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遥遥传来戏乐声,府中下人往来穿梭于眼前忙着招待前面的席宴,戚廷筠站在穿廊下皱眉看着义二奶奶,说道:“等宴席过后,你老人家还是暂时不要回南江了,就在这里住着吧。”
义二奶奶目中露出茫然:“如何又提起来?头里不是对你说过了,没有这个道理。”
“你弗要又说那套外嫁女和自己有夫家的话,先前母亲没听着范提学为皇上转的那句话么?”戚廷筠貌若镇定地把眼掠过左右,继续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皇上的心里是惦记着裴却瑕的。”
见义二奶奶仍不明其意,戚廷筠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继续接上道:“爹在江西新纳姨娘的事,家里不对我说便罢了,可也不曾对你透过一句风,你老人家还不明白么?如今祖父和伯父他们行事是越发地只把你当作‘二奶奶’,而不是父亲的发妻。”
“今日范提学这一句倒是提醒了我,我既占着裴府大奶奶的名分,或许借着此番又能让父亲和祖父他们想起我们母女留在南江的作用。”戚廷筠顿了顿,眼眸微低,“既然做义二爷的妻女对他不重要,那么做裴却瑕的大嫂和亲家奶奶总是有些要紧的吧?”
义二奶奶听到这里,终明白了女儿的用心,她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戚廷筠的手。“阿竹,你的性子就是要强这一点令我担心。”义二奶奶道,“你父亲是做大事的人,长年在外总是需要有人为他打点内事,况他远在江西,就算事无巨细地差人回来告诉我,我又能帮着他什么呢?你祖父和伯父他们不管如何说,总是衣食住行都没有亏待我们的。”
戚廷筠失笑一声:“戚府的义二爷,堂堂成都知府、江西布政副使——娘,你也当想一想,祖父他们在南江离得开我们么?敢亏待我们么?”
“阿竹。”义二奶奶蹙了眉。
戚廷筠沉了沉心绪:“当初祖父让父亲把我们留在本家不随他上任,这些年日子越过越长,我都差不多忘了爹是什么模样,只晓得没有父亲在身边,我在戚府就如同寄人篱下。我自是知晓父亲身边不能无人,可如今这般把你留在戚府又算什么呢?若叫别人都晓得这些事过也不用过你的耳和口,娘,谁还会真把你当做‘义二奶奶’敬重?”
言罢,她径做了决定:“无论如何,你正好借此机会在我这里留住些日子,一则叫有些人记一记你老人家的身份,二则,便就当做是陪一陪我吧。”
义二奶奶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听到她后一句,即不再言语,默许地低了眸。
“大奶奶!”裴泽身边的小厮跑着来到面前,张口说道,“缇卫司的大人来了府里,大爷特意差小的同大奶奶说,请大奶奶在内务必关照好自己人。”
戚廷筠和义二奶奶皆是脸色一变。“缇卫司的人如何会来?可是哪位老爷出了事?”戚廷筠忙问。
小厮道:“小的具体不知,头里只听说好像是缇卫司的程公公因在福建分身无暇,所以特派了人来为蔡公公送践行礼。”
戚廷筠连忙和义二奶奶赶回了前面园子,远远地还未靠近台榭,她已望见有身着缇色曳撒的人缀在席间,待目光渐近,戚廷筠又一眼看出了自己祖父那掩于须发之下,比之先前更沉的口角。
她一面走,一面飞快将视线左右逡视,只觉除了戚家人比往日更持重沉默些之外,其他人皆是气氛微妙,神态高深,教她拿不准吉凶。
缇卫不是来抓人的。看起来他们也并不打算扰着席宴,戏台上已经重新唱起来了,席间亦是一堂和气,那看上去约莫是缇卫司指挥的官员正面带笑意地在与裴潇说着什么,其他人好像全神贯注在听着戏,又好像纷纷在打望着。
她这般看去,忽然发现坐在轮椅上的裴潇像极了今日这场宴会的主人,似乎“东道”里做主的是他,“贵客”里做主的也是他。
戚廷筠不由怀疑这里可有人还记得今日他们是为蔡公公践行,和为范提学接风。不知除了皇上的那句话,这些不请自来的缇卫还做了什么?
她又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裴泽,心里说不出的憋闷,但一时不好去叫丈夫来问个明白,只得慢步先回了帘后。
席上堂客们见戚廷筠回来,纷纷笑着招呼她。裴大太太和裴二太太坐在她傍边,戚廷筠打眼看着,裴大太太的神色仍一贯亲和端庄,但此时却像是比之先前更多了两分抑制不住的欣悦;而自己的婆母虽状似无异,然似笑的眉目之间又好像透着一丝并不常见的庄静。
便在这时,外面那一行缇卫告辞离去。
就着帘外抑扬顿挫的戏声,戚廷筠听到有坐在近处的城中官眷松了口气,张口说道:“不愧是戚府养的戏班子,确然见过些世面的,若叫外头那些唱的来,怕是只听着缇卫司的老爷传那一句话都要吓得抖三抖。”
席上三三两两地笑着和了调。
戚廷筠朝自己婆母看去。
裴二太太接收到她的目光,略略一顿,说道:“头里听缇卫司的人说,程公公现今办的是福建总督的大案,已奉旨把人下狱了。”
***
这一天夜里,苏州城的戚府宅邸内几乎灯火通明。
“祖翁。”戚廷彦从门外跨进来,“我已着人把手书送往江西了。”
戚老爷用手帕捂着口咳了两声,点点头,嗓中喑哑地应道:“好。”尾音拖出一口气叹出来。
戚礼和拧着眉头,沉吟道:“许伯忠这些年在福建贪污军饷的事,朝廷里人人都有数,便不说龚阁老在时,就算是张仙舟一党,谁不明白?不过是福建战局须得倚靠他,所以都睁只眼闭只眼。按说,前阵泉州袭岛之战大捷,许伯忠趁机把海寇主力打回了老巢,皇上就算不论功行赏,也不该在这时候突然翻他贪墨之事,还定了一个督战不力的疑罪让南缇卫司去审。”
戚老爷闭着双目,半边身子侧靠在椅子上,呼吸发浊,半晌没有作声。
“只是二叔那里还没有消息,现下我们也不知皇上此次到底是意在他贪墨之事,还是督战不力?若是督战不力,不知又是为的哪一战?”戚廷彦说着,看了看他祖父,“还有,依今日在裴泽府里的情形来看,恐怕此番事变早在裴却瑕意料之中。”
“当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咳咳……咳!”戚老爷平复了一下气息,深吸口气,缓缓说道,“裴扬这个儿子,了不得啊,今日范提学当着众人面给裴潇转达皇上的那句话可是他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泉州战场上赌回来的,依我看,恐怕许伯忠这桩事也和他在福建那些日子的行动脱不了关系。”
戚礼和诧道:“不至于吧?裴却瑕已是离了朝……”
“是在温州、泉州都帮朝廷打了胜仗的‘闲人’!”戚老爷一巴掌拍在旁边茶几上,强行压住的咳意让他脸颊涨得有些发红,“现而今结果摆在眼前,那头许伯忠下狱,这头皇上差人来传话言栋梁,且皇上那一句话叫谁来传不是传?偏让范提学当面来说——当时那情景,难道谁还看不懂这是皇上在帮裴家抬举裴泽和裴清么?裴拱那夫妻俩只怕也要对这好侄儿感恩戴德了。”
戚廷彦沉默了一息,说道:“缇卫司那边案子未结,程公公却已差了人当众来说福建之变,若只是我们多心了便罢,怕就怕……”
戚礼和的脸色也有些发青:“若是为了故意散播于有心之人,恐怕许伯忠的事当真牵连甚广。”
“我们之前也帮二叔筹备过与福建那边的交际之物。”戚廷彦道,“但就不知,二叔和许伯忠之间到底走得有多近,毕竟都是龚阁老当初一手提拔起来的,二叔这些年官场经营也少不得多方维护。”
话音落下,堂中一时静极。
戚礼和忽想起什么:“你同阿竹那里打过招呼没有?趁裴潇他们住在城里,叫她想法子听听裴家那边消息。”
戚廷彦犹豫了一下,说道:“回府后我听娘说,阿竹留了二婶在宅中小住,因忙着安置歇宿的长辈和来客,她们走时并未见阿竹出来送行。”
“呵。”戚老爷胡须一动,嗤笑出声,“好一个寿头,她还不知她亲爹遇着什么关口了,若叫她头上没了倚仗,她以为裴泽还会给她好脸色?”
戚礼和忙道:“爹,你老人家也先弗要说这些晦气话吧。”又说,“明日我们再叫莲越他娘去一趟阿竹那里,晓以利害也就是了。”
戚老爷因此整夜辗转,不能入眠。
翌日大早,戚老爷就把戚礼和叫到了跟前,叮嘱道:“也不必叫你媳妇去裴泽那里了,差人让阿竹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话与她说,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把她那浆糊脑子打扫清楚。”
礼大奶奶从外面走了进来,唤了声“老爷”便站定在戚礼和身侧,面皮发紧,欲言又止。
戚老爷把眉间几乎皱出来一个“川”字:“你又有什么事?”
礼大奶奶看了丈夫一眼,又看向他:“瑾娘差了人来报信,说是吴娘子昨日去了。”
戚老爷父子俱是一怔。
戚礼和不知其他,因道:“父亲节哀,这关口家里丧事该如何操办,还请你老人家定夺。”
戚老爷回过神来却立刻说道:“你即刻先出发回去,把尸体看住,她那里所有东西都不要动,之前叮嘱留下的那些药渣务必存好。”
然而礼大奶奶没有动,一时也没有应声。
“怎么?”戚老爷的太阳穴有些嗡嗡作痛。
礼大奶奶低下头:“说是吴娘子生前心愿,人……已经让瑾娘给葬了。”
戚老爷把眼一瞪,喉间躁郁霎时脱口而出,他顾不得长须洁美,胡乱捂着嘴便咳嗽起来。
节日快乐~[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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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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