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自那日见到秦昭后,再未与他碰面,纵使她想问问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也没有机会。
自从她的亲事泡汤两桩后,窦蕴越发急了,可又怕云姝不乐意,只得暗搓搓耳提面命,闷在心里急。
如此一来,云姝倒暂时落得安静。
今日正好休沐,祖母和二叔早有在京中开医馆的打算。一个月前便来信告知已经北上出发,这几日到了京中。
云姝迫不及待去与他们相聚。
跟母亲他们告知后,云姝便前往王家在京中落脚的宅子。
云姝按照王家给的地址,来到城东一处占地不大的院子前。
这里地处闹市,却不吵闹,乃是一处烟火鼎沸处的幽静地。
岁岁扣响门环,里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四十多岁的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云姝认出这是老家的林管家,在王家待了二十多年,忠心耿耿,跟着祖父走南闯北,待她也极好。
林管家打开门,看到敲门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陌生小丫头,面露疑惑,正想驱赶,眼神却越过她看见了后面的云姝。
虽然好几年不曾见过,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王家姑娘。
“姑娘!”林管家瞪大眼睛,惊喜唤道。
“林伯,”云姝笑着上前,恭敬唤了声。王家虽不算小门小户,但因云姝祖父是个温雅恭谦之人,是而王家小辈对跟了王家多年的奴仆也多有礼遇,常与叔伯婶子相称。
那林管家一拍大腿,反应过来,立马请云姝进屋,“姑娘,快进来。老爷刚还在念着你,不知你何时过来。”
“二叔才来京城,自然要等你们安顿好,云姝才好上门叨扰。”
“这不是一听说你们来京城,云姝便迫不及待上门了吗?”
林管家眉开眼笑,说,“老夫人和老爷可天天念着您呢!云姑娘,你这一走,府上都冷清了不少。”
“如今可好,又能见到姑娘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一处庭前,面前是几级台阶。
这处院子在外面看来普通平常,然而进来后,煞是宽敞。
她准备拾阶而上,突然一道身影极快从屋里冲出,待她反应过来要避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还没看清,光洁的额头上忽地一痛。她“唉呀”一声,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看向面前的青衣男子。
男人看着二十多岁,身形修长,面容俊俏,他此刻正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瞪向云姝。
“臭丫头,在外面野了这么久才回来!”
“二叔……”云姝眼睛蓦地放出光亮,一个扑身,抱住他的左边胳膊。
见男人面色不虞,鼻腔里还发出冷哼,她委屈地摇摇他的手臂,“这不是来看你了吗?脑袋都被你敲疼了。”她嘟嘟囔囔道。
“该!”他咬牙道,却伸出手捏她的脸蛋肉,像小时候一样。只是伸手掐住,却发现没有以往的肉感了。他松开手,仔细打量抱着他手臂的女孩,才发现小时候的肉球抽条了许多,以前肉肉的脸蛋也变成得流畅,绽放出了莹润的美丽。
“成大姑娘了。”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颇为感叹道。
见云姝又要抱着他胳膊撒娇,王与修一边往里走,一边佯装挣脱身上的爪子,“臭丫头,说走就走,也不见你回去看祖母和二叔,这个没良心的!”
云姝羞赧,嬉皮笑脸地跟在王与修身后赔不是。
叔侄二人进了厅内,有下人上茶。云姝一眼认出这是昔日王家旧仆,笑着点头打了招呼。
“你在京城可好?霍家可有为难你?”
“姝儿在京中一切都好,霍家做事厚道,不曾为难。”
王与修听了点点头,放下心来。
“二叔,这次是否要久居京中?”
自从上次得到皇上圣旨后,王家水高船涨,连通判知府也前去拜访。可盛极必衰的道理王家还是懂的,京中世家贵族如星云汇聚,不差王家这一尾小鱼。王与修有意将生意挪一部分到京城来,也能扩宽王家生意。
“此次来是扩宽京中药材生意,应该会待些时日。”
“祖母呢?一切可好?”
“祖母一切都好,只是常常念着你,怕你在外面受委屈。”
云姝脸上浮现出一抹愧意,以前在家时,祖母便待她极好。只要是想要的,都极力惯着她,有时连祖父也看不过去。
往往这时,祖母就会瞪着祖父,嗔怪道,“你这糟老头子,懂什么?以为都像你皮糙肉厚,撒把米就能活下去?!”
祖父每每这时都会被说得哑口无言,吹胡子瞪眼地不与祖母计较。
“云姝不孝,未能在祖母身边陪侍。”
“别想太多,只要你好,祖母就好。待京中事毕,二叔带你回去看祖母。”
云姝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母亲在国公府过得很好,与国公爷感情浓郁,老太太也是个宅心仁厚的。当初自己进国公府,便是怕母亲受了委屈无人陪伴。
如今自己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叔侄两人说着话,谈到了金鸡纳树皮的处置。有了天子的圣旨,无人敢打王家的主意。令人欣喜的是,新出的这批苗发了不少,经过批准后,群柳郡的不少药材花匠都得到了树苗,只以极低的价格便能购到。
因而王家名声在南方一带越加为人称赞。
“有个事,”
云姝正为金鸡纳树皮的妥善处理感到欣慰,这样也算是不负祖父所托。却见王与修欲言又止,不由好奇道,“二叔,怎么了?”
“我昨日在京中落脚,出去闲逛了一圈,遇到了秦昭。不过他似乎有事在身,匆匆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那孩子与之前大为不同,若不是他唤我,我真认不出来了。”
云姝心里一噔,自从那日秦昭入京,与他在酒楼相遇以来,她还未曾与他见面。
如今乍然听到他的名字,心底不由发紧。
“你见过他了?当年他父母被奸臣所害,等我得到消息赶过去,已经迟了。只来得及救下那孩子。如今他大仇得报,还成了将军,想必秦兄夫妇在天有灵,也必定欣慰。”
当年秦昭逃走后,霍桓勃然大怒,废了她一条腿。
她在家休养大半月,期间也曾听到被秦昭砍杀的官员罪行得到揭露。
经过霍桓一番探查,秦伯父秦伯母的事也呈到了天子案桌上,群柳郡的官员戕害百姓同僚,皆被处置。
然而,秦昭不顾国法,动用私刑,虽情有可原,但仍不为律法所容。
霍桓作为捉拿他的皇城卫统领,犯人从他手底逃走,是为失职。后来,他不知在天子面前说了什么,所有追拿秦昭的追兵全被撤回,只有他生生受了二十大板,在府中躺了好几日。
想到霍桓,云姝心底五味掺杂,无声叹了口气,才将那道身影逐出脑海。
“听说秦昭在西北打了胜仗,羌人此役元气大伤,我朝商路又可重新开放。”
“二叔想打通西北商路?”
王与修点头,“你祖父在时,王家的药材便经西北商路运到月氏,大宛等胡人之地。不过这些年羌人得了北边匈人助力,壮大起来,在西北商路沿线劫掠,阻碍货商买卖。现在商路重开,我们又能将走通这条商道。”
他说着,眼睛渐渐亮起来,“不仅如此,若是这条路走通,还可以在朔岭转驿北上,与匈人做生意。”
云姝虽在宫中医署就职,但毕竟身在天子盘踞之所,自然是能听到一些外面不知的消息。
漠北匈人自四十年前趁中原内乱,伺机南下,趁火打劫。当时大魏立朝不久,南方还有战事,急需休生养息。然而匈人虎视眈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太祖雄才大略,果断下令调兵回击匈人。
那时的将士皆是从铁血中活下来的神兵鬼将,见匈人侵入中原,一鼓作气,历经血战后,将匈人赶回了草原大漠。
后来大魏将士趁胜追击,深入草原,清剿了当时势力最大的一支匈人部族。而后留下来的皆对汉人朝廷俯首称臣,不敢生出不臣之心。
然而,近年来,老匈奴王病逝,新任的天胡单于是个野心勃勃的狼王。
听说他手段了得,短短三年,便收复整合了草原十八部,大大小小的头领。不服者,立即斩杀;服者收入麾下,为其所用。
只有靠近西北的一支南匈奴部落不肯对其臣服,仍拜服大魏天子,连年上贡。
随着北境压力增大,朝中调兵的呼声越来越高,每天都有军机重臣被留下密商。
太医署奉命编撰的医略经典已经大半,太医署院判给皇帝汇报此事后出来,只劝他们埋首勤恳,不可疏漏。转而又眸色凝重,看向天子所在的清宣殿。
风雨欲来之势……
如此看来二叔想打通北方匈人商路,实在是一件凶险的事。
“二叔,听说匈人这几年闹得不安宁。药材又是军中所需之物。虽然现在朝中没有动静,但朝令夕改,今日可行之事,到了明日,又恐成了罪行。”
王与修沉思片刻,欣慰地看向云姝,笑道,“我家小姝儿果真长大了。别担心,二叔自有分寸。”
云姝将心中忧虑说出后,见男人自有沟壑,也不再说下去。
她这个二叔,虽然有时性格跳脱,偶然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也不是天真稚嫩之辈。要不然,王家这些年的生意也不会在他手中越做越大。
叔侄俩正说着话,外面管家来报说饭好了。
人高马大的男子一下起身,快步走到云姝身旁,拎小鸡仔一般将她一把提起,“今日都是家乡菜,小丫头,快点!二叔都饿了!”
云姝知他又在闹她,气不过,涨红着脸反手去挠他,“你都这么大个人!还没个长辈样!难怪娶不到媳妇!我要告诉祖母去!”
“嘿!”王与修咧着白白的一排大牙,愈加好玩地拎着她,一股脑儿地冲出茶厅,奔向隔壁屋子,“小丫头片子,还挺嚣张。”
岁岁本来在屋外玩耍,见一道黑影拎着她家姑娘冲出来,忙跑上去,要解救云姝于水火。
“姝儿,我来救你!”说完像个小虎墩一样冲上来。
王与修一闪,避开她的冲击,旋即伸手,按住她圆圆的脑袋,阻止她往墙上撞去。手腕稍一使力,那丫头便在原地打转。
转了几圈后,人转晕了,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听得到一句,“吃饭喽!”
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两大碗饭是必不可少的。闻言堪堪抱住立柱,扯着清亮的嗓子回道,“来啦!”
云姝:“……”
“噗哧——”一声朗笑响起,人已经走到门口,“这馋丫头。”
云姝认命地被他拎到桌前,桌上膳具都已备好。她也懒得跟这人计较,自顾自用餐。
用完饭后,云姝又留了会儿,待准备告辞时,王与修突然叫住她。
候在一旁的林伯将一个木匣子呈上,云姝看了眼,转头疑惑看向男人。
“二叔知霍家不曾短缺于你,但人家家大业大,规矩甚多。这里是一百两,你自己收着,有什么事也可救急。若是少了,便找二叔来要。”
云姝动容看着男人诚恳亲切的面容,心底忽地涌起触动,眼眶微微湿润,她忙低下头。
“小丫头,叫你在外面不回来,二叔赚钱都没人花了!”
醇厚的笑意荡漾在耳际,云姝心中触动渐渐消散。
她仰头嗔了他一眼,“二叔可要好好赚钱,云姝以后回来,可要天天花你的钱。”
王与修脸上出现肉疼的纠结神情,“少花点行不行?二叔还没娶媳妇呢!”
面前的女子作出笑眯眯的乖巧模样凑到他面前,眼神流转间突然变脸,“想得美!”
两人又说笑了会儿,云姝准备告辞离开。
刚转身,又被王与修叫住。
“诶,”他迎着云姝无奈的眼神,挠了挠头,“你快十六了。”
云姝以一种“你又想说什么”的眼神盯着他。
王与修尴尬地抽搐嘴角,这话原不该他一个男人来说。但他想到昔日群柳郡往事,以前以为缘定的事如玉珠零散盘落,谁知一日遭逢变故,散在四方;然而如今在京城得见故人,或者冥冥之中真有缘分呢?
想到此,他微弯着腰,压低声音,“你觉得秦昭怎么样?”
他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云姝神情。
话音刚落,女子白皙皮肤上渐渐晕染上红色,连细长的脖颈也浮现如朝霞般的艳丽。
女子眼神无措地挪动,显然被他说中了心事。
“二叔那日见秦昭这孩子风神俊朗,一表人才,打听后得知他还未成亲。你俩从小青梅竹马,你要是有意,二叔去给你问问?”
云姝此刻的皮肤已经如烧红的铁,从头到脖颈。红得不见别色。
“你整日瞎操什么心呀?”说完,猛地转身,跑得飞快。
“你不拒绝,我就去说了啊!”男人站在台阶上,看着她跑远的背影,陡然提高声音,一副操心的老父亲模样。
“随便你!”远处的声音随风传来。
王与修哈哈大笑立马随风随来,远远还能听见他笑骂道,“臭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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