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兮东极十三年初秋,新一批贵家子弟被送上了专门培养莳兮文武将才的皇家觅山。
这天阴云盖野,众多贵家子弟由觅山侍者带领着走上一座鲜红的石拱桥。
此桥名为千愿,长达百米,桥头石墩呈玉杳花状,桥下是一条水波浅浅的清河,河面盛着无数朵雪白的玉杳,水纹晶亮透明,倒影出两岸成排的枯柳,以及枯柳上悬挂的各式各色的彩灯与祈愿竹筒。
彩灯透出幽魅的红,碧翠的绿,微风一荡,便与玉杳互相交错着藏于花河中。
渐明的天幕伴着山风,包揽着桥河秋色和走在最后头的霜雪般的兰栖。
兰栖听着侍者对觅山的介绍,抬眼望向山巅,天际陨现一道灿黄的霞光,从似入九重天的山巅绵延至坐落无数亭台楼阁,几经缠绕的山弯。
曲如音走在他的身边,感受到他的愁绪,低声安慰了几句。
曲璃走在最前头,与国都三位臭名昭著的纨绔公子混在一块,一位是殿阁大学士之子易斯,一位是兵部尚书之子易迢,另一位是吏部尚书幼弟闵春行。
众人来到第二道山弯时,曲璃回身,视线悠悠地绕过兰栖与曲如音,喊道:“栖栖,过来。”
兰栖并不理他,连目光都不予他一点。
曲璃慢下脚步,落到队伍最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到兰栖袖中,缠上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一旁说话。
三位纨绔习以为常,以前他们一道吃喝玩乐的时候,曲璃总是半途离开,说辞永远不离兰栖,不是去找兰栖,就是去衿兰山庄。
易迢拨拔着山弯上的野花,将最艳的一朵夹在耳后,回头观望,打趣道:“瞧,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璃哥又去找他的小娘子了。”
易斯顺走他耳后的花,捏在手里打转,“别胡言乱语,嫌热就把衣服脱了。”
“什么嫌热?本公子不热,”易迢又拔了一朵野花,嗅了嗅,酸的,鼻翼猛缩,“怕什么,咱不都一直这么调侃璃哥,也不见他生气。”
“你是真的蠢,”闵春行试图‘疏通’易迢的脑子,“曲璃无所谓,那兰栖呢?小心他冻死你。”
“怕什么,他爹都归我爹管。”易迢大言不惭,不过所言倒也真切,圣门职守皇家内安,隶属兵部。
“那未屿呢,你爹都敬他三分,”闵春行提醒,“未屿可是个护弟狂魔。”
“怕什么,他就是一根没人要的野山葱……”易迢仍大言不惭,但气势奄了不少。
虽说兰姜与未绾都不要未屿,但东方衔夷要呀,莳兮人人皆知,东方衔夷是将未屿当皇子养的,虽无名衔,但有实权。
易斯面色大变,“嘘,这话怎能乱讲,做事说话,要分人分场合。”
“你这畏首畏尾的样子,真叫人见了笑话,”易迢憋着势头,继续道,“璃哥不也是未屿弟弟,有璃哥护我,我怕什么。”
易斯摇摇头,欲言又止。
他们的议论,淹没在众人的喧笑声中。
落在后头的人,并未听见。
“别碰我,在这你能不能收敛点。”兰栖甩开曲璃,他不能任由曲璃为所欲为,用无心之举,将他心中尚不明显的异动点燃。
“收敛什么?拉一下手而已,又没什么,为何要收敛。”曲璃习惯了兰栖的态度,上手去捏他的脸,企图捏碎他的冷漠。
兰栖躲开,独自朝前走。
曲璃悠闲跟随,笑道:“等会到了山上,你就粘着我,这样我们就能住一屋。”
“不要。”
“我偏要。”
觅山寝居建于山腰,往上青松翠郁,依次呈现雪林,烟林与温池,终点是山巅禁地星霄岭,往下数道山弯缠连,每一弯宽敞如平野,夹裹亭台与楼阁,为寻常修习之所,简分文武两院。
此刻众人停于山腰往下第一层山弯,此弯空阔冷清,草木漫野,只有山缘立着一座形如苍柳,门窗檐瓦皆爬满柳藤的仰月楼。觅山授业五年一回合,各路山尊每回都会在此,分院祈愿。
仰月楼堂室共有二十八个座位,单座双座各半,且桌椅都与地面粘连,挪不得分毫。
兰栖靠窗独坐,视线往外眺望,各层山弯如玉杳花瓣,片片铺叠开去,汇进霜白清河,和火红的千愿桥。如若当空俯瞰,这层层山弯便像是依附着白雪红桥生长的半朵盖天莲花。
曲璃一路上都缠着兰栖,直到仰月楼才分开,他也不好硬逼兰栖与他同坐,进退有度才得当,真要把人惹火了,回头烦恼的还是他。
觅山名师荟萃,共有九路山尊,分别为,教地形山貌天文卦象的彩发彩袍山尊——山随,教医学工艺的青发粉袍山尊——山意,教字画的褐发白袍山尊——山自,教诗书礼乐的黄发绿袍山尊——山在,教音律的蓝发紫袍山尊——山飞,教武学之气学的绿发黄袍山尊——山花,教武学之力学的白发褐袍山尊——山轻,教德行品论的紫发蓝袍山尊——山似,教机械机关行军布阵的黑发黑袍山尊,也就是觅山之主——山梦。
他们个个面润体纤,呈青年男子之貌,长相雷同,细眉细眼,尖嘴猴腮,窄鼻薄耳,年岁不详,觅山存在百年,他们亦存在百年。
入山门前,共有两个环节,第一环节,是分院分寝。
觅山寝院依着山腰,横向环绕,共有十五座,其中十三座为双人院,二座为单人院。
开始的时候,兰栖与坐在他前头的大理寺少卿之子杜佑同院,后来小憩之时,纨绔三人组按照曲璃的吩咐,私下找杜佑‘畅聊’了一番。杜佑心领神会,寻了个机会当着众山尊的面,扬言听说兰栖睡觉爱说梦话,他眠浅,被吵醒则无法再入眠,恐要影响身心。
兰栖欲要反驳,曲璃即刻阻拦,对梦山尊道:“杜佑说的没错,兰栖确爱说梦话。”
易迢接上,“曲璃经常去衿兰山庄小住,他说的,断然没错。”
曲璃开门见山,“我与兰栖时常同眠,我可以接受他说梦话。”
兰栖面色生恙,再欲反驳,但见易迢暗戳戳地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纸,上头写着——这法子不行,璃哥还有无数种办法和你一块睡,别折腾了,兰大公子。
“兰栖,他们说的是否属实。”山梦翻看着众学子的资料,兰栖的那一页,赫然写着说梦话三个字。
曲璃饶有先见之明,这三个字,其实是在资料上呈之前,他偷偷添改的。
“嗯。”兰栖淡声应承,他爱说梦话,确是事实。
这也是他不想与曲璃共处一屋的原因之一,梦境他无法控制,梦话容易成为梦魇。
山梦为人处世,遵规循矩,按部就班,但耳根子软,心软,寻常小事能顺也就顺过去了。
最后,曲璃得偿所愿,与兰栖一同被分到溪堂院。
曲如音因身体原因,全程没有参与,在第二道山弯之时,他便由侍者带领着乘坐机关道去了山腰寝居,独处一院休憩。
第二环节,是祈愿。
晌午时分,阴云缭散,萧瑟渐缓,侍者们将先前晒在岩石上的手指宽手掌长的竹筒子,分发给每一个学子。
贵家子弟们对觅山规矩多有了解,他们的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位曾经上过觅山的,只不过都学无所成,寂寂无用。觅山技法学术高深,能学好,学成的人,寥寥无几。
曲敛算一个,不过他也只是武学及行军布阵中的佼佼者,其余技法,也都学的一知半解。
曲炙与兰姜也算,他们文武全能,就是音律医学方面差了些。
“觅山规矩,入山门祈三愿,黄纸墨笔,神树有灵,长挂十年,不生恶念,不为奸佞,心愿即成。”教地形山貌天文卦象的随山尊,一板一眼的将规矩公示,随即让侍者将黄纸墨笔分发。
曲璃和兰栖很快写下三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进竹筒中,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青灰色的竹筒黯淡无光,处外覆竹藤根根分明,中间为连接口,一经闭合,便很难打开。
祈愿结束,曲璃没有回院,一直待在易迢和易斯的枕院,兰栖也没有回院,一直留在曲如音的晚来院。
易迢是个话痨,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唠嗑八卦最是在行,短短几个时辰,他便已经将九个山尊的传闻轶事讲了个遍。闵春行与易斯听得乐呵,将私藏的骰子与自制的卡牌甩的砰砰作响。
曲璃没心参与他们,独自伏在窗台,眸光远眺,微薄的笑意融合了窗外照落的朦朦月色,耀眼极了。
闵春行多次招呼曲璃玩乐,继而多次为曲璃的容颜而迷怔。
十二岁的曲璃,已然美到惊心动魄,易迢曾经打趣,曲璃若生在贫苦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又没个聪明脑子,那准要被山林野莽,达官显贵掳去,成为他们掌中的玩物。
曲璃知他玩笑,并未与他太过计较,只是三个月没搭理他,硬生生将他憋出了郁病。
此刻秋夜蝉鸣,明月迎楼,曲璃离开枕院,去往暂时安放祈愿竹筒的秋收院。
秋收院僻静,院门没锁,曲璃正大光明的闯入,推开屋门,入眼是幽寂的黑暗,昏弱的烛灯,敞开着的安放竹筒的盒子,以及一个正在翻找竹筒的熟悉的雪色身影。
曲璃的闲淡刹那瓦解,心中一紧,注意力全在兰栖的手上。
兰栖微微侧首,四目相对。
“你来这做什么?”曲璃眼疾手快地夺过兰栖握着的竹筒,生怕这是他所写的那筒,那是万万不能让兰栖瞧见的。
而他来此,则是想看看兰栖的心愿。
兰栖扣住曲璃的手腕,扒拉着他的手指,试图抢回竹筒,“我……写错了,想改。”
兰栖说得心虚,他鬼使神差的来这,是想看看曲璃的心愿。
而此时曲璃抢夺的,是他拣出来的自己的心愿,岂能让曲璃知悉。
曲璃瞧见了竹筒上的兰栖两字,自然不愿放手,任由兰栖掰扯他的手指,“那刚好,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你松手。”兰栖尚不懂武,力气微弱。
竹筒好似扎根在了曲璃手上,任凭他多用劲,也无法抽离半分。
兰栖心中急切,加重力道,手上滑空,身子向后仰去,全身的力道悉数加注在扣着曲璃掌腕的那只手上,连带着曲璃也失去重心倾向他。
兰栖想要稳住身形,曲璃也想要稳住兰栖身形,继而伸手去扶兰栖的腰。
兰栖想都没想就推开了曲璃,这一推使得他的重心更为不稳,下意识地抓紧了曲璃的衣襟。
他的身后是一摊麦穗,随着惯性仰身落地,激起麦芥无数,曲璃生生被他拽的伏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的脑袋重重的磕到一起,淡红色的印记顷刻映上两人额头。
空气刹那凝结,浅淡的沁兰香,狂风似的席卷过曲璃的感官,猛狼一般冲入他磕得有些发懵的脑海,一阵头晕目眩。
他稍稍拉起脸,兰栖雪样倾城的容颜,极近的呈现在他的眼前,那曈眸里的寒霜,一瞬侵入他的心海,涟漪不歇。
兰栖目色微僵,心神巨乱。
跨上的触感异常诡异,眸光中的面容异常绝美,心动就是这么一瞬间,他早已经历过无数次。
兰栖压下心中暗流涌动,冷声道:“你在思考什么?起来啊。”
“栖栖宝宝,你身体真软,再让我躺一会。”曲璃不由自主地抚过兰栖的额头,淡色红痕点在苍雪般白净的皮肤上,极度惹眼。
兰栖微微侧首,曲璃落指生暖,沉重的麻痛感,似棉絮梭挪过他的心尖。
曲璃的内心与身体皆自蠢蠢欲动,但面上一派淡然无谓,嘴角渐渐萦上玩味的笑容,刚想问兰栖额头疼不疼,便觉□□一痛,翻身散坐一旁,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你往哪踢?”
兰栖冷静起身,捡起掉落的竹筒,居高临下地俯身对曲璃道:“你再这么叫我,就废了你。”
曲璃无奈地笑笑,兰栖劲道再大些,他可能真要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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