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见微报出一个地址,时燃在导航上输入,目的地显示是市里的一家医院。
“医院?”时燃的心又提了起来,立刻紧张地看向温见微,“你不舒服?……”
“去看别人。”温见微轻轻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秋阳正好,金色的光线洒在行人身上,却仿佛照不进她眼底那片沉静的幽潭。
时燃松了口气,只要温见微没事就好。看着熟悉的街景在眼前掠过,身边坐着失而复得的爱人,一种恍如隔世的幸福感悄悄弥漫在心头。她忍不住嘴角上扬,侧头看了温见微一眼,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我们这样在一起,真好……好像上辈子的事一样……我们去看谁?”
温见微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时燃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去看我妈妈。”
“吱——!”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时燃几乎是本能地一脚狠狠踩下刹车!强大的惯性让两人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又被安全带牢牢勒回椅背。幸好此时并非高峰时段,后面并无车辆跟随。
“你……你说什么?”时燃转过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声音都变了调。温见微从不提及自己的家庭,时燃能敏锐地感受到那是一片被刻意尘封、不愿触及的伤痛之地。
她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毫无准备的清晨,如此猝不及防地,被带去见温见微的母亲。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手足无措的慌乱。
“你……你怎么不早说啊!”时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懊恼和紧张,“我应该回去换身正式点的衣服,得给阿姨买些礼物……这、这也太突然了!完了完了,第一印象肯定搞砸了……”她语无伦次,像热锅上的蚂蚁,下意识地就想掉头。
温见微看着她瞬间慌乱、紧张到语无伦次的样子,心头涌上极其复杂的滋味。有几分苦涩,几分酸楚,还有一丝……莫名的慰藉。她轻轻按住时燃准备解安全带的手,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像裹着冰霜:“不用了。她……生病了。用不上那些。”
车子最终停在医院住院楼下。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略带刺激性的气味扑面而来。时燃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紧张和因这环境而升起的不安,跟着温见微走向精神科住院区。
走廊异常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和压抑感。越靠近那间病房,温见微的脚步就越发沉重。时燃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正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时燃的心瞬间揪紧。她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坚定而温柔地握住了温见微冰凉颤抖的手,将她微颤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指尖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安抚。
温见微的脚步停在病房门后,时燃看见病人姓名一栏写着:江书禾。这应该就是温见微母亲的名字吧。
推开病房门,年轻的护工正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看到温见微进来,她习惯性地站起身,目光落在温见微身后紧握着她手的时燃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这是她照顾江书禾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温教授带人来。
“温教授来了。”护工的声音带着温和,“江阿姨今天状态比昨天好一些,早上喝了小半碗粥,这会儿刚睡醒没多久,挺安静的。”
时燃的目光迅速扫过病房,最后定格在靠窗那张病床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半靠在摇起的床头,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衬得她形销骨立。
长期的病痛折磨让她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白的天际,仿佛灵魂早已抽离。然而,即便被病魔侵蚀得如此厉害,那精致的五官轮廓,尤其是眉眼间那份沉静的秀美,依旧清晰地昭示着她年轻时必定是个出众的美人。
时燃的打量后发现,温见微的眉眼,几乎是她母亲的翻版,只是更清冷,更疏离。
温见微带着时燃走到床边,声音平静得近乎刻板,“妈,这是我……朋友,时燃。”
时燃连忙微微欠身,脸上努力挤出最温和无害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阿姨您好,我是时燃。”
一直望着窗外的江书禾,似乎被这陌生的声音惊扰。她极其缓慢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空洞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掠过温见微,最终定格在时燃脸上。那双曾经美丽、如今却像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时燃,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突然,江书禾干裂的嘴唇开始翕动,发出含混不清的、破碎的音节:“……绵绵……绵绵……”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波动。
紧接着,这波动迅速演变成了剧烈的情绪风暴,江书禾的眼神陡然变得混乱而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她猛地从被子里抽出的手臂,一把抓起手边的枕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朝着站在床边的温见微和时燃砸了过来!
“小心!”
时燃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在江书禾眼神变化的瞬间就已察觉不对,眼看枕头裹挟着风声砸向温见微的脸颊,她几乎是本能侧身挡在了温见微前面,同时抬起手臂护住头脸!
“砰!”
柔软的枕头砸在时燃抬起的手臂和肩膀上,力道不重,却带着病人竭尽全力的疯狂意味。
温见微被时燃护在身后,身体僵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母亲那扭曲的面容和狂乱的眼神,听着那声声泣血般呼唤的“绵绵”,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甚至忘了躲避,只是呆呆地站着,仿佛被钉在原地。
护工早已习惯,反应迅速地冲上前,轻声安抚着情绪失控的江书禾:“江阿姨,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
回程的车里,气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时燃专注地开着车,目视前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车窗外的秋阳依旧灿烂,却无法穿透车厢内弥漫的低气压。
温见微坐在副驾驶,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紧紧交握、指节泛白的手上。
时燃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果然……还是不行吧?看到那样不堪的、混乱的场景,看到她那被病魔彻底摧毁的母亲,看到她原生家庭如此沉重的阴影……时燃终究还是被吓到了吧?她会觉得沉重,觉得麻烦,觉得……难以承受吧?
那些刚刚在时燃怀抱中汲取的暖意和勇气,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冰冷的绝望和自我厌弃。她终究还是那个只能带来阴霾和负担的人。
电梯平稳上行,冰冷的金属壁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温见微低着头,盯着跳跃上升的数字,只觉得每一步上升都像是走向最终的审判。
突然,时燃带着浓浓鼻音的、闷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埋怨:
“东西扔过来要躲啊,傻乎乎的站着等被打吗?就算是自己妈妈也不能站着挨打啊,这是扔的枕头,万一扔别的东西,打到你怎么办,下次看到阿姨要扔东西,你得赶紧躲开,知道吗?”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温见微抬起头,错愕地看向时燃。时燃依旧皱着眉,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嫌弃或退缩,只有满满的心疼、后怕和一种近乎执拗的保护欲。
她不是在害怕或厌弃她混乱的家庭,她只是在心疼她不会保护自己。
刚踏进玄关,房门闭合的瞬间,时燃转过身,她一把将温见微紧紧拥进怀里,温见微猝不及防,脸撞进时燃温暖的颈窝。
时燃抱着她,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撒娇般的委屈和心疼,在她耳边碎碎念:
“吓死我了……你妈妈力气还挺大……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怎么我一去就拿枕头丢我?我是不是穿得太随便了惹她生气了?……她喜欢喝汤吗?……下次……下次我煲好汤再去看她好不好?你说她会不会尝一口?”
时燃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和力量都传递给她,驱散她身上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绝望,“别怕了……温见微,别怕了……我在呢……有什么事我们一起……”
温见微的身体被这滚烫的、带着哽咽的拥抱彻底禁锢,动弹不得。
时燃身上那蓬勃的、带着烟火气的暖意透过衣衫,汹涌地包裹住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那笨拙的、絮絮叨叨的安慰,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冰封已久的心防上。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壁垒。
一滴泪,终于挣脱了强撑的堤坝,无声地滑落,迅速洇入时燃肩头的布料,留下一点深色的、心安的印记。
第六十四章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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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秋阳照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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