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廷筠看见裴泽从外面走来,即放了筷子,起身快步迎上前,张口问道:“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和二弟一起用过早饭了么?”
裴泽昨夜宿醉未消,摇头时眉还皱着,也顾不上多说便径行到桌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然后顺手端起戚廷筠的粥碗便就着喝了一大口。
戚廷筠挥手屏退丫鬟,追到他身畔坐下:“怎么回事?你不会没等着他就回来了吧?或是他随便敷衍两句,你就当真被他打发了?你……”
“好了好了,偏劳你少说两句吧,吵得我脑子嗡嗡响,头疼得很。”裴泽皱着脸把碗往桌上一搁,偏过头,伸手揉起额角。
戚廷筠顿了顿,说道:“我是啰嗦了些,但又是为了谁?我的确不如官人心大,昨日那席上该不该你敞开来喝你也是敞开喝了。”
裴泽道:“你这话说的就没有道理了,好歹我们是东道,你家里人可以少喝,难道我能端着么?”
“东道?”戚廷筠叹出一口气,“头里我对你说的话你果是没有全听进去,昨日那般状况,谁还理会你是不是这宅子家主么?你二弟这回出了好大的风头。我若是你,昨夜就该省着点精神,趁隙寻他探一探之后打算。”
“是是是,你大奶奶英明,若叫你是个男子,早把我撇开自己去寻他了。”裴泽胡乱地应和过,又说,“头里我出去碰见了爹,他老人家比你我还积极,已是寻着大伯父先说过了话。是他叫我先回来的。”
戚廷筠也知道之前裴拱夫妇因裴潇出事,为着二房前程难免向外多经营了些,旋问道:“公爹同你说了什么?”
裴泽一时不言语。
“你说呀。”戚廷筠推他的胳膊。
裴泽不想议论父母,更不愿谈论裴府两房之前那些微妙,又见妻子追问得紧,索性也不做什么婉转掩饰,撩起眼皮盯了她一眼,说道:“爹怀疑之前你娘家长辈得罪了却瑕。否则昨日宴上,二郎不会故意趁水推船压着戚老翁的风头——你先时不是说昨日里那般状况,别人自不记得我是东道么?我觉得你说得有理;但你觉得又有几个人记得这场践行宴名份上是你‘德高望重’的祖翁牵头攒的局么?若连你也忘了这事,或已然认为相比你所关心的这并不重要,那也就难怪你祖父昨日脸色不好看了,毕竟你家戚老翁是出了名的重面子。”
戚廷筠愣了愣,一时懵然间只顾忙道:“我并不晓得。”
裴泽打了个哈欠:“那你倒可以先回戚家打听打听,不然就怕我去了却瑕那里也是糊里糊涂地找尴尬。”言罢,他站起身来,“头疼,我还是再去睡个回笼觉。”
裴泽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转过头:“对了,你再叫人弄碗醒酒……”目光落定,才发现戚廷筠已在他背后匆匆出了门。
裴泽摇摇头,自顾自进房去睡了。
戚廷筠则径去了她母亲义二奶奶那里。
“你这话却是问着我了。”义二奶奶面露难色,“我如何能晓得你祖父他们在前面同裴翰林说了什么?”
戚廷筠眉头微锁,沉吟了半晌,不死心地问道:“你再想一想,裴却瑕从杭州回来登门前后,家里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或是你听着了别人的什么传话。若戚家真对他有得罪之举,我也好对症下药,不管怎么说,裴却瑕总要给我爹和宏岳一个面子,我能在中间转圜转圜,不管于我们还是于戚家也都是好事。”
义二奶奶便仔仔细细地挖空记忆想了想:“好像的确没有……哎,你也晓得我在内宅里不怎么理会闲事的,这阵子除了吴娘子早产和晖哥他媳妇流产的事,旁的哪用得着我?”
戚廷筠无奈之余不免心生了些焦躁:“他们只管欺瞒你,你老人家倒把该留给自己的精力分过去。”
义二奶奶轻轻叹了口气。“这也算是大事,都在一个家里住的,我如何好不关心?”她说,“况且我也同你说过的,晖哥他媳妇自嫁进门来待我也的确是当真敬重,日常隔三差五就来我那里探望,我有时看着她这个孩子,不免也想起你的。”
戚廷筠没有言语。过了须臾,她忽而灵光一闪,抬眸问道:“颜瑛这些日子常去戚府走动么?”
“自然。”义二奶奶道,“老爷是把吴娘子交给了她的,何况颜瑾还是她亲妹子。说来我看颜大夫也是不容易,刚从杭州忙完回来就遇着吴娘子和瑾娘的事,歇都不曾好好歇一歇,这段时间也算是四处奔波了。偏我听说,因为瑾娘没能保住孩子的事,晖哥他们夫妇两个还有些置气。”
戚廷筠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
颜瑛正在给颜瑾扶脉。
秋霜从外面跑来,不及平复了呼吸便盯着颜瑛道:“大小姐,戚家长辈们回来了,戚老爷让人来请二小姐过去。”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彼此的脸上都无有露出什么波澜。颜瑾微微颔首:“晓得了,我这就过去。”
颜瑛吩咐小燕收拾药箱,一面站起身来,口中说道:“等得倒是有些累了,走吧。”
姐妹俩于是联袂而至。
戚府厅堂里已是坐齐了人,戚老爷在上头看见颜瑛跟在颜瑾身旁行进门来,喉咙里挣出两声轻咳,少顷,沉吟道:“听闻颜大夫昨日留宿在府里,可是瑾娘身子又有不好么?”
戚廷彦坐在父母下方,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只见颜瑛仍是那么一副平淡的模样——她对着他们从来疏冷,大约此时尤甚。她说道:“因想着府上各位得知吴娘子去世的消息后定会急着赶回,瑾姐她又不识药理,怕是说不清楚,所以小女便留在原处等候戚翁询问。”
戚老爷胸中一哽。
偏颜瑛还不闪不避地直直望着他,又问:“未知戚翁和各位可有对吴娘子临终细节的疑问之处么?颜瑛必定知无不言。”
厅中一时无人应声。戚老爷不知在想什么,戚礼和见父亲不言语,自己自然不便掺和;戚廷彦和礼大奶奶也只低了眸;戚廷晖对此则毫不关心,他坐在这里纯属因大流之中不便缺席,但此时面对颜家这对姐妹却让他很不自在,他的脸色和他祖父一样不大好。
唯有沈氏在这令人诧异的安静之中,决定站出来说一说自己儿媳:“瑾娘,吴娘子的丧事你……”
“好了。”戚老爷却忽然出声打断,“既是已妥善安葬了,事情便就这样吧,无谓多言扰人身后清静。”说着,神色幽深地向颜瑛瞥去,“这些时日也辛苦你了。”
颜瑛垂眸礼道:“戚翁之托,颜瑛自当尽力。”
戚老爷扯了下嘴角,顿了顿,又道:“这小公孙——”
“小公孙先天不足,日后少不得需要长期小心照顾才能渐脱弱骨。”颜瑛道,“只是我本不擅小儿科,且如今一见小公孙我就不免想起眼见吴娘子香消玉殒的情景,心中难免伤怀起伏;是以为小公孙着想,还请戚老爷尽早为他寻一个小儿医吧。”
戚老爷掩在长须下的胸膛用力鼓了两鼓。
颜瑾此时接了句:“可怜小公孙眼见才要满月了,却出了母丧。”
戚廷彦皱了皱眉,抬起脸,刚要说话,就见戚礼和身边的小厮快步从外面进来,在戚礼和身旁附耳说了句什么。
戚礼和随即一顿,然后在众人探询的视线里沉了沉气,起身走到戚老爷旁边,耳语。
厅中静极。
颜瑾侧目望向颜瑛,颜瑛直视着坐在上面的戚老爷,目中沉静。
“你们先下去吧。”戚老爷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异样,“莲越,你留下来。”
戚廷彦的目光自转身离去的颜瑛身上一掠而过,逆行至戚老爷父子面前,站定。
“爹。”戚礼和此时方露出眼中不安之色,“我也不晓得他为何会回到南江,还被戚敬和给逮住了,我……”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那范提学此刻就在苏州城里坐着呢,你,咳咳,咳——”戚老爷终于一口浊气呛出来,咳得双眼通红。
戚廷彦和戚礼和连忙为他抚背。
“翁翁,”戚廷彦道,“还是找个大夫来看一看吧。”
“且不忙。”戚老爷缓下气息,一面抬了抬手,“眼下有件于你更紧要的事需交代你去做。”
戚府庭园里,颜瑾见四下已无人,便唤了声“姐姐”,停下脚步,问道:“你可知先前我公爹得的是什么消息么?”
颜瑛摇摇头:“不知。”
“不过这消息确实来得巧,巧到和昨日一样,让戚家长辈忙得顾不上理会我们了。”颜瑾说,“如此,便算是拖住他们了吧?”
颜瑛看了看她,说道:“记着我说的话,不管之后谁来问你,你只咬死了一概不知。”
颜瑾微微一笑:“我本就不知恁许多。”她稍顿,又道,“倒是姐姐你,只因为吴娘子不想留在这里便为她这般冒险,我很没有想到。但是……又好像不是太意外。”
“大约,”颜瑛默了默,抬眼望向镀着金边的云空,“是因她叫‘爱姐’吧。”
颜瑾虽不明其意,但见她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的意思便也就没有追问。她只是看着颜瑛的侧脸,心中几番冲动,到底是没有把想问的话问出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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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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