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下午,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图书馆靠窗的角落。
空气中熟悉的纸张与油墨气息依旧令人安心,但长桌上摊开的物件却与往日诗意的氛围截然不同。
陈枝繁那份被红笔圈点得有些触目惊心的数学测验卷,以及一本翻开的、字迹密密麻麻的错题本,取代了诗集的位置。
陈枝繁坐在宋淮安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校服袖口,心跳比第一次单独来图书馆时还要快。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将她脸颊上细微的绒毛染成金色,也清晰地映照出她微红的耳根。
把这份承载着失败和羞耻的卷子如此坦然地摊在宋淮安面前,感觉比在全校师生面前朗诵还要让她紧张百倍。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只能盯着卷子上那些狰狞的红叉。
“哪几道最没头绪?” 宋淮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清冽的调子,却刻意放得更平缓柔和,像投入静湖的一颗小石子,打破了陈枝繁紧绷的沉默。
陈枝繁像是被惊醒,猛地抬起头,撞进宋淮安平静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她预想的审视或失望,只有一种纯粹的专注,像面对一道等待解开的谜题。这目光奇异地安抚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脸颊的热度,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点了点卷子最后两道大题的位置,声音细若蚊呐:“这…这两道,还有…选择题的这几题,当时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嗯。” 宋淮安应了一声,目光随之落到她指出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陈枝繁的错题本,快速地翻阅着,修长的手指划过一行行略显凌乱的字迹。
她的动作很轻,翻页的声音细微,却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
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陈枝繁屏息看着,觉得此刻的宋淮安,比讨论博尔赫斯时更像一个掌控着神秘符码的智者。
很快,宋淮安放下错题本,拿起自己的铅笔。她没有去看陈枝繁的卷子,而是抽过一张空白的草稿纸。
“看这里。”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陈枝繁耳中。
铅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没有直接讲题,而是先画了一个清晰的坐标系。
“这道题的核心,是理解这个动态模型。它的变化规律,其实藏在这个二次函数图像里。” 她的笔尖流畅地勾勒出一条抛物线,“你看,当时间t在这个区间……”
宋淮安的思路清晰得如同一条被精心疏浚的河流。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迅速写出关键公式,每一步推导都简洁有力,如同庖丁解牛,精准地切入题目的核心骨架。
她不是简单地告诉陈枝繁答案,而是引导她去看穿题目设置的迷雾,找到那个隐藏的逻辑起点。
她的分析一针见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陈枝繁恍然大悟,困扰她几天的迷雾瞬间被驱散。
她看着宋淮安笔下流畅的线条和精准的标注,看着那些原本如同天书般的符号和图形在她指尖被赋予了清晰的意义,一种豁然开朗的激动涌上心头,甚至暂时压过了羞涩。她忍不住凑近了些,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移动的笔尖。
“那…那这道选择题呢?我排除了两个,剩下两个感觉都对…” 陈枝繁的声音因为急切而稍微大了一点,带着求知欲被点燃的亮光。
宋淮安抬眼看了她一下,似乎对她突然的靠近和明亮的眼神有些微讶,但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她将草稿纸推过去一点,方便陈枝繁看清。“陷阱在这里。” 她的笔尖指向选项中的一个关键词,“它用了‘必然成立’,但在这个边界条件下,它是有可能不成立的。看这个特例……”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宋淮安清冽平和的讲解声中悄然流逝。阳光从桌面的一侧慢慢爬到了中央。
陈枝繁最初的不安和窘迫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知识充盈的满足感和对身边人深深的敬佩。
宋淮安讲题时,眼神专注,逻辑严密,偶尔在关键处停顿,用眼神询问陈枝繁是否理解。得到肯定的回应后,才继续推进。
她身上那种掌控知识的绝对自信,在此刻散发出一种强大而内敛的魅力,让陈枝繁移不开眼。
当最后一道难题被拆解完毕,宋淮安放下铅笔,轻轻舒了口气,看向陈枝繁:“都明白了?”
陈枝繁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我之前完全想岔了!” 她看着草稿纸上那些清晰流畅的解题步骤,又看看自己卷子上那些被点醒的错误,心里那块压了她一周的巨石终于彻底粉碎,只剩下轻盈的喜悦和感激。
她甚至觉得,经过宋淮安这一番梳理,那些曾经狰狞的公式和图形,都变得温顺可爱起来。
宋淮安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亮得惊人的眼睛,唇角的笑意终于明显了些许。她将草稿纸推给陈枝繁:“这些思路和特例,整理到错题本后面。下次遇到类似的,就按这个步骤想。”
“嗯!” 陈枝繁珍重地接过那张写满了智慧结晶的纸,小心翼翼地夹进错题本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放松感袭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紧张而收获巨大的战斗。
“出去透透气?” 宋淮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提议道。窗外,天空是澄澈的蔚蓝,阳光正好。
“好!” 陈枝繁立刻响应,飞快地收拾好书包,脚步都带着轻快。
图书馆外的空气带着秋日特有的清爽。
两人并肩走着,没有特定的方向,只是随意地沿着校园里栽满梧桐的小径漫步。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陈枝繁甚至能闻到风中隐约的草木清香。做题时的紧张专注被一种慵懒的惬意取代。
不知不觉,走到了操场边那条熟悉的长椅旁。长椅上空无一人,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暖融融的。
“坐会儿?” 宋淮安侧头问。
陈枝繁欣然点头。
并肩坐在长椅上,身体隔着薄薄的校服衣料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微温。
陈枝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天空是那种洗过般的、辽阔的蔚蓝,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几朵蓬松洁白的云絮懒洋洋地漂浮着,被高空的风塑造成奇特的形状。
“天真蓝啊。” 陈枝繁忍不住感叹,声音里带着解题后的轻松和纯粹的愉悦。
“嗯,像一块巨大的蓝丝绒。” 宋淮安也仰望着天空,声音里透着少见的放松。阳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平时略显清冷的轮廓。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再是图书馆讲题时那种高度集中的安静,也不是陈枝繁考砸后那种沉重的窒息。
这是一种舒适的、无需言语填充的宁静,像溪水缓缓流过卵石滩。
陈枝繁的目光追逐着天边一朵不断变换形态的云,它像一团巨大的棉花糖,又慢慢拉伸,变成了一只展翅的鸟。
“刚才……谢谢你。” 陈枝繁轻声说,目光依旧追着云,但声音里的真诚清晰可闻。
宋淮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只是思路卡住了而已。找到钥匙孔,门自然就开了。” 她的比喻总是带着一种诗意的精准。
陈枝繁转过头,看向宋淮安。
她也正侧头看过来,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清澈见底,映着蓝天白云,也映着一个小小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的自己。
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影子。
陈枝繁的心跳,在这样安宁的氛围里,又悄悄地、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带着一种陌生的、微醺般的悸动。
“嗯。” 陈枝繁应着,脸上漾开一个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她重新靠回椅背,不再说话,只是和宋淮安一起,静静地望着那片仿佛能包容一切烦恼的、无垠的蔚蓝。
秋风温柔地拂过,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们脚边。
长椅上的暖意透过布料渗入皮肤,也悄悄渗进心底。被身边人无声的陪伴,温柔地熨帖平整中的焦虑。
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感,像温暖的潮水,将她们轻轻包围。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乘着风,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了陈枝繁并拢的膝盖上,像一枚来自秋天的、无声的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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