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见微僵硬的身体在这絮絮叨叨的话语和滚烫的体温包裹下,一寸寸软化下来。
她听懂了。时燃什么都懂。懂她今天为何要带她去见母亲——那是她最深、最不堪的伤疤,是她冰封世界里的冻土层。
她怕,怕时燃看到这满目疮痍后,会觉得沉重,觉得麻烦,最终选择离开。
所以她索性撕开伤口,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让时燃看清全部的自己。
是孤注一掷的试探,更是绝望之下的自保。
时燃的“抱怨”和“委屈”,恰恰是她最温柔、最坚定的回应。她没有被吓退,没有被那混乱与绝望击垮。
她心疼她不会躲闪,心疼她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十字架独自前行。她甚至已经开始笨拙地计划着下一次探望,计划着用她最拿手的烟火气去温暖那片冰冷的废墟。
“温见微,”时燃的声音闷闷地从她发顶传来,手臂收得更紧,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执拗,“你是不是觉得……带我去看看你妈妈,觉得我就会被吓跑?觉得我看到这些,就会自己识趣地滚蛋?”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那我告诉你,你失算了,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离开?门都没有,我时燃这辈子就赖上你了,你赶都赶不走,我就是要缠着你,缠得死死的,让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这近乎无赖的表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温见微心中最后那点强撑的壁垒和冰冷的自毁倾向。巨大的酸楚混合着失而复得的暖流,汹涌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失而复得,如同久旱逢甘霖。时燃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温见微的存在感,恨不得将分离那些日子的空缺,分分秒秒都填补回来。
温见微坐在书房的宽大书桌前,回复着邮箱里亟待处理的邮件,目光沉静地落在屏幕上那些艰深的术语上。
刚看了一会儿,身后便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时燃端着一杯刚泡好的、温度适宜的红茶,轻轻放在她手边。
放完茶,时燃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只黏人的大猫,从背后环抱住温见微,下巴搁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着玫瑰精油的甜香。
温见微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在那熟悉的气息包裹下缓缓放松,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将一部分重量交付给身后温暖坚实的依靠。
时燃满足地喟叹一声,手臂收拢,就这样静静地抱着,看着温见微指尖略过键盘,偶尔侧过头,在她耳后敏感细腻的皮肤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傍晚,时燃在厨房里忙碌,锅铲碰撞出热闹的声响。温见微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系着那条略显幼稚的卡通围裙,动作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
时燃一回头,看到她,眼睛立刻亮起来:“温教授,帮我尝尝咸淡?”她夹起一筷子翠绿的菜心,吹了吹,自然地递到温见微唇边。温见微迟疑了一瞬,还是顺从地张开嘴。
青菜的清甜混合着恰到好处的咸鲜在舌尖化开。“嗯,刚好。”她点头。
时燃却像得了什么奖励,凑过来,飞快地在温见微沾了点油光的唇上啄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温教授说好,那肯定最好!”温见微耳根微热,却没有躲开,只是轻轻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却没有丝毫责备,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餐桌上,时燃不停地给温见微布菜,碗里堆得像小山。
“尝尝这个鱼,我特意挑了刺少的部位。”“这个豆腐煲,炖了好久的,很入味。”温见微小口吃着,动作优雅,但食量明显很小。
时燃看着她碗里下去的速度,心头的担忧又悄悄浮起。抑郁症发作时,味觉如同蒙尘,再美味的食物也尝不出滋味。她不确定此刻的温见微,味蕾是否已从麻木中苏醒。
“再吃点这个?”时燃夹起一块嫩滑的鸡翅中,放到温见微碗里,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哄诱,“我腌了好久呢,用了你喜欢的蜂蜜和一点点柠檬汁,一点都不腻。”
温见微看着碗里的鸡翅,又看看时燃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神。她其实没什么胃口,身体深处依旧被疲惫和一种无形的沉重感包裹着。但时燃眼中的光,像黑暗中执着燃烧的小小火苗,让她不忍心拂逆。
她拿起筷子,轻轻夹起那块鸡翅,小口咬了下去。蜂蜜的微甜和柠檬的清新确实巧妙地中和了油腻,肉质也很嫩。她慢慢咀嚼着,点了点头:“嗯,好吃。”
时燃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像得了最高褒奖的孩子。
夜色深沉,卧室里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壁灯。两人躺在干净松软的被褥里,时燃的手臂依旧占有性地环在温见微腰间,指尖无意识地在温见微光滑的脊背上轻轻滑动,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安抚。
温见微闭着眼,身体放松地依偎着这令人安心的热源,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平稳。
时燃浅浅的吻,带着温存和探索的意味,从温见微光洁的额头,一路细细密密地印到微微凹陷的颈窝。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温见微没有睁眼,只是无意识地微微仰起头,露出更脆弱的颈线,像无声的邀请。时燃的唇瓣便顺势而下,在那片细腻的肌肤上流连,留下湿润而温暖的印记。
她的手掌也顺着温见微腰际柔和的曲线缓缓上移,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在她单薄的肩背上温柔地揉按抚慰,驱散着白日里积累的紧绷。
就在时燃以为温见微快要睡着时,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力量猛地收紧。
温见微几乎是整个人扑进了时燃怀里,手臂死死箍住她的腰,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身体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怎么了?”时燃的心瞬间提起,连忙回抱住她,声音带着困意未消的沙哑和急切,“做噩梦了?”
怀里的人轻轻摇头,乌黑的发丝蹭着时燃的下巴。过了好几秒,温见微闷闷的声音才从时燃颈窝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恐惧:“……怕。”
“怕什么?”时燃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
“……怕醒了……你又不在了。”温见微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飘落的羽毛,落在时燃心头,却掷地有声。
时燃的身体一僵,心疼和愧疚将她淹没。那个仓促离开的清晨,给温见微留下的阴影如此之深,如同刻进了骨髓。她用力抱紧怀里微微颤抖的身体,低下头,滚烫的唇印在温见微的额发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安抚:“不会,傻瓜,我发誓,再也不会了,你看,我这不是在这里吗?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为了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时燃的吻变得更加炽热而具有安抚性。她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触碰,而是用身体和唇舌,再一次带领温见微沉入感官的深海。
她的动作温柔而耐心,带着无尽的怜惜,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用灭顶的欢愉冲刷掉残存的阴影。
温见微紧绷的身体在熟悉的浪潮中渐渐放松、舒展,最终在那令人战栗的释放中,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时燃也早已精疲力竭。最近几乎没有完整的睡眠,情绪大起大落,那两次十二层的攀爬更是耗尽了她的体力储备。
她紧紧抱着温见微,感受着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浓重的睡意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将她拖入了无梦的深眠。
窗外又飘起来细雨,城市的灯火只剩下零星的光点。
温见微睁开眼。身体是极度疲惫后的酸软,意识却异常清醒,像一根绷紧的弦。身边时燃的呼吸均匀绵长,手臂依旧松松地环着她,带来安心的暖意。
然而,白天医院里母亲那空洞的眼神和歇斯底里扔过来的枕头,还有那些深埋心底、从未向任何人完整袒露的过往,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寂静的深夜里汹涌回潮,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她小心翼翼地、动作轻柔一点点挪开时燃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她无声地走出卧室,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走向客厅。
客厅里一片沉寂的黑暗。只有落地窗外遥远城市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电视柜,落在了角落一只细颈素白的花瓶上。
花瓶瓶口,一枚小小的银辣椒吊坠,被一根细细的红绳套着,悬挂在那里。黑暗中,它静静地映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反光,像一颗坠落凡尘的、倔强不肯熄灭的星辰。
温见微的脚步定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瞬间停滞。
她轻缓地走过去,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上那枚冰凉坚硬的银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她没有告诉时燃。就在时燃如同神兵天降般走进家门之前的几个小时,她曾长久地站在这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那时窗外是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雨幕。绝望如同连绵不休的秋雨,将她牢牢包裹、拖拽。对生的厌倦,对无边痛苦的恐惧……所有负面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勒得她无法呼吸。
冰冷的秋风灌入室内,身体几乎要遵从内心那毁灭性的指令向前倾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叮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划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机械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明暗之中,正是这枚被她摘下的、象征着过往甜蜜与誓约的小小银辣椒,不知何时被风吹动,一下下轻轻撞击着光滑的花瓶颈身,发出微弱却执着的声响。
叮叮……叮叮……
那声音,如同穿越了漫长黑暗时光的微弱呼唤,固执地敲打着她混沌的意识。就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时燃给她戴上这枚吊坠时的话语,如同被封印的咒语,无比清晰地在她濒临崩溃的脑海中响起:
“温教授戴这个真好看,这样你也有护身符了……”
护身符……
这微弱的撞击声,这尘封的话语,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浓重的绝望迷雾,在她冰冷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涟漪。
就是这一丝涟漪带来的迟疑和那声“护身符”的残响,让她最终收回了即将迈出的那一步,瘫倒在冰冷的窗边,被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吞没……
第六十五章完
小小一段,江江应该没问题吧[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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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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