥哥还是考到了一个学校,一个专业呢。”
“是吗?什么学校啊?”
“XX医科大学,临床医学。”
“那这厉害了,家里一下出了两个大夫。”邮递员叔叔冲俩人伸出俩大拇指。
林知还被这么夸,高兴坏了。
栾思申没说话,握着自己的那份录取通知书,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栾思申整个假期给孙同伟代工干了好几个大单。
栾思申话少,活又精细,不该问的从不多问,孙同伟乐得给他多分成。
“听说考上大学了?”孙同伟倒了一杯清茶给栾思申。
“嗯。”手里这件玉牌已经雕了一个通宵,花纹细致繁复。
“可惜了,这么好的才华,要是能读设计就好了。”孙同伟惋惜道。
“没什么好可惜的。”栾思申声音很平静,这么多年他已经接受自己画不了画的事实。
孙同伟转身走进另一间屋子,打开一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厚厚的用报纸包住的钱放到桌子上。
“上次的钱。”
栾思申瞟了一眼“多了,哥。”
“拿去缴学费。”
“谢谢哥。”栾思申没有推辞,他真的需要钱。
需要很多很多钱。
报纸放进书包里,回到市区已经凌晨一点多,街道上没有人,栾思申走进路边银行的24小时自动存取款机。
屋里的排椅上睡着一个流浪汉,衣着破烂,头发油腻腻打着结长度刚好盖住脸,浑身散发着一股恶臭。
栾思申压了压鸭舌帽帽檐,拿出银行卡往里面存钱,眼睛不时向后瞟着,注意身后的动静。
好在他好像睡得很死,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栾思申存好钱看了眼里面的积蓄,退卡向外走。
“xinxin”
流浪汉突然出声,声音沙哑,栾思申心脏突突跳了一下没理继续向外走。
“辛辛。”
栾思申脚步顿住,站在原地,微微仰头闭上眼,浑身的血液变冷,浓烈的绝望涌上心头,知道他这个名字的这个世界上就只有那一个人了,他小时候改过一次名,最开始的名字是,栾思辛。
“是你吧,辛辛。”
栾思申猛地回头,流浪汉站起来,身形高大,站的离他远远地,眼睛透过头发的缝隙直直望着他。
“你认错了。”
栾思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想抬脚往回跑,双腿却无力的钉在原地。
“我是爸爸,你搬去哪里住了?以前的家卖了吗?我去看过几次,是一个小女孩住在里面,妈妈呢?”
过去那些年心底积压的怨恨与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决堤,栾思申愤怒的冲上去,揪着对方破烂不堪的衣领“你回去了?谁他妈让你回去的?你也配提我妈?”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命运会在这样一个节点给了他这样一记重击。
栾思申去临街不需要身份证的小宾馆开了一个标间,让男人进去洗漱干净,然后从凌晨的夜市买了吃的跟几件换洗衣服扔给他。
栾平阳洗了一个多小时才洗干净满身的污秽,头发揽在脑后,高瘦的身材已经有些佝偻,和当年出走前的样子相比苍老了很多很多。
栾思申绝望地发现,这张苍老丑陋的脸和自己的脸是那么像,轮廓都是一样的。男人埋头往嘴里扒饭,看起来已经饿了很久,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抬起头看着他“我现在是通缉犯,你不会报警对吧?”
栾思申冷笑了一声,沉着脸目光狠厉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那为什么要回来呢?”
为什么要回来呢?
男人沉默半响“当年我...出车祸后,我是被路过的人救了,醒了之后回到市里发现自己的画像被挂在车站公告栏,成了通缉犯,我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那两个人都死了。这些年,我,我辗转偷渡出了国。”
栾思申黑着脸听他说完这些“怎么,看你这幅样子,回来是又想要钱?”
男人没理会他话语里的嘲讽,顿了顿继续说道“前两年那边出了点事,我跟的那个老板倒了,我趁乱逃回国,本来身上带了点值钱的东西,路上被抢了,一路流浪才回到这,想着回来看你们母子俩一眼就走,哪知道以前的房子换人住了。辛辛,你妈妈呢?她还好吗?”
“她嫁人了,远走高飞,过得很幸福,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她。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栾思申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
男人脸色变了变“也好,这样也好,没耽误她一辈子。”
栾思申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扭曲难看,他极力克制着桌子下握紧的拳头不要落在男人这张厚颜无耻的脸上。
“有烟吗?”男人放下筷子砸砸嘴,拧开房间的矿泉水灌了半瓶。
栾思申从自己口袋摸出烟跟打火机扔给他。
“你现在住哪?”他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扫了一眼坐在一旁,很明显并不欢迎自己的亲生儿子。
“别想去找我们。”栾思申大脑一团乱麻,唯一清晰的一个念头就是:坚决不能让栾平阳接触到林知还。
“我是爸爸,这么多年没见,你就不想我吗?”
栾思申目光里全是恨意与厌恶“想你?你也配?”
栾平阳没理会他的愤怒,继续自顾自的问“你今年多大?是不是也该考大学了?”
“我辍学了。”栾思申忍着心底的厌恶回答他“现在跟人合租,你不方便去我家。先住这吧,我还有事,没什么心情跟你叙旧。”
栾思申逃似得从那间客房出来,他先去前台把房费续到了一周以后,然后盲无目的的走在深夜的大街上,临近环安小区又折返,回到商业街,走进另一间酒店,给自己开了一个房间。
脱掉身上的衣服站在花洒下,冰冷的水淋在身上的时候,栾思申无比希望,今夜只是他的一场梦。
一场噩梦。
究竟应该报警,还是把他捆起来扔在她的面前向她磕头赔罪?
栾思申关上花洒,裹上浴巾,躺在床上,想抽烟,一摸口袋只摸到家里的钥匙,才想起来烟刚刚已经扔给了栾平阳,他怒骂一声“操。”
套上衣服,下楼买烟,便利店就在酒店后街,栾思申拐出巷子的时候余光扫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太阳穴突突跳着,他站定了,调整了几下呼吸,还是没忍住冲过去给了阴影里的男人一拳“你他妈跟踪我?”
栾平阳担心他报警,已经跟了一路,不敢回酒店,就蹲在外面想看栾思申是不是要找警察接头。
“防患于未然,我怎么知道蒋爱文把你教育成什么样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大义灭亲。”
栾平阳颧骨一片淤青,没皮没脸的说着,他浑然不在意的拍了拍栾思申的肩。
“是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么多年我东躲西藏,理解一下。”
“滚。”栾思申一把甩开他的手嫌恶的怒骂。
“那行,爸爸回去休息了。”
栾平阳佝偻着身子往回走。
栾思申暗骂一声“操。”然后转身走出胡同,踏进一旁的24小时便利店。
“一盒万宝路。”便利店的女孩很年轻,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纪,扎了个马尾,拉开柜子,胳膊抬了抬有点够不太到。
栾思申长腿跨过去,自己把烟拿下来,然后从柜台上抽出一支塑料打火机“加一个火机。”
“31。”
女孩有些脸红,栾思申从口袋摸出钱,数了数扔到柜台上。
边向外走边拆塑封,掀开塑料帘子走出便利店,垃圾顺手扔进门口的垃圾桶,他站在台阶上猛抽一口。
天已经快要亮了,便利店门外摆了两张椅子。栾思申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抽烟。
命运真是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他闭上眼,绝望地想:为什么你当年没死掉呢?
他不敢回家,怕栾平阳跟踪,更不知道如何面对林知还。
便利店门口停过来一辆电动车,一个男孩走进便利店,不一会,刚刚收银的女孩出来了,工作服已经换了下来。
她走到栾思申身边递给他一瓶水,“你还好吗?”
栾思申抬起头,把烟掐灭,“谢谢。”
他没接她的水,而是站起来,匆匆往宾馆的方向走。
女孩站在原地有些愣神,看着他拐进巷子里,方才他坐过的地方,落了一地烟头,她眯起眼数了数,一共七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