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王虎儿细微的鼾声如同某种规律的低频噪音，反倒让这破败客栈的寂静显得更加粘稠。窗外，云集镇鼎沸的人声并未完全停歇，只是被距离和劣质的窗纸过滤成了模糊的背景嗡鸣，像无数蚊蝇在远处振翅。
洛水仙子那双清冷的、带着讶异的眸子，如同两点寒星，固执地在我脑海中闪烁。她察觉到了什么？煞气？还是……更深层的东西？麻烦。这念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名门正派的核心弟子，感知都如此敏锐？还是……仅仅因为我是裴鹤？
隔壁床铺传来一声满足的、仿佛在灵田里刨到了金坷垃般的呓语。我额角青筋微跳，强行压下把那傻子踹醒的冲动。这没心没肺的蠢物，倒是睡得安稳。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鼾声和远处噪音淹没的脆响，从窗外传来。不是风，不是虫。是瓦片？或是……踩踏？
我瞬间睁眼，瞳孔在黑暗中无声地收缩，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所有感官提升到极致。袖中的匕首滑入手心，冰冷的触感带来绝对的清醒。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谨慎地探向窗外。
隔壁王虎儿的鼾声……停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响起，但呼吸的节奏似乎有了不易察觉的改变。这傻子……警觉性倒比我想象中高那么一丝丝？
窗外，一道极其微弱、带着灼热气息的灵力波动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但那股火行灵力特有的躁动和贪婪，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小石子，在我感知中荡开清晰的涟漪。
有人！目标……是我们？还是别的房间？
我屏住呼吸，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王虎儿那边也彻底没了声音，黑暗中能感觉到他肌肉绷紧的细微动静。
“吱呀——”
极其缓慢、仿佛用了最大耐心压抑摩擦声的轻响，是楼下某个房间的门轴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是几乎融于夜色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踩在老旧木楼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微鸣。不止一人！
脚步声并未在楼下停留，而是……径直朝我们这层楼上来！目标明确！
我无声地坐起，匕首横于身前。黑暗中，隔壁床铺也传来布料摩擦声，王虎儿显然也坐了起来。
脚步声停在了……我们房间的门外！
死寂。
连窗外模糊的喧嚣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空气凝固，带着剑拔弩张的窒息感。门外的人似乎在用某种秘法探查屋内情况。
“老大，两个炼气期的小崽子，一个气息不稳像个蛮牛，另一个……有点阴冷，探不太清深浅。”一个刻意压低的、嘶哑的声音贴着门缝传来，带着贪婪的兴奋，“看他们穿着破落户样，但储物袋……嘿嘿，蚊子腿也是肉！”
“闭嘴！小心驶得万年船！”另一个更沉稳、也更阴狠的声音响起，正是那道火行灵力的源头，“那个阴冷的小子有点邪门，刚才差点被他察觉。老规矩，我破门，你用‘迷烟瘴’，速战速决！拿了东西就走，别惊动其他人！”
“是！老大！”
话音未落——
“轰！！”
一声巨响撕裂了寂静！我们这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股狂暴炽烈的火灵力从外面硬生生轰成了漫天燃烧的碎片！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木屑和火星，如同怒龙般席卷而入！
火光映照下，门外站着两个身影。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赤膊上身，肌肉虬结，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炼气巅峰的火行气息毫不掩饰地鼓荡着，正是刚才那个“老大”。他手中握着一柄燃烧着烈焰的鬼头大刀。他身后是一个瘦高个，尖嘴猴腮，手里捏着一个漆黑的皮囊，正欲朝屋内吹出。
“动手！”刀疤脸狞笑一声，鬼头刀带起一片火浪，直劈向我的床铺！显然，他把我当成了首要威胁！
“师弟小心！”王虎儿惊怒交加的吼声几乎同时响起。
就在门被轰碎的瞬间，我已如鬼魅般从床上弹起，并非后退，而是迎着那狂暴的火浪，身影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灼热的刀锋边缘滑过！冰冷的匕首化作一道致命的青芒，毒蛇般刺向刀疤脸因发力而暴露的腋下空门！速度快到极致！
“什么？！”刀疤脸瞳孔骤缩，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击如此刁钻狠辣，仓促间只能强行扭身，鬼头刀回旋格挡。
“叮！”
匕首与燃烧的刀身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一股巨力传来，震得我手腕发麻，但对方也被我蕴含煞气的灵力冲击得气息一滞！
“呼——！”
与此同时，那尖嘴猴腮的瘦高个终于吹出了皮囊中的东西——一股浓稠的、带着甜腥恶臭的灰绿色烟雾，如同活物般朝房间内弥漫开来！
“屏息！”我厉喝一声，匕首上灵力爆发，荡开刀疤脸的鬼头刀，同时足尖一点，身形急退。
“嘿！想跑？！”刀疤脸稳住身形，狞笑着再次扑上，鬼头刀舞得如同风火轮，炽热的刀风封锁了大半个房间，逼得我连连闪避，狭窄的空间让我鬼魅的身法受到极大限制。那迷烟瘴更是如影随形，即便屏息，皮肤接触到也传来一阵微弱的麻痹感。
“给我躺下！”刀疤脸瞅准我闪避的一个空隙，鬼头刀带着开山之势，狠狠朝我头顶劈落！火焰几乎舔舐到我的发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喝啊——！！！”
一声沉闷如雷的怒吼炸响！一道土黄色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侧面狠狠撞向刀疤脸！是王虎儿！
他根本没管那迷烟瘴，双眼赤红，全身肌肉贲张，那层薄薄的土黄色灵光此刻竟凝实了不少，像一层粗糙的岩石铠甲覆盖在体表！他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就是最简单、最粗暴的冲撞！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全身的蛮力！
“砰！！！”
沉闷的□□撞击声令人牙酸！
刀疤脸完全没料到这个被他视为“蛮牛”的家伙，竟敢用身体硬撼他燃烧的鬼头刀！猝不及防之下，被王虎儿结结实实地撞在腰肋！他闷哼一声，狂暴的劈砍被打断，整个人被撞得踉跄横移数步，鬼头刀上的火焰都摇曳不定！王虎儿也被反震之力弹开，重重撞在墙壁上，土黄色的灵光剧烈波动，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立刻又爬了起来，眼神凶狠地瞪着刀疤脸，像一头护崽的凶兽！
“混账东西！”刀疤脸又惊又怒，肋下剧痛，看向王虎儿的眼神充满了暴戾，“找死！”
“老大！这傻大个皮糙肉厚！”瘦高个也被这变故惊了一下，随即尖叫道，“用火烧他！”
刀疤脸眼中凶光一闪，鬼头刀不再追击我，反而调转刀锋，对着王虎儿隔空一劈！一道凝练的赤红火蛇呼啸而出，带着焚金化铁的高温，直扑王虎儿面门！这一下若是打实，王虎儿不死也要毁容重伤！
“虎儿！灵力聚于一点！挡！”我瞳孔一缩，厉声喝道。同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再保留，匕首上凝聚的阴冷煞气几乎化为实质的青黑色锋芒，直刺刀疤脸的后心！围魏救赵！
王虎儿听到我的声音，几乎是本能地嘶吼一声，双臂交叉护在身前，全身的土行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涌向双臂！那层土黄灵光瞬间在手臂前方凝聚成一面……虽然依旧粗糙模糊，但轮廓分明的、尺许见方的土黄色小盾！
“轰！！！”
赤红火蛇狠狠撞在土盾之上！爆裂的火焰四散飞溅，灼热的气流席卷房间！王虎儿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得再次撞在墙上，土盾瞬间布满裂痕，他双臂焦黑一片，发出痛苦的闷哼，但……竟然挡住了！
“怎么可能？！”刀疤脸和瘦高个同时惊呼！
而就在刀疤脸因震惊而分神的刹那，我那凝聚了煞气的致命一击，已然到了！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针，刺得刀疤脸后心寒毛倒竖！生死关头，他爆发出惊人的战斗本能，强行扭身，鬼头刀反手向后撩去！
“噗嗤！”
匕首未能刺中后心要害，却深深扎进了他格挡的左臂！阴冷的煞气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侵入经脉！
“啊——！”刀疤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感觉整条左臂如同被万载寒冰冻僵，灵力运转瞬间滞涩！他眼中终于露出骇然和恐惧！这小子根本不是普通的炼气期！这煞气……是魔道？！
“走！”刀疤脸当机立断，忍着剧痛和煞气侵蚀，鬼头刀猛地向后横扫，逼退我一步，同时对着瘦高个吼道，“点子扎手！扯呼！”
瘦高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闻言立刻掏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化作一道灰烟，撞破本就残破的窗户，率先遁逃！
刀疤脸怨毒无比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又带着深深的忌惮。他不敢恋战，也猛地撞向另一扇窗户，在木屑纷飞中狼狈逃窜，只留下一句充满恨意的低吼在夜风中回荡：
“小杂种！还有那个傻大个！给老子等着！仙会上要你们好看！”
房间内，火焰缓缓熄灭，只留下满地的狼藉：燃烧的门框、破碎的家具、焦黑的痕迹、弥漫的淡淡腥臭烟雾……还有浓郁的火行灵力残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煞气。
王虎儿靠着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双臂焦黑，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凶狠地盯着窗户方向，直到那两道遁光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咳咳……”他咳了两声，似乎吸入了点迷烟，身体晃了晃。
我收回匕首，上面沾着几滴暗红的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煞气缓缓收敛。我走到窗边，看着下方混乱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平静的坊市街道，眼神冰冷如渊。赤焰门？看那刀疤脸的功法和行事风格，**不离十。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劫修。
“师……师弟，”王虎儿的声音带着痛楚和疲惫，但更多的是担忧，“你没事吧？”
我没回头，只是冷冷道：“死不了。管好你自己。” 目光扫过他焦黑流血的双臂，“蠢货，谁让你硬接的？刚才那下灵力凝聚还算凑合，但时机太差！下次再这么莽，死了活该！”
王虎儿被我骂得缩了缩脖子，但看我没事，又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嘿嘿……我……我就是怕他伤着你……你教我的……攻其必救……”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显然刚才那一下凝聚土盾和硬抗火蛇，消耗巨大，也受了内伤。
看着他狼狈却依旧透着傻气的样子，我心头那股因被偷袭而翻腾的戾气，莫名地平息了一丝。这傻子……刚才那一下冲撞和凝聚土盾，确实有点……样子了。虽然依旧笨拙。
我走到他身边，动作有些粗暴地扯过他一条焦黑的胳膊检查。灼伤很深，火毒侵入，但筋骨没断。我皱着眉，从那个寒酸的储物袋里摸出玄真子给的劣质疗伤药粉，毫不客气地撒在他伤口上。
“嘶——！”王虎儿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龇牙咧嘴。
“忍着！”我冷声道，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一丝丝。这药粉效果聊胜于无，只能先这样了。
窗外，云集镇的灯火依旧璀璨，映照着这间破败狼藉的客房。仙会还未开始，麻烦已经找上门。
赤焰门……刀疤脸……
还有洛水仙子那探究的目光……
我处理着王虎儿的伤口，眼神却穿过破碎的窗户，投向远处青岚宗那隐没在夜色中的巍峨山门。
等着？
呵。
我裴鹤，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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