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公云游未归,又剩我独自留守苍山,实在无聊了,就想学学那位儒剑仙也写点东西消遣消遣。
那么,如何这个开头呢。
儒剑仙总说写东西要注意冲突和矛盾,这样才能引人入胜,李凡松那臭小子写了本《江湖志》,据雷无桀说大获成功,他后来几封信里也显得十分臭屁。
我嘛,大名鼎鼎雪月剑仙的弟子,我师父天下第一好,我各方面肯定也都不能输人的,李凡松可以,我肯定也行。
1、
我叫赵春和,习得是剑术,到如今粗算一下也有十年了,也算是学有所成,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师父的教诲。
师公曾试图跟我解释过什么命数人理,我虽对道学一窍不通,却也知道当初能拜在师父门下,皆因一个命字。
幼时我家乡碰上水患,灾情中没了爹娘,后来被雪月城收留,免于流离失所。
那时候,我跟很多和我一样的小毛孩一起在屋子里哭哭啼啼,全然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
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在连起一片的哭声中,有个很慈祥的老伯伯进来,挨个摸摸我们的脑袋,摸到我的时候,他停了一下,然后出去说了什么,就有个人把我带走了。
我被带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三个人。
一人正在喝酒,一人拿着一杆长枪靠在窗边,还有一人戴面具,穿白色的衣服,腰间挂了一串桃花,身形比其他人消瘦许多,膝上横着一把剑,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个面具太难看了,我一直盯着看。
喝酒的叔叔披着发留着胡渣,指着我对其他人笑:“根骨绝佳。听说无双城那个姓宋的近来收了个天分绝佳的徒弟,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我看我们这个,只高不差。”
我那时候不懂他们讲什么,所以当时他们说的话我大多也记不清了,就记得枪仙问我,为什么总盯着师父看,她又凶又冷,怎么会讨小孩子喜欢。
他问我:“小姑娘,你是不是想学剑?”
我师父听见他这么说,就拿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对我看。
对着我道:“你想学剑?”
声音清淡而冷漠,透过那个古怪僵硬的面具,有种锋利的质感。
我被吓哭了。
枪仙和酒仙就在边上哈哈哈的笑。
枪仙说:“寒衣啊,这又没人,你把那个面具拿下来吧,别吓着孩子。”
师父那个时候应该也是觉得我资质不错,打算收我了,于是她沉默了一下,真的就把面具拿下来了。
她一拿下面具,我立马就不哭了。
鼻涕还挂着呢,我瞪着眼睛问她:“大姐姐,你是不是仙女?”
我师父可能被我可爱到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师父好似愣住了,她也不说话,可能在认认真真的打量我,又好像在对着我的方向发起了呆,想到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我师父发呆也特别好看,那就她看我我看她,谁也不耽误谁。
然后师父就问我叫什么。
我说我叫赵春和。
是‘春和日丽’的春和。
“姓赵。”师父慢慢道:“春天。”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华在动,特别好看。
我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还告诉她,我有这名字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就是春天,院子里的桃花开的特别好看。
“是个好名字。”
我长大了回想这件事,觉得当时那个瞬间,不知道是因为提到春天还是桃花,师父的神情带了微醺的温柔。
2、
幼时我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在黄河的水里飘着,水面好多尸体,全部泡得肿胀发白。
我太害怕了,大声喊娘亲,每次哭着醒过来,师父都坐我床边上,我哼哼唧唧去拽她的手,她也由着我拽。
我说我想娘亲了,也想爹。
她就摸摸我的脸。
师父的手永远是温凉的,碰在我睡得热乎乎又汗津津的脸上,特别舒服,师父不说话,我很快就眼皮子打架,又睡过去。
后半夜总是能睡好的。
晚上的时候我能撒娇,白天的时候我可不敢。
因为白天的时候师父好凶。
我觉得有部分原因是白天的时候师父总带着那个面具。
师父戴面具的时候英俊潇洒神秘莫测,走路带风,出手那叫一个帅炸天。
眼瞅着一剑白光,我惨叫一声,又又又被打飞出去了。
我赵春和,只是个平平无奇小天才。
而我师父李寒衣,是天下五剑仙中最年轻的那一位,若真要比起天才程度,我狂拍八匹马也赶不上她。
仰面倒在苍山的绿草地上,屁股麻麻的,心情沮丧,不想起来。
“起来。”
冷漠的声音透过面具沉沉的从我头上响起。
“好嘞。”
我一骨碌就爬起来,就怕她再给我一下。
“告诉你多少次,既然学了剑,就丢掉那些毫无意义的小花招。”
“可是师父,”我忍不住辩解:“如果没有那些小花招,我连三招都接不住。”
师父倒没有责备我,她只是低头看着我,语气平平的评价:“急功近利。”
我垂头丧气。
师父问我:“为什么要学剑?”
我说:“因为剑很厉害,我想变得很厉害。”
“厉害又如何?”
“我再不会被人欺负。”
“那么你的剑是为自己而战,不错。”
师父很平淡的说了几句,然后对我道:“习剑最重要的是诚,诚于心,诚于己,剑心通明,不要被俗事缠绕,要想做到也很简单,那些无聊的东西便不要去想,不要去看,让你心中只有剑,没有其他。”
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心中只有剑,没有其他。
这不就是师父么。
师父的日程十分简单——早起,练剑,用饭,练剑,沐浴,就寝——做这些事的时间固定精密的好似铁马冰河挥出的弧度。
仿佛每一天都是同一天。
有时候就连我也会有这样的错觉。
山中无岁月,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甚至,师父每天对我说的话也是相同:
“不对!”/“再练!”
其实我对此觉得很好奇。
心中只有剑,这是要怎么做到的?我就很难不去想中午该吃什么,我到底怎么样才能达到师父要求的境界呢?中午吃烧鸡还是烤鱼呢?厨房里油葱是不是不够了?
“又分心!”
又是一剑柄打在我头上,我抱着脑袋忍不住就问:“师父,你那么喜欢习剑,是为什么?”
师父很不喜欢我的这个问题:“剑为天下至美之物。怎么,你口口声声说想成剑仙,难道是说了假话不成?”
“没有!没有没有!”听出师父不高兴了,我连忙解释:“当然是真话,成为剑仙能让师父高兴,那就成啊,而且剑仙嘛,多威风的。”
“油嘴滑舌,我看你想要学会心诚还早着。”师父首先不高兴的责怪我,而后她又不生气了,语气平淡的夸奖我:“不过狂妄这一点,倒是很讨人喜欢。”
“哈哈真的吗?师父最好了!”
那时候我年纪比较小,如果被揍了,还有糖葫芦可以吃。
师父不会哄人,但她会给我一袋银钱,让明轩师兄或者三师尊把我带去下关的夜市,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去。
相处久了,我越来越不怕师父。
我师父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荒废时间,不喜欢酒,不喜欢吵闹,不喜欢经常来打扰的三师尊。
不过也有不少喜欢的,比如喜欢练剑,喜欢桃花,喜欢淡茶,喜欢甜食,喜欢戴面具。
喜欢淡茶许是因为不喜苦涩,我发觉师父嗜甜,还偏酸口,像桂楂糕、梅子酒这类总是用得多些,而甜得太过得,例如什么松蜜桂糖,就很不招师父青睐。
但是师父不挑食,她的喜好是非常不明显的。
这些都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
随师父住在苍山,学得的第一套剑法,叫做烟红柳绿,据说青城山的那位道剑仙创过一剑春风来,师父曾经去找道剑仙试剑,这烟红柳绿剑法就是从此得悟。
非常温暖的一剑,和八月飞雪全然不同的感觉,像是冰河里开出花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先教我这一剑,难不成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个春天。
师父教的很认真,虽然师父对待任何关于剑法的事情都很认真,可是这一次感觉尤为清晰,所以我学得也更加认真,不想让她失望。
“看来你确实很适合这套剑法。”
那是师父第一次夸奖我:“不错。”
我很开心,顺口就问:“师父和道剑仙很熟么?”
“算是相熟。”
“那道剑仙是个怎样的人?”
师父淡淡说:“以剑观人,剑心通明,练剑便是炼心。等你真正领会这套剑法,自然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点头,似懂又非懂。
师父爱剑如痴,我曾经问师父,无上剑道是什么。
师父说,每个人的剑道不一样,比如有的人拔剑是为了守护他人,有的人拔剑是为了保护自己,有的人拔剑是为了一次比一次更强。
我拔剑是为了保命,而师父是为了变强。
她说不论怎样的理由,都是剑道,只要凭自己的意志挥出手中的剑,就是绝世的剑。
“师父练成最强的剑以后要去慕凉城么?”
“司空长风跟你说的。”师父点头:“我会去找洛青阳试剑。”
“然后呢?师父打败孤剑仙之后又要做什么?”
“去问一问天。”
我没听明白,仰着脸,继续问:“问天做什么?”
师父非常冰冷的道:“劈了它,让它再也不能左右人的命数。”
可是那个时候我不懂,不懂天意,不懂命数,只是觉得师父天下第一厉害。
3、
日子很充实。
是令人喜欢的那种充实。
我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喜欢剑了,从前我只觉得兵器百家没什么差别,只要是能杀人的就行,但是现在我觉得剑法很好,因为能让我遇到师父。
何况师父最喜欢剑,师父喜欢的自然就是最好的。
夏天的时候,千落师姐喜欢来找我玩。
她是这么说的:“到处都飞着虫子,还是在你身边好,比阿爹的药粉还管用,阿爹的药包总有一股我不喜欢的味儿。”
也许是小时候在水里泡了太久的缘故,我一直在吃三师尊熬的药,那味道特别恶心,刚开始喝的时候直接吐了。
逃过几次总被发现,师父就会让人盯着我喝。于是,千落师姐,大师兄,还有明轩师兄,我们就渐渐熟悉起来。
“小师妹!”
今天给师父送完饭想去上关城吹吹风,老远就听见骆明轩叫我,声音由远及近。
这家伙特别吵闹,我不喜欢他。
我最喜欢大师兄。
大师兄是蜀中唐门的人,不太爱说话,脾气却特别好,发现我喜欢摆弄暗器,他就很用心的教我手法。
骆明轩笑嘻嘻来了:“小师妹,快过除夕啦,走吧,我师父要带你买新衣服去。”
除夕的时候不练剑。
我,唐莲,千落,明轩,还有那位总是闭门不出在雪月城养病的叶小姐,她也来了,我们几个小的围在一起包饺子。
每年除夕的时候,雪月城做饭的叔叔婶子都家去了,所以就让弟子们包饺子。
“春和,还是你包的最好。”千落坐我边上看着我动作,她心思直,从来想什么就说什么。
她还对那位叶小姐说:“春和什么都会,做的点心也好吃,叶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分的糕点?那是我阿爹去苍山找二师尊的时候带回来的。”
叶小姐为人温温柔柔的,嗓音和她的相貌一样美妙:“那点心确实很好吃,一点也不甜腻。”
我用手背抹开脸上的碎发,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那个叫桂酿子,师父喜欢吃。我爹爹在洛阳最有名的点心铺里做伙计,我小时候也看过他干活的样子。”
叶小姐闻言看了看我,看了看我手里的面粉,又靠过来一点:“那春和有空便教教我。”
“好啊。”
雪月城的日子好安逸啊。
晚上收拾完饭桌,我们女孩子照旧一起放河灯。
千落问我:“取了什么愿?”
我说:“希望师父能早日劈开天。”
她有点茫然。
我问她取得什么愿。
“那还用问?那当然是成为枪仙!”
晚上跟着师父回苍山。
师父今天难得喝了一点酒,也没有戴面具,面色红润了些,很好看,也很温柔的样子。
她摸摸我的头,给了我一个红包:
“岁岁平安。”
4.
我十二岁之前天天都可以吃到点心糖葫芦,还能经常被师兄师姐们带出去玩。
等到十二岁以后,被揍就没有糖葫芦做补偿了,练剑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能再去外边逛。
“春和丫头啊,你来。”
今天照旧去三师尊那里诊脉,路过登天阁的时候,楼下酒肆里传来道很耳熟的声音,一看,果然是大城主坐在那里。
走过去,他抬手不要我行礼,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我坐下。
“新酿了几坛酒,”酒仙笑眯眯的对我说:“正好你来,就让你陪我喝这一杯吧。”
这并不是大城主第一次请我喝酒,碧色的茶盏盛着剔透粉色,好看,酒里有花的香气,好闻。
“这是桃花酒?”
“是桃花酒。”酒仙说:“这是苍山的桃花。”
苍山上的桃花。
人说雪月城集齐风花雪月之美,指的是这天下第一城雪月城的四景:上关的风、下关的花、苍山的雪、洱海的月 。
苍山是师父住的地方,不止有雪,还有桃花。
我知道师父很喜欢桃花,因为她的腰间一年四季都带着用内力温养的桃花。
我问酒仙:“为什么用苍山的桃花,是下关的百花园不好么?”
酒仙笑道:“因为苍山的桃花有故事,好的故事才能酿出极品的酒。”
桃花,故事。
酒仙话里有话。
苍山是雪月剑仙的悟剑之地,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凝聚着师父的剑意,所以这个故事,肯定关于师父。
我觉得我似乎能想起来点什么。
我记得那时候是四月。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所以当时虽是桃花没落的季节,苍山上的桃花却依旧开得很美。
有一天我练完了剑,高兴的跑回去跟师父说今年肯定有大桃子吃。
那天师父难得没戴面具,正在煮茶,她看我一眼,问我是不是喜欢吃桃子。
我点点头。
因为幼时的家里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没到成熟的季节,娘总是把最大最甜的那一颗桃子给我。
师父又看我一眼,慢慢道:“我有个故人,他也爱吃桃子,每每我去见他的时候,他总在树下等桃子吃。”
唉,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忍不住走神,想着,那个面具可真讨厌啊。
丢开面具的师父声音动听极了,像是一阵温柔的春风。
那是我第一次听师父说起她过往的事,还是用这等怀念故友的柔和语气。
一下子勾起了我的所谓好奇心。
外头那些关于雪月剑仙的故事,很多都要加上传说二字,而那些说得头头是道的江湖人,其实连我师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师父的过往是这样神秘,让人更忍不住期盼她能多说几句。
因此当时我就问:“那个人,也是用剑的么?”
师父顿了一下,望着我说:“你为何知道?”
就是这停顿一下的反应让我立刻自信满满,我翘着嘴角,说:“因为师父眼中从来都是先有剑,唯有剑足够的好,师父才能看到人。所以我觉得,师父的故人,肯定也是个用剑高手。”
“这种时候你倒是肯动脑子了。”
师父带上面具的时候,声音会变得粗沉,气势也十分迫人。
但一旦摘下面具,那样的音色样貌,我就一点也不怕她了。
虽然声音清清冷冷的,但是师父看起来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
似乎这样一个桃花盛开的日子,她也变得格外有兴致,愿意跟我多说几句:“确实,他的剑很不错,想必如今依旧在我之上。”
“那个人竟比师父还要厉害?”
我吃了不小的一惊,如今江湖五位剑仙,意味着能以剑法强过师父的没有几个,算上不太有机会和师父成为朋友的…
那会儿脑子动得飞快,一下子就问说:“是道剑仙前辈还是儒剑仙前辈?莫非……是儒剑仙前辈么?”
“为什么猜是他?”
“因为听说这两位剑仙前辈都同师父过过招,也都不知胜负,儒剑仙和雪月城关系不错,而道剑仙从未下过青城山,所以我就猜是儒剑仙。”
然而那时候师父却没有回答。
她的神情让我有些后悔,因为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于是乖乖的跑去练剑。
等到日薄西山,我抱着剑回来,发现师父还坐在中午和我说话的那个地方,目光低垂落在案子上的面具,像是在发呆,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那副神情有些眼熟,就像是我当初问她“道剑仙是个什么样的人”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那个时候的师父眼睛里有一些奇异的、复杂的东西,虽然我不能明白,但是那一刻的师父,或者说,那些时候的师父,她的眼里心里除了剑,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比如说桃花,比如说桃子。
比如说那个爱看桃花、爱吃桃子,又有一手高超剑术的故人。
我将桃花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
大城主看着我痛痛快快饮完一杯,笑得十分爽朗:“可还能饮?”
“能。”
再饮一杯。
桃花的香气从舌尖到喉咙再浸入五脏六腑,我只觉得我的脑袋里也流动着绯色的热气。
我道:“好喝!”
大城主笑得开心:“当初我就说你这丫头有潜力,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学酿酒?”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直对教我酿酒这件事很有兴趣。
就听他说:“听莲儿说,你很喜欢听故事,我的酒杯里就有故事,每一盏酒都有属于它的过去,我每教你酿一杯酒,就会给你讲一段故事。”
“我学!”
突然记起来好几次师父在苍山雪岭中练剑,剑出风起云涌,而那剑只出了一半就停了下来,而师父将剑束起,皱眉不语。
我知道那是止水剑意的最后一剑——天道。
可这一剑为什么总是不成呢。
我对酒仙说:
“您要先跟我说师父的故事。”
5、
我很喜欢听故事,尤其是师父的故事,百听不厌。
我师父,当世五大剑仙之一雪月剑仙,天生剑骨,惊世骇俗,实力深不可测。
父亲雷梦杀是江南霹雳堂雷家的弟子,因违背祖训被雷家驱逐。故而她随母姓,名李寒衣。
年少的师父拜入雪月城城主李长生门下。
她在成剑仙之前就开始女扮男装戴面具,手持听雨剑闯荡江湖,被那些江湖人称为“柳下听雨剑无痕”。
“这名号挺好听,还算配得上师父。”
酒仙啧啧道:“你师父当年可骗了不少姑娘芳心。”
我道:“那当然,我师父帅绝人寰!”
酒仙摇头轻笑,接着跟我讲。
后来魔教野心膨胀,一路向东试图吞并中原,他们功法诡黠莫测,一时间竟势如破竹,雪月城作为正道魁首自然首当其冲站了出来,我师父更是以一人之力击碎魔教八名长老手中长剑,震惊江湖,就是那一天起,她被称为“剑仙”。
自此以后她游历江湖,不断与人试剑,以寻得更精妙的剑术。
直至琅琊王谋逆案,师父的爹爹魂断天启城,当时只有十九岁的师父刑场救母,剑指天子。
剑仙一剑,几乎就抵在了当朝天子的咽喉之处。
我听得着迷,叹道:“可惜这样都没能杀得了他,不愧是皇帝啊,命真大。”
“胡言乱语。”酒仙不痛不痒责我一句。
我做鬼脸:“那琅琊王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我听说了,原本皇位就是给他的,这下倒好,他大方让出去,结果他哥哥还要杀他,连累了我师父一家。”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明轩师兄说得。”
“那你是想听琅琊王的故事,还是你师父的?”
“那当然是师父的,我又不认得什么琅琊王,他怎么样,是人是狗,我不关心。”
“你呀,你这张嘴,”酒仙就笑指我的鼻子:“护短偏心。”
“那是因为师父对我好嘛,我又不傻,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我也喜欢大城主呀,”我凑近了撒娇卖乖:“大城主,大城主,您再多说说嘛,我就想听师父的故事。”
大城主伸手挠挠我的脑袋:“你师父她自小聪慧,性子倔强,是个一旦决定了什么就绝不会再动摇的人。她不听我的,不听她爹娘的,也不听师父的,不论任何人,不论任何事,她只肯相信自己的意志,她天生就是学剑的料子。”
这就是我的师父啊,不论天赋还是心性,都比人强,我越发神往,才又想起来问:“那么,师父所说的故友是哪一位?莫非是青城山的道剑仙?”
“你又知道了?”大城主故作惊讶:“这回又是谁说得?”
“因为桃花开得很好,师父心情也很好,她自己告诉我的,不过只告诉我了一点点,多亏我善于观察。”
“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酒仙轻轻叹息,伸手以内力运酒:“他啊,他在这一杯酒里。”
我曾觉得师父说得故友便只是朋友,因为这世界上断没有配得上我师父的人,更没有谁能让我师父牵肠挂肚。
可是我居然想错了。
雪月城有个雪月剑仙。
青城山也有个道剑仙。
他们故事的开端融在一杯叫做“醉春风”的酒里,它结束时还有个名字,叫做“人面桃花”。
名字不是无端起的。
就像故事不是无端就有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十六岁的李寒衣问剑青城山,从此与那位据说永不能下山的道剑仙结下不解之缘。
等我终于酿出了这杯酒,听完了这个泛着微微桃花色的故事。
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说出话来,因为觉得不可思议,却又仿佛理所当然。
只是非常好奇,因为太清楚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样一个目空一切无所顾忌的人,竟然也会被人从天上拽到人间么?
“那道剑仙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见过他,后来想去见见,可寒衣不许,我也怕真见着面,我会给他一拳。”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十三年了,师父还没有忘记他。是不是说明师父非常喜欢他?”
“我的确从未见过寒衣那样在意一个人,但是她从小性子就孤傲清冷,很有主意。当初我和长风想帮她上山把那小道士绑下来,可她不同意,还说什么这样的结果对大家都好。唉…春和,想必也知道你师父练的是怎样的剑。”
我说:“是心如止水,太上忘情。”
“人非草木呀…”酒仙轻笑:“忘情太难,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临门一脚,到不了那心如止水天道一剑。”
情是什么东西,我不明白,那道剑仙究竟是个怎样风华绝代的人,我也不明白。
我只关心师父。
“我觉得师父并不打算忘记了,否则她为何总是带着桃花?若是真的要忘记,定然是看也不想看到才对。”
酒仙自酌自饮道:“你说得那不叫忘记,叫逃避。”
何为忘记,何为逃避,我又搞不明白了。于是忍不住说:“真麻烦,叫人苦恼至极。”
酒仙就笑我:“你个小鬼头,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不服气:“虽然我确实小孩子一个,可也知道爱别离求不得是这世上最苦恼的事,这可是佛祖说的,连佛祖都说苦了,师父一定很难过。”
我叹气,为这无解的难题:“早知如今这么个结果,要是当初没有遇到就好了,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师父肯定早已经练到那天道一剑!”
“也许,也未可知啊。”
酒仙难得神色怅惘,看来已有醉意。
而我问:“那位道剑仙的无量劫,当真是无可破的么?”
酒仙点点头,咧咧嘴:“有道是天命难违。我想那的确是真的,毕竟青城山前任掌教吕素真为了替他改命已然身死道消。”
天命难违。
我记起来了,记起来师父那时候说,等练成最强的剑,要去砍了天。
那自然不是玩笑话,现在想起来,只觉得非常非常哀伤。
“所以就是没有办法,这就是死结了?我师父就只能空想,不进不退,不上不下,如此抱憾一生?”
我克制不住冷下声来:“那我可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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