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车帘,陶颂宜仍能感受到车外十数双眼睛在看着这辆车,看着他们这队人。更重要的是,看着她在曲江采买的那几箱东西。
林乐已躲进车里有两日,赶车的换成了林氏镖局的一个少年。
起先,还只是零星的两三双眼睛。后来,流民越来越多。起先,他们只敢偷偷地看着马车与这队行人。后来,他们毫不避讳,那眼神,像是恶狼盯着兔子一般。
“那些箱子给他们好了。”陶颂宜道。
林乐讶异地看着陶颂宜。
她是第一次独自押镖没错,可也不必这么看不起她。押镖的人怎能随意舍弃镖物?
“无碍,咱们这么多人,都是身手不错的。”林乐道。
陶颂宜见过他们在镖局后院练枪,看着的确身手不错,虽不能与时见相比,但大约是与宛莲差不多的。
“他们应是饿狠了。”陶颂宜道:“这些东西不过是顺手买的,给他们也无妨。”
林乐皱眉,“或许姑娘觉得自己是发了善心。可流民众多而东西太少。真正需要这些东西的人,大约拿不到这些东西。”
“行。”陶颂宜听罢,倒也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那咱们快些赶路。”
天色渐晚,她们在天黑前,终于赶到下一个镇子。
可惜,水患过后,这个镇子已经没有什么人。驿站之中,也是空空如也。
林乐这次带出门的有二十三人,分五拨进行守卫。
入夜,陶颂宜到了时辰便睡觉去了。
林乐于陶颂宜住一个屋,与陶颂宜一起躺下。等陶颂宜睡熟后,她便悄悄起身。
她第一次单独押镖,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这么多流民聚集。
可她不能与陶颂宜这样说。若是陶颂宜不信任她,要另外一个人来押镖怎么办。
所以,即使出门后不久,她便发现有流民存在,也未与父亲说。只说一切都好。
可是现下,她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穿上衣服,在院里走来走去,一点都不敢睡觉。
守夜的人换了两班,她还是在院中转着。
副镖头林明便来劝她,“大小姐,明日还要赶路,你去休息休息吧。”
“没事,我不困。”林乐道。
“这样的情况不常见,我看我们还是告诉老爷一声。”
林明说完,林乐便沉下脸来,“每次押镖都有不同的困难。难道以后也是这样,一有些小困难,便写信回去给父亲?那我们都不用出镖,反正我们也做不好这差事。”
“可现下——”
“怕什么,这不有我在呢。我已想到办法。”林乐道。
林明劝不动林乐,便也不再说别的,只是回自己屋内待着,虽是睡下了,但也不敢睡沉。
果然,他睡下不久后,便有动静了。
这个时辰,是人最困的时辰。可已经被饿狠了的流民,现在只想找口吃的,再找些别的。
他们聚在一起,翻过驿站的墙,进门便撂倒了两个人。
林明猛地起身,叫醒身边的兄弟。
暗夜中,他们却行动自如如白日。
林明进了林乐她们的屋,叫醒林乐。
林乐本就神经紧张,现下林明一叫,立刻便醒了。
陶颂宜只觉得有人在摇她,迷迷糊糊之中醒来,便听到林明道:“朱雪姑娘,咱们现在遇到了些小麻烦,你跟着我们来。”
陶颂宜赶紧起身,穿好衣服,带好包袱,跟着林明出门。
流民聚集在南面,是从侧墙进来的。林明待着陶颂宜与林乐走北面,只见零星几个流民。
林明将其引开,便在墙头拉陶颂宜上去。
站在墙头,陶颂宜看到那些人已经冲进院子抢东西,忙道:“林大哥,叫大家快些撤了,走了。”
林乐无论怎么冷静,都沉不下自己那颗愤怒的心。镖物被抢,简直就是耻辱!
“林明哥,你先护送朱雪小姐走。我去将那些东西抢回来。”林乐说着,便要跃下墙。
林明眼疾手快拉住林乐。
林乐挣扎着要下去。
林明将她打晕,扛起她绕过流民,往南逃。
“他们在那里!”有人忽然道。
陶颂宜转身一看,那些人举着火把,已经追了上来。
“箱子里没有什么值钱的,值钱的肯定在他们身上!”
“快跑!”林明说着,越跑越快。
陶颂宜跟紧林明,渐渐地,便跑上了山。
追他们的人,逐渐不见踪影。
陶颂宜松了一口气。
他们跑得并不算慢。尤其是林明,虽然背着林乐,却健步如飞。
经过一处平地,林木渐渐被灌木替代,路变得难行。
他们走得艰难,却又不能回头,只得在灌木丛间挤来挤去。
好不容易出了灌木丛,遥远的星河璀璨,如点点夜灯轻点。月儿高挂空中,洒下银色清辉。
不远处,点点火星迅速朝他们移动。那伙原本已被他们甩掉的人,忽然不知是从哪里冒了出来,正朝他们这边赶来。
还好,夜色深沉,饶是接着月的清辉,他们也不能在百米外看清三人的所在。
他们虽然人多,可此地地广,并不能呈合围之势。
陶颂宜指着一个火把缺口,道:“我们往那边走。”
林乐看了一眼,跟上陶颂宜的步伐。
身后的人还在追,他们却是走到路的尽头,再往前一步,便会掉下万丈深渊。
陶颂宜站在深渊尽头,这才醒悟过来,这些人分明就是要将他们感到这边来的。
她忽然后脊背发凉。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能够想出这些招来,还能执行下去,必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他们百来号人,若是真的扑上来,那他们三个就算身手再不错,也逃不出去。
”将她放下来。“陶颂宜扶着林乐道。
林明将林乐放了下来。
陶颂宜将林乐叫醒。
“我往崖下看看。”林明道。
他跟着林总镖头数年,与林总镖头学了许多东西。不过,先前大多是林总镖头做决定,他来执行。现下,他只能自己做决定了。
林乐被追来的流民吓到,却还是站在陶颂宜跟前,举起颤抖的双手道:“朱雪小姐请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可陶颂宜还是听出了害怕。
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听信林乐的吹牛。林乐说她曾押镖十数次,去过南疆、北郡、东极、西域。遇过山匪、见过海盗。无一例外地,她都将镖物成功运到了。
可时见不会骗她,若是知道林乐保护不了自己,时见是不会让林乐来的。
林明自崖底赶了上来,“崖边有可以暂时躲一下的地方,咱们下去躲躲。”
“好,林明哥你先带朱雪姑娘下去。”林乐道。
林明将抓着藤蔓,将陶颂宜送下去,爬了不久,便见到一处微微伸出的石台。靠近石台处,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
林明将陶颂宜藏了进去,却久不见林乐下来。
“朱雪姑娘先躲着,我去看看阿乐怎么回事。”林明道。
陶颂宜点点头,安静地待在石板上,全身僵硬,生怕动一下就会摔下去。
林明上去后,便没有再下来。林乐的身影,更是一点没见着。
夜风簌簌,人生渐渐传来。
她悄悄探头,还能见到崖顶有火把在闪动。
她悄悄收回脑袋,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他们的离开。
“去崖底看看。”
她顿时警铃大作!
手脚并用爬到崖边,借着模糊的月光,眼神在四周快速找寻,期待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可此处断崖,只有这一块小地方可以躲,她若是再折腾,恐怕不等那些人下来,她就要摔下去变成肉饼。
她认命般,缩在小小的空间里,躲到岩石缝隙的最里边,期待着这伙人,暗夜中找不到她的身影。
有人拿着火把下来。
“找仔细了。”崖上的人吩咐。
“好嘞。”
这声音又近了几分。
陶颂宜心脏砰砰地跳着,如擂鼓一般。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即使见到人爬下去,也要安安静静——这块伸出的石头并不明显,对于崎岖的山崖来说,再平常不过。她绝对不能因为自己害怕,而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渐渐地,她能听到藤蔓在咯吱咯吱摇晃。下来的人不止一个。
一双脚出现在她眼前,火把的光亮已渐渐显现。
她闭上了眼,脑中有许多丰富的画面显现。她见到了祖父、阿绥姐、时见、竺宛莲。
这其中,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宛莲。
若是她听宛莲的话,一起回去中州,便不会有这些事情。
可是,回到中州,她便不会死么?早死玩死,不都是死。
陛下想要将印鉴握在自己手中,却又不直接与外祖要,而是要外祖展现忠诚,亲自奉上。
那时的外祖,大约是觉得还能藏住的。毕竟只有竺家历任家主知道,竺家的印鉴,向来都是两个,两个一起出现,才能调动兵马。可他没想到,太子会在去了自己孙女之后,谋反,用印鉴调兵。
调兵失败,印鉴的事情便暴露了。
他以为竺氏必死无疑,可陛下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在南巡时,亲自扶竺弘上马。
强烈的死的恐惧,与往事种种,交织在一起。
她恍然睁眼,那人已爬到她脚下去。
是藤蔓,暂时救了她一命。
又有一双脚露出来。
她死死盯着那双脚。
一声一声祈祷着,不要让他们发现她。
人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出现在她眼前。
火把照亮她的脸庞,藤蔓的影子映在她的脸上。
她看清了藤蔓,藤蔓也看清了她。
原来,林明在离开前,曾将藤蔓稍稍固定了下,遮住她的所在。
那人也爬了下去。
“有么?”崖顶传来呼声。
“没有——”声音就在她脚下不远处。
“那边跑了两个,许是分开跑了,上来吧。”崖顶的人道。
在风中明明灭灭的火把,像是陶颂宜跳动的神经。
他们上去了,可她却一动不敢动。
他们的离去,并不能让她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新的问题到来,她该担心怎么爬上去了。
担心他们还未走远,她只敢静静地待着。
她的思绪飞远。
她刚刚若是被找到,怕是会死的。
此刻只她一人,便不会再像从前,时见总能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出现。
未来的路,都只她一人。
可她不想死!
活下去的勇气像是潮水般袭来,若是所有人都认定她该嫁给七皇子,就算七皇子走上与前太子一样的道路,她也该送死般嫁给七皇子,那么,她为何不能为了自己,努力地争取着,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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