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年的七月,林知还回到了莒宜县。
或者说,现在已经是环岛新区了。
她给自己买一张火车卧铺票,还是当年送她来到这座城市的那班列车。
上午十点十五发车,林知还八点半就已经等在了二楼候车大厅,大屏幕上列车班次时不时刷新,自己要乘坐的那辆列车渐渐从屏幕底部移到顶层。
候车的字样变成正在检票。
她站在队伍的中央,手里的蓝色车票递给安检人员减掉一个口,然后走进闸门。
行李箱有点重,下楼梯的时候有些吃力,身后一个女生走过来帮她提了提箱子。
她轻声道谢。
女孩背了个大大的书包塞得鼓鼓囊囊,行李箱比自己的要小一圈,脸圆圆的,笑起来有一只小酒窝,“没关系的姐姐。”
两个人一个往站台东部走,一个往站台西边走。
车子还没来,但已经能听到列车即将到站的悠扬鸣笛声。
绿色的铁皮火车晃晃悠悠开进来。
她买的下铺,箱子塞进车底,然后坐在走廊的小窗边发愣。
列车停靠的时间很短,车厢很快开始轻微晃动,站台迅速后移。
绿皮火车载着她绕了大半个中国才朝Q市的方向驶过去。
她看到了记忆里那座白色的城市,在树木葱郁的山林里,这么多年过去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火车再一次行驶上跨江大桥,正是下午三点多。
从窗口望过去,云缈缈,水茫茫。
天黑的时候,车子开到湖北与江西交接的一个小站台,对面的铺位上来了两个阿姨,短发烫了卷,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
各种大包小包塞进头顶的置物架。
林知还那时正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吃火车上难吃的盒饭。
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准备一会收垃圾的列车员过来扔进垃圾袋里。
两个阿姨坐在了窗边的小凳子上,吃一大袋橘子。
清新的橘子香飘散在车厢浑浊的空气里。
其中一个阿姨递给她两个,口里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吃橘子吧。”
林知还本能的想拒绝,可手却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胳膊老老实实伸过去,接过那两个小小的橘子,还不忘礼貌道谢,“谢谢阿姨。”
橘皮微微泛青,皮很薄,有点酸。
林知还拿起桌子上剩下的大半份盒饭跟橘子皮,走到车厢的尽头扔进垃圾箱,顺便洗了个手刷了刷牙,然后回到自己的铺位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她拖着箱子从环岛新区小小的旧车站走出来,广场上停满出租车,师傅见她出来纷纷上前来问,“美女去哪?”
“美女打车不?市区二十。”
那一瞬间林知还想到一张表情包:唐僧进了盘丝洞。
“去环安,不是,去祥和小区。”
“二十,美女上车。”司机眼疾手快抬起林知还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皮肤晒得黝黑,一路跟林知还闲聊,“看你这打扮是大学生吧?”
“嗯。”
“最近你们大学生放假,车站老热闹了,半年没回家想家吧?”
“是有段时间没回来了。”林知还眯了眯眼睛心里细数,“七八年了。”
七八年过去,老家的出租司机还是不喜欢打表。
“啊,那这是回来探亲了?”司机品咂了一下她这句话唏嘘道,“七八年前,那会我还在外地打工呢,一眨眼回了老家老婆孩子也都有了。”
“算吧。”
“莒宜县自从前几年并入环岛新区,发展得很不错,新修了高铁站,还建了几栋高级写字楼跟商场,现在市区地方可以玩了,要出去也更方便了。”
车子被阳光暴晒后有一股难闻的皮革味,司机开了空调,林知还坐在后排感觉被闷得头疼,悄悄把窗户开了条缝,司机眼睛跟长在后脑勺似得,“美女晕车啊?”
“嗯。”林知还把窗户缝隙开的稍微大了点,司机把另一边窗户也摇下来,风吹进来,空气一下透彻了。
“祥和小区估计过几年也得拆,那边基本没人住了。”
林知还一路看见不少地方在施工,建高楼,建筑工人带着安全帽,在手脚架上走来走去。
路过港南酒吧,招牌已经换成了兰州拉面。隔壁大姨的理发店倒是没搬,反而换了崭新的招牌,门口晾着一只铁架子挂满紫色毛巾。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
“谢谢师傅。”林知还掏出手机扫了扫贴在椅子后背的二维码。
这师傅话多,人也热心肠,帮林知还把箱子从后备箱拿下来才走。
小区的砖路凹凸不平,偶有杂草顽强的自砖缝里钻出来。
八年没回来,这里已经变得破败不堪。愈发繁茂的只有院里的植物,树木的枝丫伸进碎掉的窗户里,看起来有些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了。
从前和褚屹放过烟花的空地上,长满深深的杂草。
进到单元门林知还跺了跺脚,声控灯亮起来,居然没坏。
门口的楼梯上散着一堆烟头,门锁上落满了灰。
林知还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两串旧钥匙,门锁没锈很顺利打开了。
屋子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落满了灰尘,林知还打开窗透气。
她把箱子搬进卧室,下楼去商场买日用品,付钱的时候有些后悔,还不如开酒店住。
然后去交水电物业费,从前物业的办公室就在楼前的一排附房里,如今上了锁,透过窗往里看了看,早已经搬空了。
她去到小区门口,从前的馄饨铺子也已经关门歇业,房子空出来还没租出去,卷帘门上印着‘旺铺出租’的红色字样。
好在小卖部仍旧在,老大爷没认出她来,她要了一盒三五,然后拿了一只打火机,问大爷,
“大爷,这小区物业搬哪里去?”
大爷摇着蒲扇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好几年没回来了吧?”
“是啊。”
“小区最里面,一栋二层小楼,就在二楼,楼底下有牌子。”
“谢谢大爷。”
林知还走后,大爷小声说了句“见了鬼了。”
下午四点半物业办公室静悄悄的,大姨闭着眼睛躺椅子上听书,林知还敲了敲门走进去。
大姨听到声音睁开眼,眼神带了点惊诧,小区那栋老楼多少年没人住了。
说出楼号门牌号,大姨翻了翻本子,“你这个还有钱,水费电费都还有二百多块钱?还交什么?”
林知还有些懵,她忘记从前走的时候是不是还剩了钱。
“阿姨,能查到是什么时候交的钱吗?”
物业的阿姨年纪大了,戴上老花镜开始翻记录本。
一本翻到头都没有记录,然后从柜子里,拿出2017年的记录,一页一页找,还是没有。
“奇怪了。”她小声嘟囔一句,翻开16年的记录,在开头就找到了林知还家的充值记录。
“哎呦,这都两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好像是你家里人来交的钱,小伙大高个长得挺帅的,没告诉你吧?我这记性真是不行了,那会刚过完年没上几天班呢。”
林知还皱了皱眉,道谢之后从楼上下来。
林知还在一楼拐角找到自家的电表,电闸拉上去。再回家的时候,客厅灯已经亮了。
拧开水龙头开始收拾卫生,收拾到一半之后,林知还躺在床垫上再次后悔,为什么没有直接去酒店住。
这些年褚屹把她照顾的很好,公寓的家务他雇了个固定的阿姨每天整理,完全不需要她动手。
时间指向夜里十点半,她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庆都拌面四个字输进去搜出来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面店,林知还随便点了一家,填好地址然后瘫坐在刚擦干净的地板上。
抽出一支烟送回嘴里,找来一只脏兮兮的旧玻璃杯子当烟灰缸。
环岛新区盛夏的燥热与南方不同,林知还习惯了用空调,老旧的电风扇调到最大档吹在身上仍旧缓解不了房间内的闷热,长头发扫在锁骨脖子上刺的皮肤痒痒的,林知还很想找把剪刀全都剪掉。
门口响起敲门声,外卖送过来了,林知还开门伸手拿。
外卖小哥看了看林知还又看了看脚下提醒道“美女,你家门口这堆烟头不是一天两天抽出来的。提醒家里人注意安全啊。”
那碗面空有一副卖相,入口一股祖传味,林知还吐出来漱了漱口。
换了身衣服,从包里找出一只夹子把头发全都盘在脑后,然后下楼准备四处逛一逛。
张佳出差,发来消息三天后才能回来。
林知还在这一刻才发觉自己从前的朋友真的很少,少到多年远游终于返乡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在这种时刻见一面、吃顿饭,坐在一起叙叙旧。
她走到当年那家面店的附近,熟悉的红色招牌还亮着,卷帘门大敞。
林知还走进去点了一份从前最常吃的素面,老板娘盯着她看了半天觉得眼熟但还是没认出来,短发留长了,校服变成剪裁良好的连衣裙,八年时间似乎已经把她慢慢雕刻成了另一个人。
老板娘的儿子带着一只耳机,高瘦的少年立在凉菜柜子旁边问“要吃凉菜吗?”
林知还摇摇头,目光扫过他身上穿着的一中校服,样式没改,还是那么难看。
桌子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褚屹的微信消息:
“家里还有你不少东西呢。”
“不要了,反正都是你买的。”林知还回。
手指向上滑动,聊天页面上褚屹前几天给她发了好多条讯息:
“离校了?”
“去哪儿了?”
她都没回。
对方没再回复,老板娘端出面,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林知还摁熄屏幕从一旁筷子桶里拿出一次性筷子。
只有顶端是粘连的,已经不需要掰开之后再磨一磨筷子上的毛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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