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演与陶颂宜上次见面,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
陶颂宜那时刚好传出要被封为羲和郡主,会与七皇子吴砚之成婚。
她不愿意嫁给那个名声不好的七皇子,便去中州找了外祖父。
那时高演很支持她,还想着带她逃跑。
“前几日我还见到了宛莲。”高演道。
陶颂宜:……
“哈哈,是吗?她也来曲江了?”
高演思考一会儿,道:“或许,她那日扛在肩上的人,是你?”
“大约……不是。”陶颂宜道。
高演点点头,“她现下在哪里?”
他们从小相处,陶颂宜是什么样的性格,他很清楚。若是真话,她会说:“不是啊,她什么时候扛着个人?”问清时间后,便会说自己那个时候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陶颂宜笑道:“我也没见过她。”
高演明白了,陶颂宜现下在躲着宛莲。
他看向站在陶颂宜身侧,牵着马的男子,道:“那这位是……”
“哦。我请的护卫。”陶颂宜道:“名叫时见。时见,这个我表哥。”
高演道:“阿月,我想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安静的小巷,高演便道:“你这样做,宛莲那个性子肯定急死了。你快十六岁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还有那个护卫。你是女子,怎能找个男子来做护卫呢?”
陶颂宜低着头,踢着石子,也不知道是在听,还是没听。
高演叹了一口气,“你日后是要嫁到长安去的。”
陶颂宜忽然抬眸,看着高演,眼中满是无奈,“表哥也知道我要嫁到长安去,想必便也知道我与表姐的命运是一样的。长不长大,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有几年活头呢,表哥?”
高演愣住。陶颂宜所说的表姐,是陶颂宜舅舅的独女。几年前嫁给前太子,成为太子妃。带了一半的中州竺家军印鉴近东宫。两年后,太子谋反,太子、太子妃、以及他们的独子,全被诛杀。如今,陶颂宜要带着另一半印鉴,嫁给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是以她有了这样的恐惧。
“不会的。他……不像他的哥哥,那么有野心。”高演道。
吴砚之没有那样的野心,是以她就算嫁过去,也不会死。
陶颂宜难以向高演说出外祖说的那些话。她答应过外祖会保密的。
按理来说,七皇子那样只会吃喝玩乐,不学治国之策,并不是能成为太子人选的人。可表姐的死,究竟是因为太子的身份,还是因为那块印鉴呢?
印鉴在谁手里,陛下便会忌惮谁吧?
“表哥,”陶颂宜轻声道:“有的时候我会想,我就这样在路上死了,也是好的,总归等着我的只有这个结局。可转念一想,若我死了,我便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阿月?”高演眉头紧皱。
陶颂宜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表哥这次来曲江,是有什么事么?”
“我要去长安。”高演道:“父亲给我在长安找了个差事。”
“那我们便也不顺路。”陶颂宜道:“表哥,咱们长安再见吧。”
“阿月。”高演道:“那些你说的事情,全都不会发生。我会保护你的。”
“多谢表哥。”陶颂宜并未回头,只淡淡地答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可他难道能与天子斗么?
这天下,没有人能与天子斗。
林氏镖局位于曲江城东。陶颂宜与时见站在院外。
陶颂宜道:“那我进去了,你到北郡去吧。”
时见深深地看着她,“那你等我。”
陶颂宜笑道:“先前说的也是林乐小姐送我去中州。时见,我不会等你了。”
时见皱起眉头,“为何?我以为你跟着我回来,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陶颂宜问:“是因为我喜欢你么?还是因为,你喜欢我?”
心事忽然被戳穿,时见有些尴尬,有些无所适从。
“我怎么会喜欢你呢,我已有婚约了。”陶颂宜道:“我未来的夫君,是个很厉害的人。”
“是么?”
良久,时见才道。
“我去北郡的时间到了,那我便先走了。”时见说完,步伐凌乱地朝北走去。
风轻轻吹着,她蹲在地上,低头静静待着,眼睛有些刺痛,心紧紧揪在一起。
这次,他大约再也不会靠近她了。
想到这里,她的视线就变得模糊,眼泪滴在地上,溅起一圈又一圈的灰尘。
阿绥姐曾与她讨论过“喜欢是什么”。那是,阿绥姐因去西域时遇到危险,一位同行的男子救了她一命。她说,那段日子,每每想到一睁眼,便能与他一起赶路,便分外开心。后来分别,想到许久不能再见,便失落起来,连饭都不怎么吃得下。
她那时不明白,如今,却明白了。
*
盛夏时节,空气都是燥热的。
今年雨水很少,许多河里只有浅浅的一层水,庄稼成片成片干死。
流民逐渐增多,从田野向城镇而去。
时见出了曲江城,便见了些流民,一路往北,流民越来越多。
到了下一个集镇,坐下休息时,便听有的流民说:“南边也不用去了,听说呈江以南发大洪水。我们只是没有饭吃,他们是被水淹的一无所有了。”
流民聚集,便会生出事端来。有人打架、有人抢东西、甚至,闹出了人命。
马儿哒哒滴往北,时见赶路的步伐慢了下来。第三日,终于在一个旅店停下。
南方水患若真是那么严重,那么林乐真的能护住她么?
不会,宛莲姑娘是个厉害的人物,想要找到朱雪并不难,有宛莲姑娘护送,不会有事的。
若她真怕宛莲罚她,躲着宛莲呢?
万千思绪萦绕在他脑海中。
他猛然起身,向店家要来纸笔,研墨、提笔,写到:
【国公竺弘将军亲启:
臣羽林校尉吴砚之,因与陶氏颂宜婚事,困之、惑之。两姓之交好,秦晋之好为一法,而非独此一法。况吴、竺两族,共历离乱,共匡江山,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臣年近弱冠,诗书不成、兵法不就,自认此生无经天纬地之能,只愿如扁舟一叶,遨游四海,再不回京,从此世上,再无砚之。陶氏颂宜,德言容功、知书达理、柔嘉端慧,与臣属实不配。望将军为其另觅佳婿为上。
羽林校尉吴砚之 敬上】
同样的信,他又给陶季平写了一份。
他到陶然阁,匆匆将信寄出,便策马往南。先前走了三日的行程,如今一日便赶到了。
他直奔林氏镖局而去,将邹氏钱财送回北郡之事,交给林镖头处理。
从林镖头处得知,林乐已护送陶颂宜出门三日。
也就是说,他前脚刚走,后脚她便也离开了。
“这几日可有他们的消息?”时见问道。
“昨日来了消息,说已过呈江。还好这两日呈江的水退了许多。倒也没有耽误她们的行程。”林镖头道。
“林乐姑娘带了几个人?”时见道:“我听说近来南方水患,流民增多。许多都朝北而来,往长安而去。”
“有这事?”林镖头虽算是消息灵通的。可这件事情怕是早被掩藏,不愿让他们这样的人知道。
“若是这样,那阿乐她们必然应付不过来。时公子,可否请你替我,去帮帮阿乐?”林镖头道。
他年近不惑才生了这么个独苗苗,若是出什么意外,那他、和他的夫人,便可以抱头一起死了。
“自然可以,镖头不用担心。”时见道。
“时见。”
出门后,赵凌雪便叫住他。
“先前我们说好了的,找到草药后,就回洛阳去。”赵凌雪目光沉沉,看着时见,“如今都好几个月了,该回去了吧?”
是了,先前他会从洛阳来到曲江。是因为赵凌雪在救人时,用完了一味草药。那位草药是赵凌雪常用的药,以曲江产的最为上等。是以赵凌雪要来曲江。前几次赵凌雪都是跟自己的弟弟一起出门的。这次弟弟去学医,时见便护送她来曲江。
按理来说,她的确该回去了。
“好。”时见道。
赵凌雪以为她要说很多理由,他才会答应的,没想到他竟这么快便答应了。
“我与林镖头说,找个靠谱的人送你回去。”时见又道。
赵凌雪皱起眉头,“先前是你送我来的不是?”
“你放心,钱我来出便好。我言而无信了,请你原谅。”时见道。
赵凌雪救过他,护送赵凌雪,本就是他的报恩之举。可现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赵凌雪沉下脸来,皱着眉头问:“我难道看重的是钱么,或者是你所说的救命之恩?说出口的话,怎能轻易改变呢,时见?”
时见为难起来。他的确说过会送她到曲江,又送她回赵庄的话。
“那这样。”他说:“你在这里等我几日,待我与林乐归来,便送你回赵庄。”
“只有你与林乐么,时见?”赵凌雪冷笑道。
时见垂下眼眸,思考怎样说才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却先听她说道:“她那样性格的人,就算这次与你一起回来,也还会像上次一样离去的。在北郡人眼里,一切都是生意。时见,你觉得在她眼里,你是一门值当的生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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