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渐渐堆满了外墙顶上的砖瓦,沈妙步履沉沉,迎着风倚坐在沈宅的门槛上。
门半合着,她呆呆地望着一点一点落下的雪花,小手缩在有些短了的衣袖里不敢向外伸,冷风簌簌地往薄衣里灌,沈妙心里却盼着雪不要停。
“沈小当家,怎的又出来看雪喽。”
说话的是路过的阿婆,沈妙闻声抬头向那处笑笑,“就闲的出来看看。”
“哎哟,衣衫怎穿得这样薄,要下了风寒可怎么办喲。”
阿婆瞧着她这一身单薄的,担心的话语从一旁传来,沈妙状似无事般摇摇头,“阿婆,不碍事的,我这边再看会儿雪就回屋子里头了,屋里头暖着呢。”
阿婆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她心里也明白沈家这些破事儿,当年来潮州的时候可是……唉,不说也罢。
这姑娘也是苦,她想着,又劝几句,“好闺女,今天风雪大,可是要早些进屋子里去。”
“阿婆也是。”
被这么一关心,饶是沈妙再大方也是有些腼腆起来。她笑着回话的样儿让阿婆的心头又疼了疼,就这么懂事一闺女,怎么偏生摊上灾祸不断,兄长也是痴儿的家里。
“阿婆不碍事,这么多年都这样式过的,闺女你年纪小才该多当心着些。”
继而她不由分说就将手上挎着的菜篮里的白菜推到沈妙手上,劝她的途中还不忘说道几句白菜,“这菜霜打过,可甜。”
沈妙接菜的手还不如阿婆利索,错愕之余,她嘴上赶忙谢了阿婆,等到人走远了,雪还未停。
晶莹的雪花落在她半簪的发髻上,温热的体温融了雪水,透出几分寒凉来,身子骨和心里头却全是暖的,她又瞟几眼手中的白菜,嘴角微扬,无声的笑中又带了丝无奈。
阿婆这是心疼她呢。
自前些年她祖母故去后,祖父的身子就一直不太好,现下就是在靠药吊着。
从前沈家兴旺,自然是不用忧心这些。
这些年家里人丁凋敝,又灾祸横生的,从前几年她随着母亲学着管家开始,心里就对家里情况摸得门儿清。
搬来潮州城七八年,沈宅已经近六年未修缮,从还算繁华的旧饰中已经能窥探出几分破败。
祖父正当年华时,沈家曾安居在京城,是入过天子殿堂的大家,几代下来,后人无才发扬祖上的荣光,又恰逢祸患压身,自然败落得也快。
这几日沈妙总是轮番梦魇,无一例外地,她总梦见,等到这场雪停的时候,祖父人就走了,沈家早不负从前,可幼时所经历过的一切却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心头轮放。
沈妙自小便要强,女红,琴乐不通几分,诗书策论,算术权衡倒学了不少。
这些里头,大多都是祖父教的。
她不想信,可雪一日又一日地下,祖父的病症也一直在严重,就如沈家的衰败一般,似乎势不可当。
合上外门进屋,才走没几步,就瞧见兄长沈牧欢欣地朝她跑来,面上是一派不知世事的纯真:“阿棠阿棠,祖父醒了,想寻你去。”
“知晓了。”沈妙若有所思地向兄长点点头,他面上就因她的冷淡显出些委屈来,她只在心中轻叹一口气,温声哄了两句才放下东西就往里屋里走。
兄长只知道祖父是病不见好,她可不是。
祖父的病情这几日还算不错,沈妙估摸着只是祖父醒了想找人叙叙话,或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
屋里不算暖和,沈妙搓搓手,注意到炭盆里只是埋着几块发着烟的黑碳,瞥到旁边的炭盆,却是已经空了。
她蹑手蹑脚关上门,走到祖父床前,祖父正坐卧着,手中拿着书册,应当是醒了有段时间了。
“祖父。”
沈妙恭恭敬敬地问话,她总是有种错觉,只要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守着这些礼,念着那些事,这个家也会和从前一般,“唤阿棠可有什么要紧事?”
“来了。”
祖父向她招了招手,温和的笑还是如她年少时记忆里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笑中却一下一下地掺杂着止不住的咳嗽声,“这些日子啊,让我浑浊的脑袋清明不少,今日……忽而想起了一桩旧事没交代完……你也知道的。”
听着这话,沈妙忽而有些心悸。
他手指着屋里的一处,那儿堆放着几个错落的实心红木的箱子,沈妙以前听家里人讲过,那里边的东西好些都是过去在京城时留下的旧物,不到万不得已,必然是不能变卖的。
“阿棠,去帮我把最里头的箱子打开,拿压最底下的那卷。”
带着疑惑,沈妙走过去。
她搬开堆在上边的几个红木箱,余下最大的那个,打开后,箱子里除了一些首饰和书卷,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唯一特别的,大概就只有那一小摞书旁,还有一卷金边绸缎包着的精致红卷轴。
沈妙把东西拿起来,送到祖父的手边。
“阿棠可还记得以前在京城的光景?”祖父眼里满是怀念,他接过卷轴,一下一下慢慢地拆着包在外头的绸缎边,“那时候有空闲就会带着你去文远侯府,都这么久了,那会老贺可都是还在呢。”
话语间仿佛回到从前。
沈妙循着祖父的话回想片刻,继而接过话头,“住京城的那几月,我现下只记得总去哪一家里拜访,那一家的主母可好,还送过我一个玉镯,母亲怕磕碰,当时就替我收着了,前些年懂事些了才拿与我。”
祖父听着嘴上的笑意更深,接着向她问:“那阿棠对那家的小公子可有印象?”
这时祖父手上的卷轴已全然展开,赫然入眼的‘婚书’两字让沈妙有些隐隐的不安。
“那会儿你都是小贺哥哥小贺哥哥的叫他,也不知现如今怎么样了。”
小公子?
该说的是那家的小世子吧……
沈妙在心里哀哀地叹气,她早慧,对幼时的记忆还算深刻。
曾经在京城那些年,那时候父亲尚在,母亲常领她去府耍玩。府里人多,女眷却少,和她一起玩的拢共也就三四人。
一个静,一个闹,还有一个年岁稍长日日有课业要做的姐姐。
都是姓贺的,小侯爷沈妙哪里记得清是哪个,印象最深的便只有那两人有时嫌她是女孩不爱带她玩,她便陪着屋里年长些的姐姐读书。
后面些时候离了京,就再没来往过。
不过说起来前些年祖父刚病那会儿,那边是派人来问候过的。
“前些年那边还差人来过,想必是可好。”
沈妙嘴上回答得周到,实则也没想起,就这么看着祖父把黄卷移步到她面前,她的目光也随祖父的举动,缓缓移到黄卷之上,她的名字与别人并写在上面,“至于那位世子大人,现下印象倒是不多了。”
贺麟。
沈妙。
她的目光迟迟没有从那个与她并排的名字上移开——
“这婚约是早年定下来的,若是当年该多好……到如今祖父也不想强求……”话还未断,咳嗽声又来,“若两边都欢喜,倒也是良配。”
沈妙闻声看去,瞬间又低下眉眼,她出生时沈家本就已经慢慢败落下来,后又出了京城,十几年下来,天灾**,早已经把沈家磨得不成样子。
两姓结缘,一堂缔约,如无有误,自然当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婚约她早些年家里状况好些时曾听母亲叨过几声,也并非不知这亲事是强求来的。
这些年也就只现在祖父旧事重提,若是家里执意,就算侯府夫人这路再苦再累,沈妙也会咬牙抗下来,可下一句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可若是阿棠不喜呢,祖父相信,阿棠自个儿挑的,也是顶顶好的男儿。”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声。
……
那时她还想说什么呢?
话语梗在喉咙中,还未发出声,就听到似乎有人在唤她。
“阿棠姐姐,阿棠姐姐?再不起来该傍晚了。”
铃音般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妙在马车的软榻上醒来,陈湘湘的脸就一下子凑到她跟前,手中还端着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来吃些点心嘛,姐姐你午间吃得好少,在马车上本就休整不好,方才你那样儿好似还梦魇了,就该多吃些。”
一股脑听完这些话,沈妙才渐渐从梦中回过魂来。
是啊,那日交代过后,祖父的身子就一再差下来,雪停的那夜便撒手去了。
这里又哪是家里。
离开了,也便再也见不到了。
“不用,我不……”
话还没完,桂花糕的香气丝丝缕缕地便飘进了鼻腔,沈妙的肚子还不争气地叫了一小声。
下一瞬,她掩着嘴就笑着往陈那边再靠了靠,一手拢着她,一手捻起一块桂花糕,“还劳烦卿卿这么念着我了。”
“沈姐姐这么说可就生分了,爹爹说了,我们家的生意,多亏你的参谋才能卖得这样好。”
说话间陈湘湘也倚着她,双手环抱着向她撒娇,“何况姐姐又对我这般好。”
笑一直挂在嘴边,沈妙似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我还没谢过你们呢。”
“也是多亏了东家愿意带我来京城,可有要紧事呢。”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身旁放着的布包上。
祖父故去两年后,家里她与母亲操持着也渐渐好了起来,但这婚约依旧是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几年了也没有个准话。
明年春她也及笄了,这些事情她是早便想清楚了——
这婚约,成不了的。
且不说沈家现在看侯府就是那么遥不可攀,就说是侯府那边,能愿意自己捧在心上的人物娶一个她这样的人吗。
沈妙不信自己这么好运。
说来也巧,恰逢十月潮州这儿有认识的商队要去京城做营生,沈妙便自作主辞别了母亲和兄长,带上了曾经的婚书,寻了个安生的法子去京城。
也不止为退婚,既要保住沈家,空了的家底便得慢慢填回去,京城时兴,跟着商队来,左右安稳又能学新东西。
且来京城一趟不容易,潮州路远,又靠近敌国,新玩意儿也算不少,但到底是不如京城气派的。
她还盼着在京城能把家里余下的那些药材给卖了换银子呢。
“这算什么事嘛?”
听了她的话,陈湘湘却高兴不起来,抱怨着与她说:“真不懂到底是什么事这般重要,我可舍不下到了京城就离了姐姐。”
“原本我还盼着进了城后可以随姐姐一道转转呢。”
沈妙看一眼她,心里想的几乎是都写在了脸上。她轻笑着,没说什么,只摇摇头,百无聊赖地捏着糕点,一点一点碾碎送入口中。
又听她继续说,可言语里已经带了不少落寞:“我听爹说,京城里好玩的可多啦。”
沈妙本想一笑了之,看她这般,扶着她的发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只说她是有要事,继而又安慰她——
“况且又不是见不着了……要是事情完成得早,没准能一块儿回去呢。”
陈湘湘翘嘴应着,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才安慰完,又叽叽喳喳地与她说起再过一日他们就能到京城的事情。
这时候马车的颠簸才在她身上体现出来,微微摇晃的车厢内,沈妙扶着车壁,听着身旁一串又一串的声音传来,她内心生出没由来的烦闷感,身子上算是极不爽利,可她半忍着,就着说话声,目光又落到视线的最低处,还不时点头应和。
陈湘湘心疼地扶着,只道是幸好大概今日傍晚会经过一个茶栈,商队是准备在那里休整休整补些吃食再进城里。
他们走的官道,路上设了不少这样的茶栈子补给。
傍晚的天色沉沉,竹叶随阴风而动,沈妙蔫着被陈湘湘扶下了马车,进了茶栈喝上粗茶后人才好些。
只是天越晚风便越是大,沈妙身子本就不太爽利了,恍惚间竟好似有血的甜腥味若有若无地飘荡在周围,恶心得她直想干呕。
阴风又阵阵,竹叶在风中飒飒的声响配着远处飘来的茶香本应让人舒坦,可马车外浓烈的血腥味和周围的动静无不告诉着车上的那两人,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宋二你的命可真值钱。”
“想雇这么多人来杀可得费上不少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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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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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一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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