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春季到来绿满窗 > 第13章 我们娘儿四个去南乡

第13章 我们娘儿四个去南乡

1.我们娘儿四个去南乡

就要小学毕业了,安老师把我从教室里喊出来:“宋大省,我给恁袁老师一块儿给你买了身裙子,你留着上初中的时候穿。陶校长给你十块钱。你以后要好好学习。”

我说:“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我把衣服拿到爷爷家里,关上屋门,在屋里穿上,走到天井里,跟我爷爷说:“爷爷,这是俺安老师给买的裙子!”

“嗯!”我爷爷没怎么吭声儿。安老师也教过我三叔,我爷爷也知道安老师。

我看看那裙子,是好看的橙色,还是上下两件衣裳组成的套装,上身是件短袖,下身是个套裙。上衣的两个袖子,和裙子的两个裤兜上,是条纹蓝的小绳子系成的蝴蝶结,小绳子上还拴着木头做的小铃铛,走起路来,那一串木头做的小铃铛晃浪晃浪的。

过了几天,蔡老师在教室门外头喊我。我从教室里走了出来,蔡老师把五块钱递给我,微笑着跟我说:“宋大省,你要去上初中了。老师也没多少钱,给你五块钱。你留着上学喝茶。”

我接过蔡老师的五块钱,跟他说:“谢谢老师!”

蔡老师说:“不用谢!回去上课吧。好好学习!”

不知道为什么,蔡老师给我的五块钱,我特别感动。因为蔡老师还年轻,还要养家糊口。还因为蔡老师的女儿还小,跟我妹妹差不多大,蔡老师经常在他的自行车前头的大梁上带着她。

夏天到了,我们撺掇着我妈妈带我们去挖知了。去哪里呢,南荆堂东头有一片杨树林,平日里我们上学也走那里。那是一片沙土地,里头还有一些小的板栗树。我有时候上学路过那里,如果时间还早的话,我就去找个两股树杈的小树,扒着两个树杈子,跳跃着,翻上几个倒滚儿。

这片杨树林,在夏日的晴天里,可是蝉的王国,成阵的蝉鸣,一阵儿一阵儿地,在人的耳边叫嚷个不停。我们是在大雨过后来的,阴呼啦的小天儿,没有刺眼的太阳,也没有吵人的蝉鸣,雨后的杨树林清新而宁静。我们分散开来,在自己选定的一方土地上挖起来。那已经不是平时的挖知了龟找乐子,而是一支专业挖知了龟的小分队。我们收获了很多知了龟,大概有七八十只。回家以后,妈妈炒熟了,满满当当一大盆端上桌,又没有多少油,我们吃着,居然没有以前只炒几只知了龟那么香了。

我的小学是五年制,从来没有接触过英文字母。升初中的那年暑假,人家都去报了暑假补习班,早早熟悉英语,我因为家里穷,妈妈也不知道重视,就让我跟她一起去南乡。

我妈妈跟我说:“你放暑假了。我带你跟鸿雁去南乡吧?把笑笑搁在家里,跟着恁爷爷。”

我说:“你不把俺小妹带上的?”

我妈妈说:“一百多里地的路,咱全靠走着去。恁妹妹太小了,不能走路。让她跟着恁爷爷是的。”

我看了看我妹妹,我妹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不哭也不闹。

我说:“妈,咱把俺小妹一块儿带上吧。”

我妈妈说:“不能带,路上太受罪了。天热。怎么弄啊?我一个人走都怪费劲儿了,我还得驮着她啊?”

我说:“我骑洋车子带着她。”

我妈妈说:“你带着她,还有恁小弟来。恁小弟怎么办了?他也小。”

我说:“我带着。”

我妈妈说:“咱家就一辆洋车子,你怎么带?我又不会骑洋车子。”

我说:“我带上一个往前走走,靠路边儿放下,再去带另一个。”

我妈妈说:“说的容易做的难。到时候你一累,你就能够了。一百里的路,不是闹着玩的。”

我说:“我不嫌累。咱把俺小妹带上吧。”

我妈妈说:“俺不听你的!俺不能带!太远了,路上太受罪了。”

我说:“咱把俺小妹带上吧?你不带她,她自己搁家里跟着俺爷爷,多可怜啊?”

我妈妈说:“她搁家里跟着恁爷爷,有吃有喝的,可怜什么的?俺不带!你要是觉得她可怜,你也别去了!”

我说:“我去!俺小妹也去!”

我妈妈说:“不能带!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看着我妹妹,想着我妹妹一个人在爷爷家孤孤单单的样子。我心疼地哭了。我坐在我家石台子前头,哭地兀兀陶陶,哭红了眼睛,哭红了脸。

“我舍不得俺小妹!我想把俺小妹带上。俺小妹到时候一个人搁家也会想我。她到时候想我怎么办?”我哭着说。

我妈妈在天井里走来走去,忙着干她的家务。不理我。

“俺小妹一个小孩儿搁家多可怜啊!你怎么不带她的,她不是你的小孩儿吗?”我哭着说。

我妈妈进屋继续忙她的,还是不理我。

我跟着她进了屋,继续哭。

“俺爷爷不疼她。咱把俺小妹带上。一块儿去,到南乡,俺好一块儿玩!”我哭着说。

我妈妈从屋里又到天井里,还是不理我。

“妈,你把俺小妹带上!”我冲着俺妈妈说。

“不能带!不能听你的!路上那个受罪呢的!”我妈妈坚决拒绝我说。

“妈,咱把俺小妹带上吧,跟咱一块儿去!”我哭着说,“咱都走了,她一个小孩儿,搁家怎么办?她要是哭着找大姐找妈妈怎么办?”

“恁么远的路,一个人走路都费劲儿了。怎么带她啊?有她赘着,咱别一天到不了了。”我妈妈说。

“能到!你自己走都能走到。我骑车子带着她怎么走不到的?肯定能到!”我说。

我妈妈转头儿看了看我说:“把恁小妹带去。路上你带着?”

“我带!”我说。

“那行吧!”我妈妈说,“我看你哭地恁么可怜!我就答应你吧!”

“那好!把俺小妹带上!”我欢天喜地地说。

“你赶紧洗洗脸去吧。拿个洗脸布把脸擦擦。这半天脸都哭红了。要不是看你哭地可怜,我就不带笑笑了。”我妈妈说。

我妈妈终于答应把我妹妹带上了。一个孩子,弱小无助。任凭大人处置。多可怜啊?

第二天,我们早早就出发,我骑着我爸爸留下的老式自行车,我妈妈全程靠自己走,她不会骑车。我骑车带上弟弟跑一段路,把他放下,让他在路边上的树荫里等着,我再骑车回头去带我妹妹。

我妈妈破天荒地买了一袋子白馒头,带着路上吃。我们走到了兰陵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八点了。早上,空气很是凉爽。公路两旁,白杨树的叶子哗啦哗啦地响。高高的杨树枝里透过一道道金色的阳光。我们娘四个的心情很好。

我妈妈说:“恁饿吧?该吃饭了。”

我们说:“吃吧。吃吧。”

我妈妈就把袋子里的白馒头拿出来,给我们一人一个,分了吃了。我们走在路上,吃着白馒头。心情还不错。其实,说起吃馒头,我一个人至少能吃四五个。可是,我妈妈没有买那么多,我只能吃一个。但这也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赶路。

我们走到一个村庄前,公路边上有一堆大粪。我妈妈说:“咱今天好时(屎)气!”再往前走,又见到一队人马在出棺。我妈妈又说:“咱发财!发财!”

我们走到苍山了,苍山的公路边上有一堆一堆的石膏,带着银丝,泛着白光。

我妈妈说:“石膏能做豆腐。”

我说:“妈,咱家床底下不是有一堆石膏吗?”

我弟弟说:“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的?”

我说:“就在咱家床底下,床西头儿,靠近外头床腿儿的地方,有一堆石膏,有十来个。跟豆腐块子似的。”

我妈妈说:“那还是恁爸爸以前从苍山拾回家的。石膏是去火的,烧茶的时候也能搁进去。我昨天烧茶,就劈了几把竹叶放锅里,再放点石膏。”

“来!笑笑,你上来!我带你一段儿!”我说。我妹妹立马爬上了我的自行车。我妈妈在后头带着我弟弟走。我带着我妹妹往前骑了一段路儿,看看还能看到我妈妈的时候,就把我妹妹放在路边的小杨树荫里,让她站在树荫里等着,我再回去接我弟弟。

我弟弟看见我来了,高兴地上了我的自行车。坐车总比走路好啊,他们都喜欢坐我的自行车。

我们就这样又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好长一段路。我带着我妹妹在前头骑车,我妈妈带着我弟弟在后头走着。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从我们身旁经过,我妈妈冲着那个男人喊了一声:“三哥,恁捎俺一段儿吧!”

“行!”那个男人说。

“多谢三哥!”我妈妈说着抱起我弟弟坐在那个男人的后座儿上。我知道我妈妈是让人家带她一段儿了。这在我妈妈来说,毫不奇怪。她在山东和江苏之间往来,没有十趟,也有八趟。她一个人步行,走累了。看见身旁经过的骑洋车子的大哥,有那面善的,她就让人家捎她一段儿路。她好省点力气。

我妈妈坐着的洋车子来到了我前头,我骑着我的洋车子跟在后头。我看着我妈妈坐在那个陌生男人的自行车后座儿上,这样走了一段路,我妈妈下了车子。

我跟我妈妈说:“那个男的还蛮好的。还肯带你一段路。”

我妈妈说:“不是好东西!他还想伸手去抓我的手。被我给甩开了。俺不喜这种人!俺也不是那种人!”

我问我妈妈说:“妈,你又不认识他,你怎么叫他三哥的?”

我妈妈跟我说:“走路的时候遇见陌生人不能叫大哥,叫大哥人家会生气。大哥是王八,二哥是乌龟。要叫人家三哥。”

到了中午,我妈妈问我们:“到了大固了。咱走了有五十里了。恁饿吧?我还带了几块干馒头儿,恁谁想吃就说哈。”

我知道已经没有软软的白馒头了,就说:“不饿,不想吃。就是太渴了,想喝水。”

“渴了?哪来有压水井啊?咱打量打量哈!”我妈妈说。于是,我们边走路边打量路两旁,看看哪里有压水井,我们好奔过去喝水。那时候,山东很多人家种大棚。有的人家大棚门口打了井,地面很是泥泞。我闻着那大棚门口儿散发过来的潮湿的泥土的香味儿,想着那压水井里的水是一定是格外清凉。可是,人家的大棚种在公路两旁的沟底下。我们不好迈过去。

那时是夏天,太阳刺眼,公路上没有什么树荫,几棵只有胳膊粗的小杨树垂头耷耳地站在路两旁。小杨树头顶上的几片叶子稀里哗啦地,连它自己的脸都遮不住了。我的脸、胳膊都被晒地红红的,胳膊上出了一层白白的盐。

路边,一户人家的屋门外有一个压水井,我们赶忙奔过去打水喝。我们四个有的打水,有的喝水,也顾不上去跟里头的人家说一声。

你知道从压水井里喝水是怎么喝的吗?要是有人给你打水,你直接双手捧着喝也行。专业的手法是,你拿左手捂住压水井出口,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缝儿里喝水。这种喝法,在没有人给你打水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独立操作完成。

穷人家的孩子,也有他们的聪明。穷人的聪明,那都是被生活给逼出来的。穷人,为的都是最简单的吃喝。

过了一会儿,女主人掀开门帘儿走了出来。

我妈妈说:“大姐,俺走路走热了,俺来打水喝的。”女主人眼皮也不翻,径直走了出去。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继续打水喝。

我妈妈催着我们说:“快点!我也喝口儿!”我给我妈妈打着水,我妈妈也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等我们全都喝足了水,又意气风发地上路了。

我妈妈也有了精神,她跟我们说:“人饿几天没事儿,渴了可了不得。有个穷人给地主割麦。中午送饭的时候,地主家给割麦的人吃的咸鸭蛋。穷人嘴馋,吃得可香了。穷人吃完饭,接着割麦。大夏天,地主家给割麦的穷人准备的水罐子,就放在地头儿上。穷人心里想,反正渴了水罐子里有水,不急着喝水。哪知道地主诚心要使坏,故意把水罐子上的绳子绊倒,把水罐子打碎了。水罐子里头的水全都淌光了。夏天天气热,穷人吃了咸鸭蛋,又顶着大太阳割麦,可被渴坏了。”妈妈这样说着,我们看着妈妈,为我们刚刚解决了渴这个问题而庆幸并且满足着。

我妈妈又说:“咱是走路走得太热了,实际上,越是天热,越是不能喝凉水。孔圣人带着学生走路,路上渴了,看到一个女的在井台上挑水,孔圣人就过去找这个女人要水喝。这个女人端了一碗水给孔圣人,又在碗里撒了一把麦糠。孔圣人看到碗里有麦糠,只能慢慢地喝。挑水的女的说,我这是为你好啊。越是热,越是不能灌凉水。要是被凉水给激着,能要人的命。”

提起水井,我妈妈又说起了以前的故事。

说是一个老头儿,就爱唱唱儿。你跟他说什么都得唱着说。这天,这个老头儿跟他家的老嫲嫲一块儿在辘轳井边儿上打水,起南来了一个赶考的举子。赶考的举子想跟小老头儿打听打听,到京城还有多少里路。他就跟小老头儿说:“大爷啊,到京城还有多远的路啊?”举子问了三遍,老头儿就是不答应。

老嫲嫲跟赶考的举子说:“俺家老头儿爱唱唱儿。你得唱着跟他说。”

赶考的举子就唱着问老头儿:“老大爷,老大爷。今一天赶考到汴京。还有多少里路?我跟你打听打听。”

老头儿听了以后唱着说:“赶考的举子你是听。今一天赶考到京城。还有十里路就到汴京。”

老头儿唱完,自己双手打个拍子。咣!他一松手儿,井把儿把他给打到井里头去了。

小老头儿在井里咕噜咕噜地喝水。老嫲嫲赶紧趴到井台上问:“老头子!老头子!你淹着了吗?”问了三遍,老头子就是不答应。

老嫲嫲知道他爱唱唱儿。就唱着问:“老头子!老头子!今一天井边落了水。我问你淹着没淹着?”

老头子在井底下唱着说:“叫一声老嫲嫲你是听。今天井边落了水。喝了几口也不算多。”

小老头儿在井里唱,那井里的水咕噜噜往上冒。

咣!小老头儿唱完又在井底下打拍子呢。

是的,我妈妈爱说话。以至于我们几个也爱说话。我们边说话边走,从来没有沉闷的时候。我们几个也不会跟谁冷战。至于后来,我在办公室里变得不爱说话,特别会沉默,特别会不说话,那都是环境和形势把我改造的。

到了太阳偏西,吃晚饭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小鲁村了。我看到了小时候我爸爸带我洗澡的地方。再往前,前头那条南北大路,就是奔小鲁村的路了。那条路还是我熟悉的黄土路,黄土路的两边还是记忆中的那些房屋,并没有多少变化。

我妈妈说:“我都多少年没来小鲁村了。我换件衣裳。”我妈妈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件白色的确良的衣裳换上,她立马变得神采奕奕、光彩照人了。她的皮肤是那么白,她的脸上带着有福气的微笑和光芒。我的妈妈她就是那样,任何时候,都不见她颓唐。她稍微拾掇一下,就会焕发荣光。

我说:“妈妈,你这件衣裳真好看。”

我妈妈笑着说:“好看啊?你要吧?回给你!”

我妈妈说:“人是活宝。早上还在山东,晚上就到小鲁村了。人是无价之宝。有一个穷人家的老头,他交了一个地主朋友。这一天,地主请穷人吃饭,桌子腿儿不稳当了,地主就拿来四只元宝来垫桌子脚。等到穷人请地主吃饭了,穷人家的桌子腿儿也不稳当了。穷老头儿就让他家四个儿子出来,扶着桌子腿儿,一个桌子腿儿上一个儿子。地主看了,心里惨透的很。他跟穷老头说:‘老哥,我不如你啊。’穷老头说:‘你那么有钱,你怎么还说你不如我的?’地主老头说:‘你有四个儿啊。人是无价之宝啊。’”

我问妈妈说:“妈,要是没有计划生育,你会生四个小孩吗?”

我妈妈说:“当时计划生育管地严,要不,我还要再生。”

我说:“妈,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儿啊?”

我妈妈说:“是的。我就喜欢小孩。”

我说:“那要是由着你,你准备生多少啊?”

我妈妈说:“我要生一伙!”

我听了,觉得特别好玩。

“生一伙!”我看着我妈妈说。我仿佛看到在我妈妈身后,跟着一群小孩子。

我问我妈妈说:“你说生一伙,那你怎么养啊?那么多小孩儿,你不害怕啊?”

我妈妈说:“不害怕。小孩儿,有苗不怕长,咱恁么难,我不还是把恁姊妹仨养大了嘛。”

我们还是住在原来的院子里,还是夏天,眼前还是弟弟喊我去“郎快”的土墙的屋,和东边倒塌了房顶的屋框子。屋里还是一张旧的木床。

“恁要什么盖的吧?我给恁找件衣裳夜里盖盖。”我妈妈说。

“不要!我夜里拿自己的衣裳盖上肚子就行了。”我说。

我妈妈说:“我拿件人家给的厚衣裳给你,你留着夜里盖。”

我说:“没事儿。天热,拿一坨大蒜盖上肚脐眼就行了!”

“我也跟俺大姐学学!我也拿一坨大蒜盖上肚脐眼子!”我弟弟说。

“那恁就拿坨大蒜盖上肚脐眼子!”我妈妈笑着说。

我们就在我们的院子里看书,玩耍。我妈妈给我们做饭吃。我们没有菜,我妈妈就炒了大蒜瓣子给我们吃。炒熟了的大蒜瓣子有些甜甜的,还有些烧熟了的大蒜的蒜臭味儿。我们也是吃惯了的。虽然不好吃,但也吃得下。

我最爱吃的是我妈妈炒的洋蒜。不知道是人家给的,还是我妈妈捡来的。我妈妈把洋蒜炒地红红的,亮亮的,端到桌子上,给我们吃。那洋蒜香香的,甜甜的。那是我记忆里,我妈妈炒地最好吃的一道菜了。

冬歌也来找我们玩了。她也长高了,是个小姑娘了。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起玩。我们天井里有一根竹竿。冬歌临走的时候要把它带走。

我说:“这是我的,不能给你!”冬歌不听,非要跟我争。我跟冬歌各自使劲儿拽着杆子不放手。

我妈妈在屋里看见了,站在门口儿跟我说:“大省,你给冬歌啊!”

我说:“是我的!凭什么给她!”

我还是拽着杆子不放手,我妈妈很无奈,我很少看到她那种无奈的样子。我那时候已经小学毕业了,是个小姑娘了。我妈妈见我不听她的,有很多话哽在喉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她就一头扎进里间去,不再理我。她很少这样。我不知道她是去哭了,还是去怎么了。我知道她的无奈和痛苦。

我知道我妈妈想说什么,她是想跟我说,那根竹杆子给冬歌算了,这个院子不是咱的,这个杆子也不是咱的,这里什么都不是咱的。我虽然知道,但是并不想接受我妈妈的想法。我非要跟冬歌争。我一时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又仿佛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我长大了,上学了,我骨子里有了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了。

我想争的绝不是一根竹竿,那根竹竿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我也没有那么讨厌冬歌,讨厌到一根竹竿都不想给她。我争的是自己心里的那口气。是自己的不放弃。又或许,我是想争给我妈妈看,我想让我妈妈知道,她的闺女骨子里还很硬气。我不想让我妈妈看到我是一个软蛋。所以,我死死地抓着那根杆子不放,冬歌再怎么使劲儿夺,我就是不让。

一群小女孩儿听说我来了,都来我家找我玩儿。她们堆在我们屋子里。我对她们大体上有个印象,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她们是谁了,我妈妈倒是还记得她们。

“这个是蕊蕊!”我妈妈笑着说。蕊蕊就站在我跟前。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仰着红彤彤的脸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是一个端庄文静,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这个是恁娇娇大姐!恁可学大爷家的大闺女!”我妈妈笑着说。

这个娇娇大姐,我对她有一些印象。但是我以前好像不怎么跟她玩的。

娇娇大姐倒是越发成熟了。她叽叽喳喳地跟我妈妈说话。我妈妈也很高兴,她笑嘻嘻地跟她们说话。

“她成绩好吗?”小姑娘问。

“她成绩蛮好!”我妈妈说。

“她今年上六年级吗?”小姑娘问。

“俺那儿没有六年级,直接上初中。”我妈妈说。

“她上暑假补习班吗?”小姑娘问。

“俺家没有钱,她不上。就自己在家里借书看看!”我妈妈说。

“好啊,我有初中的书,回我给你送来吧!”娇娇大姐说。

“那太好了!谢谢大姐!”我妈妈说。

“没事儿!回头让她跟我们一块玩儿去吧!”娇娇大姐说。

“好啊!大省跟大姐去玩吧!”我妈妈说。

我其实并不想跟她们一块玩儿。因为我是难民,她们是土著。她们都是她们的爸爸的天之骄女,而我没有了爸爸,我也不是谁的宠儿了。我跟她们不一样。可是,我妈妈的盛情难却。她高兴地看到,那些小姑娘愿意跟她的女儿一起玩儿,她热烈地希望她的女儿跟人家展开友好的外交。于是我就去了。

那天下午,我跟着娇娇大姐,去了小鲁村庄东头的杨树行放羊。她蹲在地上,我站着跟她说话。风吹着杨树叶儿哗啦啦地响。地上,是静静的黄土地和零星的青草和树叶。旁边,有几个小男孩儿蹲在地上玩儿。他们大概知道我是外来户,就在旁边叽叽咕咕地说我坏话。

娇娇大姐听到了,就蹲在地上恶狠狠地骂他们:“小叽霸养的!养汉头将的!在那胡说八道!我骂死他个小鸡蛋壳剥的!”

那几个小男孩儿被她骂地老老实实的,再也不吭声儿了。

我看着她骂他们,我想,有个好爸爸真好。她有她的爸爸护着她,所以她才能那么霸道那么自信,她想骂谁就骂谁。

2.去凡庄

一天,房东大姑奶奶来了。她是可典爷爷的大妹妹,我妈妈让我们叫她大姑姥娘。

“俺要盖屋喽,恁三姐。恁不能搁这儿住喽。我再给恁找个地方住吧。俺三妹妹不是搁凡庄上嘛。她那儿有地方住。恁娘几个去她那儿吧。她一个苦寡,无儿无女的。恁住她那儿,恁还能住长远。恁二姑家就在立围子,离那也不远。”

我妈妈听了大姑姥娘的话,问我们:“恁大姑姥娘让咱去凡庄子,咱去吧?”

我们说:“去!”

第二天,我妈妈带着我们三个离开了小鲁村,去了凡庄。那是我最后一次离开小鲁村。我们的细软就是几件替换的衣裳。都挂在我的自行车车把上。我一路骑着自行车,满怀着希望,跟着我妈妈的指引来到了凡庄。那是夏天,凡庄南家前的大路很宽敞,路两旁是高高的杉树。路两边的地里,是漠漠的稻田,稻田里的水稻细细的绿绿的。我在小鲁村的时候,应该见过南乡的稻田和水稻的,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直到这次来凡庄,我才见识了那样深广的稻田。

三姑姥娘炒的土豆丝,她拿出来一沓子煎饼,让我们坐下来吃饭。我们就跟她一起坐在她家天井里吃饭。

三姑姥娘手里卷着煎饼说:“三姐,你也看地清清亮亮的。我就三间土墙的瓦屋,我让出来两间给恁娘四个住,我自己住西屋。”

“行!三姑!”我妈妈低头吃着煎饼说。我很喜欢看我妈妈吃饭,她吃饭的时候心无旁骛,低着头,咬着她手里的煎饼。

“恁二姑就在前头的立围子,南家前一条路就到了。恁二姑家的恁大姐也在立围子本庄上。”三姑姥娘说。

“我知道,三姑。俺二姑家的大姐我见过。”我妈妈说。

“恁大姐家的小孩儿跟恁几个孩子差不多大。恁大哥、二哥,也在本庄上。”三姑姥娘说。

“嗯。”我妈妈吃着煎饼点点头儿。我知道,二姑姥娘肯定也是跟三姑姥娘一样善良,因为可典爷爷的缘故,他们都认我们这门子其实本不是亲戚的亲戚。我们在这样的异乡,凭空有了姥娘、大姨、和大舅、二舅,这让本来孤苦而空虚的异乡生活,瞬间变得温暖了许多。

天热,我们一起坐在大门口儿听她们说话。大门口儿有风。

我妈妈说:“三姑,你让我住恁这里,我也是巴不求得的。可是远了香近了脏,咱娘们儿要是有意见了怎么办啊?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撵俺走。你要是撵俺走,俺娘四个儿,到哪去啊?”

三姑姥娘说:“不会的。三姐。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家军在的时候,咱娘们儿就喜好喜好的。我那时候腿碰破了,都生了长尾巴蛆了,在我腿面子上一拱一拱地,我眼不好,自己看不到挑。你找了香油,倒到我腿上,把大洋针搁灯头火儿上烧烧,给我一个一个儿地,把那些蛆给挑出来的。要不是你,我这条腿早就完了。连这条老命都能给搁下。”

我妈妈说:“年岁多了,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你看我过得什么日子哎,三姑。我的头脑都不行了。我怕我到回来别伺候不好你,咱娘俩儿再闹生分。”

三姑姥娘说:“不会的,三姐。我也不要你伺候,我自己还能窜能蹦的,等到我不能动的那天,你端口水儿给我就行。你在小鲁村,谁的屋能给你长住啊。你老是搬来搬去的,也不是长久之计,小孩儿都慢慢地长大了。我那还有几亩地,你种着。不比你天天拾庄稼强啊。鸿雁长大了还得说媳妇。你在小鲁村,上哪儿找地势盖屋啊。我这三间屋的地势,等我哪天不行了,两腿儿一蹬,就撇给鸿雁了。恁娘们儿在凡庄长住不好吗?”

我妈妈说:“谢谢三姑,我知道,恁都是想为我好的。我的脾气也不好,你也知道的,三姑。我弄着三个孩子,别照顾不好你。咱娘们儿再弄地咯咯吱吱的,你说。”

“不怕的,三姐。咱娘儿两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吵几句儿也没什么。舌头还跟牙撕烦呢。我知道你,你这人实诚,对人说一不二。我那时候吃不下饭去,你说我是肚子里有虫,你让家军给我买的虫药,我吃下去,拉了一摊小白虫。打那以后,开始想吃饭了,人也上胖了。”

我妈妈说:“你怎么都记得的?三姑。这些事儿我都忘了。你不提我都想不起来。”

三姑姥娘说:“你那时候跟我说的,上半个月虫子回头儿朝上,下半个月虫子回头儿朝下。要吃打虫药,上半个月吃好。”

我妈妈说:“是的,三姑。我也是听人家老中医说的。三姑,我跟你说实话。我吧,就是怕什么吧?我怕恁那些大伯哥小叔子,还有你那些侄男伯女的。俺娘儿四个一来,不是碍了人家的眼了吗?俺要是不来,你的家业财产,都是人家的。俺娘儿四个一来,住着你的屋,占了你的地势,恁那些姓凡的近房能受得了吗?人家会排挤俺的。”

三姑姥娘说:“没事儿的,有我在,你不要怕他们。我是不指望他们。俺庄上有一个老头儿,打了一辈子光棍儿,临死的时候,身子还没凉透,就被他的几个侄子拖出去给埋了。侄男伯女靠不住。我谁都不指望,我就指望你。三姐。”

我妈妈笑着,拍着姑姥娘的膝盖儿说:“三姑,咱先说下,到时候,恁亲近房说我的坏话的时候,你可别再犯懊悔。”

姑姥娘说:“恁放心,三姐。肝和肠子心为主。我不是面糊子耳朵。我不信人家的坏,谁坏我也没有用。”

我看着三姑姥娘,觉得她说的肝和肠子心为主的话,说地真好,我觉得她是我们的亲人了。

我看了看三姑姥娘的罗锅子,问她说:“姑姥娘,你这个罗锅子是从小就有的?”

我妈妈朝我三姑姥娘笑着说:“你看看,到底是小孩儿,多不会说话啊。”

三姑姥娘说:“不怕的,没事儿。我这罗锅子不是从小就有的。我是小时候得了胃病,疼地在地上打滚儿,爹娘没钱给治。我疼地天天抱着膀子,弯着腰驮着背,时间长了,就成了 ‘罗锅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生的。后来经俺二姐,恁二姑姥娘介绍,把我说给了恁三姑姥爷。”

我说:“姑姥娘,俺姑姥爷排行老几啊?”

姑姥娘说:“恁姑姥爷排行老三。前头是他大哥、大侄子家。西院儿是他二哥家。”

我妈妈说:“你看你这个小丫头儿。多会捞捞着问!”

我说:“姑姥娘,俺三姑姥爷呢?”

姑姥娘说:“恁三姑姥爷有糖尿病,早就死了。”

老二凡乐家就住在西院儿,跟我们一墙之隔。没几天,凡乐家的来喊我们去她家吃饭。

“他三姐,明天,你带着恁三个孩子到俺家吃饭去。”凡乐家的说。凡乐家的长着一张酱色的小脸,说起话来嘴头儿努着。她不像我妈妈那样爱笑。但她的样子并不让我觉得讨厌。

我妈妈有些感激又有些为难地说:“俺不去麻烦恁了吧,二大娘。”

凡乐家里说:“去吧,怎么不去的?俺跟恁二大爷还请不动你啊?”

我妈妈说:“哪儿的事儿哎,二大娘。我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带着三个小孩儿,拖拖拉拉地,到恁家给恁添麻烦。”

“你来到姓凡的门儿上,就是一家人。添什么麻烦的。俺自己也得吃。不就是添几双筷子的事儿嘛。明天晌午头儿上,你带着三个小孩儿来哈。”

“行!二大娘。”我妈妈说。

凡乐家里走了。她个子很矮,走起路来,屁股像是尾鳍一样扭动着她的身体。

我妈妈来到西屋,跟三姑姥娘说:“三姑,凡乐家的让我带着三个小孩儿去她家里吃饭。我去了?”

三姑姥娘说:“你去吧。不去白不去。她这房里兴这个,新人都要请到家里吃饭。”

我妈妈说:“我带着三个孩子,我是什么新人啊。人家还不是看恁老人家的面子嘛。”

三姑姥娘说:“让你去你就去是的。你初来乍到。他们也该请的。他们生孩子我也出了不少钱,光兴他们吃我的,不兴恁吃他的啊。该谁出的谁出。”

我妈妈说:“那我明天就去了?三姑?”

三姑姥娘说:“你去是的。没事儿。”

我妈妈问:“你自己怎么吃的?”

三姑姥娘说:“我自己能窜能蹦的,你不要问我的事儿。等我不能动的时候再说。”

对于吃饭这事儿,我们三个孩子当然是开心的。等到第二天晌午,我们跟着我妈妈到了西院凡乐家。

凡乐家的正在锅屋里忙着炒菜,她见我们娘四个儿来,赶紧招呼我们:“麻屋里坐!三姐!”

我妈妈说:“行!二大娘。”

我们跟着我妈妈到了凡乐家里坐下。凡乐家的又端上一盘子菜进来:“吃吧。别客气。自己家里。”

我们跟凡乐的三个儿子坐在一起准备吃饭。我妈妈问:“二大爷呢。没在家吗?不一块儿吃吗?”

凡乐家的说:“他去给人帮忙去了。你不要管他。”

我妈妈说:“俺二叔有头脑,天天有人请。”

凡乐家的说:“恁二叔小的时候就口齿伶俐,人家给他起的外号,叫‘小聪明’。这是我炖的小鱼儿,裹的面糊子炸的。你尝尝!”

我妈妈说:“行!二大娘。俺娘四个来恁家,让你费心了。”

凡乐家的说:“费什么心的?俺家恁三个兄弟,也要吃。”

我妈妈说:“恁家三个小兄弟可不孬,能给你顶门立户。你三个儿,命好。”

凡乐家的说:“怪好!三个儿,光扒青菜都扒不起了。一买衣裳都是买三套!马上娶媳妇得盖三座宅子!”

“恁这不是盖好一位宅子了嘛。恁家能盖得起。俺就鸿雁一个,俺也盖不起。”我妈妈说。

“恁家大丫头不行就别上学了。省下钱来给鸿雁盖屋娶媳妇。小女孩儿上个四五年级就行了。我是说实话的,你可别生气。”凡乐家的说。

“我不生气,二大娘。大丫头吧,想上学。她要上,我就供她上。不然她以后抱怨我,没供她上大学。”我妈妈说。

“恁家里穷,上个差不多也就行了。光想往上上。上完初中上高中,上完高中上大学,上完大学还想再大!再大!那还没完没了了呢。”凡乐家的说。

“恁说的也是的,二大娘。她能上到哪儿我就供到哪儿吧。”我妈妈说。

又过了几天,三姑姥娘跟我妈妈说:“前院儿的恶心他娘来了。俺老大伯嫂子。你跟她喊大娘。”

天井里,站着一个高高的小老太婆。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剪着“二道毛子”,笑嘻嘻的,样子看起来还蛮慈祥的。

“大娘你来了?”我妈妈说。

“大奶奶!”我也喊道。

“哎!”恶心他娘答应着。

“三姐,明天去俺家吃饭吧。”恶心他娘跟我妈妈说。

“俺可不去了,大娘!我那天带着三个孩子去西院俺二大娘家,我都不好意思去的。俺再去跟恁添麻烦干什么哎!”我妈妈说。

恶心的娘说:“哪儿的话哎,自己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别嫌孬就行。明天你带着三个孩子去哈。”

我妈妈说:“行,大娘。”

恶心的娘走了,我问我妈妈:“妈妈,俺大奶奶怎么给她儿起了这样一个名儿的?叫‘恶心’。”

我妈妈说:“以前的小孩儿好生赖,不好养活。起的名儿不好听,好养活。人家有的起个猫儿、狗儿的名儿,不是人的名儿,好让小鬼小派不来钩。”

我说:“哦,我看俺大奶奶那样儿,我还蛮喜欢她的。我最想去俺大奶奶家了。”

第二天,我们又到了恶心他娘家里。我们坐定,恶心他娘张罗我们吃饭。

“吃吧,三姐。你带着三个小孩儿随便吃。我再去炒个菜。”

“你不要累手了,大娘。”我妈妈说,“你坐下歇歇,一块儿吃吧。”

“我去弄个炖蛋,可好吃了。”恶心他娘说。

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碗炖蛋进来了。那碗里头的鸡蛋被炖地跟豆腐一样,切成一块块的,厚厚的,跟鸡蛋糕一样,看着就很好吃。

“你炒地那么好看的,大奶奶。”我夸赞她说,“我还是头一回见人家这样煎鸡蛋来。”

“好看吧?你叨块子尝尝!”大奶奶说,“我蛮喜欢大丫头的,看着就喜欢。”

“喜欢吧?喜欢给你当闺女吧?”我妈妈笑着跟她说。

“行,我这辈子就没有闺女的命。”大奶奶说。

“你命好哎,大娘。恁三个儿。”我妈妈笑着说。

“三个儿好什么?三个儿,我跟恁大爷,俺两个得一个个地给操持着成家。俺孙子都有两个了。恁大兄弟家有小芹,恁二兄弟家有大猛。马上恁孬蛋兄弟也快结婚了。”大大娘说。

“你快熬出头儿来了,大娘!我这三个孩子还小,还在熬来。”我妈妈说。

“别急。恁就鸿雁一个。怕什么的。那两个丫头回打发出门子了。恁两个闺女长得都好看,能配个好人家。” 大奶奶说。

“多谢恁大奶奶金口玉言。等恁姊妹两个出了嫁,可想着回来看看恁大奶奶。恁大奶奶恁么疼恁。”我妈妈说。

第三回,我们娘四个又要去南家前的人家家里吃饭了。

我问我妈妈:“妈,咱这是去豆秃子家里吃饭的?”

我妈妈说:“是的。恁可不能叫他豆秃子啊,恁得跟他叫大爷爷。”

我说:“知道。这不是没在他跟前嘛。妈,恶心他爹,俺不是给他叫大爷爷嘛,南家前这个大爷爷是怎么回事儿啊?”

我妈妈说:“南家前的这个大爷爷,跟西院的凡乐是一个爷爷的。都是老五房的。凡乐他爹有老弟兄五个。凡乐他爹是大房,‘豆秃子’的爹是二房。姓凡的在凡庄是大户,是一霸。都是他欺负旁人,旁人没有敢欺负他的。”

我们娘四个一快儿走在路上,往南家前迤逦而去。路两边儿,是人家的土筑的房屋和院墙。这个陌生的村庄,跟荆堂完全不一样。我妈妈带着我们走在头里。她的表情我知道。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去人家家里吃饭,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值得荣耀。我的心情跟她一样,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人家请我们吃顿好饭,我当然是高兴的。可是,我也知道,我们跟人家其实没有什么系。我们跟人家无非是因为三姑姥娘的关系,才有了那么一丁点儿关系。人家请我们新来的吃饭,无非是因为个礼节而已。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异乡外地人,我们背负着孤儿寡母的身份来到这个跟我们毫无关系的地方,为的是求个生存。

我们到了豆秃子大奶奶家里。她家的条件比前两家都要好,盖着两层楼,听说屋里还有洗澡间。桌子上的饭菜也比前两家要好,有好几盘子我不认识的肉。豆秃子奶奶跟豆秃子爷爷又比前两家爱说爱笑。

回去的路上,我跟妈妈说:“妈,俺那个大爷爷不是长得蛮好的嘛,怎么人家给他叫‘豆秃子’的?”

我妈妈说:“你光看他长得好啊,你没看到他没有头发啊?”

我说:“那俺大奶奶还跟他呢,人家两口子不是蛮好的吗?”

我妈妈说:“恁大爷爷年轻的时候,因为秃头,不好说媳妇。他爹急地到处托媒人给他说。人家大闺女都不愿意跟他,嫌他是个秃子。恁大奶奶是打小儿没了娘,只有一个爹。媒人把她介绍给恁大爷爷以后,恁大奶奶经常去赶集。恁大爷爷的爹,每次看到她来赶集,都给她买东买西,给她扯布做衣裳,临走还给她带上两瓶香油。恁大奶奶好吃。她就因为这个才跟了恁大爷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春水摇摇晃

狩心游戏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婚内上瘾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