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陈枝繁摊开的数学测验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光影跳跃着,却丝毫温暖不了纸面上那刺眼的分数。
一个猩红的、仿佛带着嘲讽意味的数字,被圈在卷首,像一块沉重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心口也一阵阵发紧。
教室里喧嚣渐起,放学铃声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震颤。同学们收拾书包的哗啦声、嬉笑打闹的喧哗,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被陈枝繁耳中嗡嗡的鸣响隔绝在外。
她盯着那几道被打了巨大红叉的应用题,题干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跳舞,嘲笑她昨夜熬到凌晨的复习不过是徒劳无功。
那些复杂的公式、变幻的图形,在她脑海里搅成一团浆糊,冰冷地提醒着她的笨拙和失败。昨晚梦里残留的、旧日被嘲笑的阴冷感,此刻被这冰冷的分数无限放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感到一种熟悉的、想要缩进壳里的冲动。
教室里的人很快散了大半,只剩下值日生扫地的沙沙声。
陈枝繁慢吞吞地拉上书包拉链,沉重的不仅是书本,更是那份沉甸甸的挫败感。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塞,拎起书包,低着头快步向教室门口走去,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刚迈出教室门,一道颀长的身影便斜倚在走廊洒满夕阳的栏杆旁,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宋淮安。
她似乎等了一会儿,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臂弯,单肩挎着书包,整个人浸在暖金色的光晕里,像一幅精心构图的剪影。看见陈枝繁出来,她直起身,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嘴角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陈枝繁。”她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清冽,却在此刻黄昏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和。
陈枝繁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
她停下脚步,几乎不敢直视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微微泛白。
夕阳的光线太亮,让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苍白和沮丧无所遁形。
“下周,”宋淮安的声音比平时似乎轻快了一点点,目光掠过陈枝繁低垂的眼睫,在她紧抿的唇线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像是不经意般扫过她略显沉重的书包,又迅速移开,“图书馆新到了一批书,有聂鲁达诗集。一起去?”
“图书馆”、“聂鲁达”……这几个词像带着魔力的小钩子,瞬间勾起了陈枝繁心底最柔软的期待。
上周那个被蜜糖般阳光和博尔赫斯诗句填满的下午,宋淮安专注的侧脸、清冽的嗓音、指尖不经意触碰带来的微凉电流……所有美好的细节汹涌回潮,几乎要冲垮她刚刚筑起的、脆弱的心防。
一个“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书包底层那张冰冷的试卷,如同沉入水底的锚,猛地将她拉回现实。
那猩红的分数,老师失望的眼神,也许只是她臆想的,还有自己面对难题时一片空白的茫然……所有的不堪瞬间将她淹没。
一种强烈的自惭形秽感攫住了她。现在的她,满心都是失败的沮丧和自我怀疑,像一个灰扑扑的失败者。
她猛地垂下头,避开宋淮安询问的目光,仿佛那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喉咙发紧,声音低得几乎被走廊的风吹散:
“……下周…可能不行。” 短短几个字,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宋淮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但没有消失,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或失望。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落在陈枝繁低垂的发顶,耐心地等待着,像在解读一本晦涩的书。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喧闹和风吹过走廊的微响。陈枝繁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窘迫和难过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
她必须给出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暂时躲进壳里的理由。
她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了指自己沉重的书包,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沮丧和一丝羞赧:“这次数学测验……考砸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错了好多……基础题都不会……得……好好补补。”
说完,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宋淮安的反应——也许是理解的“下次吧”,也许是客气的“那你加油”,无论哪一种,她都接受。
几秒钟的寂静,仿佛被拉得很长。
宋淮安的目光,再次落向了陈枝繁的书包,仿佛能穿透帆布,看到里面那张令她痛苦的试卷。
她的眼神专注而平静,没有丝毫的轻视或评判,只有纯粹的观察和理解。
然后,她轻轻地“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思考的韵律。
就在陈枝繁以为沉默会继续下去,或者她会说出那句预想中的“那下次再说”时,宋淮安忽然抬起了眼。
她的目光不再是随意地掠过,而是稳稳地、清晰地锁定了陈枝繁的眼睛。
夕阳的金辉落进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折射出一种沉稳而笃定的光芒。她的嘴角似乎又弯起了一点,不再是之前那种轻快的期待,而是一种了然于胸的、带着强大底气的自信。
接着,她开口了。
语气是那种一贯的、带着点随意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然而那三个字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有力、不容置疑:
“我看看。”
陈枝繁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睁大,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宋淮安的身影,充满了纯粹的惊讶和难以置信:“……啊?”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淮安看着她瞬间瞪圆的、像受惊小鹿般的眼睛,唇角那抹笃定的笑意终于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学霸”式的、理所当然的从容。
“下周图书馆,” 她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窗外的天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你带上卷子,带上错题本。”
她顿了顿,目光在陈枝繁惊讶得微张的唇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看看。”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空洞的鼓励。只有这三个字,简洁、直接,却像一道破开阴霾的光,精准地刺穿了陈枝繁心中沉重的沮丧和自我怀疑。
“我看看。”
不是“我帮你”,不是“你加油”,而是“我看看”——一种基于绝对能力的承诺,一种“交给我”的可靠感。
刹那间,书包里那张试卷仿佛不再那么冰冷沉重。一种奇异的暖流,混合着难以置信的安心和一种隐秘的、被强大力量庇护的雀跃,猛地从心口炸开,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陈枝繁看着宋淮安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光芒,看着她微微扬起的下巴透出的那种掌控感,脸颊上的热度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更甚,但嘴角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嗯!好!” 她用力地点头,声音里重新注入了活力,甚至带着点小小的雀跃。
宋淮安看着她亮起来的眼睛和那抹羞涩却明亮的笑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她没再多言,转身向楼梯口走去,脚步依旧从容,但夕阳下那挺拔的身影,似乎比来时更添了几分利落的潇洒。
陈枝繁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的光影里,走廊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地的金黄。
她低头,手不自觉地按在书包底层,隔着帆布,仿佛能触摸到那张卷子的轮廓。
奇怪,那猩红的数字带来的刺痛感,似乎真的减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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