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刚经过雨水的洗礼,此刻金乌刚探头,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
有条绿色的小蛇从竹子上掉了下来。
它爬得太高了,竹子又十分光滑,所以这条小蛇掉到了地上,“啪叽”一声。
它或许是被摔蒙了,许久没有动静,只是一点一点吐着可爱的蛇信子。
忽然有双沾满了泥土的黑靴站在自己面前,小蛇慢半拍反应过来那是人类,想爬走时已经晚了。
那人苍白的手捏起了自己的七寸,低咳了两声才看着自己说道:“很漂亮的一条翠青,好乖。”
小蛇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它凭着本能逃跑,扭动着身躯想要挣脱这个人的魔掌,但是脆弱的七寸被人捏住了,又不敢扭得太用力,只好慢慢的动,尾巴甚至还卷上了那人的小拇指,讨好般卷紧了些。
那人低笑道:“蠢蛇,也不知道张嘴咬人。”
小蛇听不明白,它尚未开灵智,只知道这人的嘴巴开开合合,似乎要抓了自己吃的表现,心中更害怕了,缠绕在小拇指的尾巴更紧了些。
此时已经晚春四月了,那人却依然穿着厚厚的衣服,披着狐裘,似乎很冷的模样。
那人道:“叫你水水,我养你好不好?”
没等这条无助的翠青同意,他就把小蛇放在了随身带着的渔网里,哼着小蛇觉得很好听的歌谣,慢慢走回家。
它叫水水
——
一道天雷划破鹊桥,劈醒了正在春日沉眠的竹林,随即有黄豆般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砸得人生疼。
周如没有撑伞,任由密集的雨点砸在他的身上,他赤着脚在泥地里摸索着什么。
随行的太监见他这幅模样很是轻蔑,站在不远处的凉亭下跟一旁的宫女道:“九皇子又犯病了。”
那宫女却是不忍心般,拿着伞向周如走去,给周如撑伞。
周如稚嫩的小手不停扣弄着泥巴,不过一会两只手就变得脏兮兮的,像是贫民窟的乞丐。
“殿下,雨大,要不我们回去吧?”小宫女伸手拉起周如的手,丝毫不在意上面的泥污。
小太监在凉亭中撇着嘴,对那宫女道:“宛妹妹何必管他?一个痴儿听不懂人话的,你还是快些回来免得淋湿了身子。”
宫女没有搭理那太监,她对周如耐心问道:“殿下这是要找什么?奴婢陪你找可好?”
周如像是没听到一般,依然在玩泥巴。
宫女有些为难,她知道九皇子自小痴傻,不会回应人,吃疼了也不叫唤,脾气还很倔,旁的时候还好说,但是现在下着大雨,周如再淋雨的话既有可能会生病的。
周如今天早上还好好的,用了早膳便在屋子里头摆弄自己的花草,到了中午时忽然跑出去竹林里头玩泥巴,谁都拉不住他,干脆就由着他去了。
宫女以为他也就玩一会,没想到忽然下了大雨,周如还在那地方玩。
那太监看不下去了,连伞都不撑,直接跑过去周如身边,强硬将他抱回了屋子里。
这次周如出奇地没有挣扎,安安静静让人抱了回屋。
宫女和太监的衣服都湿了,小太监抱怨道:“叫你偏偏管他!这下衣裳湿了可麻烦了。”
宫女道:“再怎么着也是自己主子,是主子就要服侍好,你爹娘也没有因为你是个太监就抛弃你啊。”
太监被这充满火药味的话狠狠呛住了,他敛了方才的火气,有些小心道:“宛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我先去烧水。”
不等那宫女说什么,他就麻利地退了出去,给周如烧水去了。
那宫女比周如大不了多少,现在牵着周如的手带他去洗手,也不管周如听不听得明白,很有耐心的告诉周如下雨了要去躲雨。
周如是承顺帝的第九个孩子,生母不祥,天生痴傻,听说是在娘胎憋久了,硬生生过了一天半才生出来,脑袋不好使。
他自出生起就被丢在外面的竹林小屋里,到现在已经十一年了,身边只有两个人伺候着。
一个是宫女谭宛,才十二岁,另一个是太监小顺子,也才十三出头,平日里皇宫会按时发银子给周如,而小顺子要拿着这些银子去购置平时要用的东西。
他们是在周如七岁那会跟着嬷嬷过来伺候的,后来嬷嬷去世了就到他们二人服侍周如。
谭宛安顿好周如便去厨房煮姜汤去了,免得周如到时候染上风寒遭罪。
小小的房间里就剩下周如一人,他看着自己满是泥污的小手,又看向了外头被雨浸湿的竹林,毅然决然推开了谭宛原先关好的窗子。
一开窗周如就被蛇涎沾了满脸,抬眼一看发现外头是一条巨大的青蛇,蛇躯如同十人合抱的柱子那般粗壮,他就这么看着面前这个还没他牙齿大的小孩。
周如看着青蛇半晌,忽然笑着说道:“雪雪。”
青蛇口吐人言,他道:“不是雪雪。”
雪雪应该是白色的,而自己是青色的。
周如听懂了,他思考了一会,又道:“水水。”
青蛇冷漠道:“不是水水。”
青蛇就是青蛇,青蛇没有名字。
“那你是雪雪。”周如说道,他抬腿翻过窗台,想要跟青蛇玩。
青蛇明白了跟这小孩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于是他抉择了一般,但是又摇摇头,随口编了个名字,道:“那我叫周宴。”
反正自己也没有名字,也就只有周如这么叫他,周宴就周宴吧,比那个女孩名好。
周如抱着青蛇,似是特别喜欢般,一边摸着青蛇的鳞片一边念叨着“水水”。
周宴干脆化成人型,将周如丢回去屋子里,自己也跟着进去,用法力将周如身上的雨水烘干。
“你这胎投得也不好啊。”周宴摸着周如的额头道:“你丢了的两魂去哪里了。”
周如很安静,没有了蛇躯摸他就玩自己的小手,玩腻了就去玩周宴的头发。
周宴说着跟周如有关的事情,他就如同没听见一般,整个人同现实割裂。
周宴见他这副模样,嗔道:“我真是欠你的。”
周宴本是一条在树上晒日头的翠青,当时正值冬日,好不容易有了太阳自然要好好晒晒,正打着瞌睡就发现有个仙君模样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笑眯眯地将自己拿起来说道:“你这小蛇不去冬眠,看来颇有仙缘,既然如此本仙君今日就点化你好了。”
于是此仙君就说着什么“仙缘”啊“行善”啊就用暖乎乎的手指点上了自己的额头,一缕清光钻入了懵懂的蛇脑,于是这条翠青开了灵智。
总之周宴印象里就是这样的。
周宴被点化后就是去摸索如何修炼,不断去模仿世间万物活着的方式,最后一直到他要突破合体期。
天道却说自己欠了因果,须要自己将那因果还清方能成大道。
几百年的事情他怎能一件件记清?过往前尘都模糊了,他欠了谁的因造就了何人的果都无从得知,最后别无他法,认命般求人替自己掐算因果,发现他的因果正是当年点化自己的仙君,那人说他与这位仙君缘分不浅,是要纠缠在一起一辈子的。
周宴不理解,他甚至有些生气道:“到底欠了他什么,就因他的命理线与我缠绕就要阻止我上大道?”
那人翘着二郎腿,他悠悠然道:“你肤浅了,你不欠他这么大的恩情就不会有因果,你要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周宴道:“我能欠他什么大恩情,这天道老贼莫不是玩我。”
那人给周宴翻了个白眼,他道:“他现在在地府等着投胎,你去等他吧,就当是下凡历劫了。”
于是周宴的在地府守了他一百年,每天都眼巴巴望着一个小小的魂魄。
亲自送完仙君投胎后他就要去找仙君投胎到了哪个人家,之后要帮仙君化解人生的大劫方才能算因果清算。
周宴找了差不多十来年才找到了当年的仙君,那仙君叫什么他已经忘记,但是这辈子的仙君叫周如。
周如三魂六魄丢了两魂,因此神志不清,变成了一个痴儿,周宴猜想自己估计要替周如找回不知道丢在哪里的两魂。
周宴嫌弃死周如这幅模样了,双目无神,问什么都不回答,虽说不似别的傻子一般将口涎流的到处是,但是和周宴印象里风度翩翩的模样差远了。
事实上他早已记不得仙君的模样,但是就是感觉周如不如上辈子好看,许是缺了两魂丢了神韵的原因吧,总之周宴不喜欢他。
更何况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了周如何等大的恩情,让自己卡在渡劫期,离大道就差一步之遥,现下什么好感也没了。
周如像是发觉周宴心情不佳,默默松开了手中玩弄的青丝,从周宴怀中出来。
先前周宴给他抱回屋,顺便给他烘干自己的衣物,所以周如一直待在周宴的怀里。
他红着眼睛,就这么站着看着周宴。
周宴屈指弹了弹周如的脑门,莫名的疲惫感油然而生,要找这两魂不容易,世上丢了魂的人那么多,世间又纳百川海景,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注定是海底捞针。
或许周如作为凡人的一生如同车轮般碌碌滚完也不一定能找到。
周宴觉得自己升大道这事没有盼头了。
小孩还是红着眼睛看他,可也仅仅只是红了眼睛,无别的反应了,周宴不好在这里多待,临走时青蛇又十分恶劣地弹了一下周如的脑门,后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房中,宛如没来过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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