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种死机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许眠按灭了屏幕，却冷笑了一声，然后又复归于平时那样安静如水的样子。
周遭是嚷嚷着规划着要出省旅游，要在家打几个月游戏的，亦或是看着分数线在心里算计着到底能上个什么学校，再或者就是颓然的看着成绩，然后下定决定复读的。
许眠安静平和的样子似乎遗留下那个人的影子，就连同处理问题的方法也如出一辙，淡然抽离的。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最冷静客观的看待问题，从而妥善的把问题处理好。
只是这一次和之前难解的数学题不一样，和那些争端也不一样，这样难懂的题他似乎并没有教会许眠要怎么解，于是许眠第一次完全独立的拾起了那把名叫“温和”的武器，留下了这道题的答案。
只是不可避免的，这把武器是陈觉亲手递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并没有在许眠身上应验，心底那股酸涩的，在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陡然变成了骤痛，就像是用一根钉子狠狠的插在心口上，钉子穿破心包，似乎要将心口搅得天翻地覆。
而坐在一旁的苏珥显然看到了许眠的不对劲，只是她的样子过于冷然，只有那只握着手机的手轻轻抖着。
苏珥不敢轻易问什么，只是陈述着此时发生的事情：“小眠，你的手在抖。”
……
“进入这里后，信号会比较弱，但是车上有车载信号的，我帮你连一下。”
“辛苦师姐了。”
陈觉温声的对着坐在身侧的女人道，只是坐车坐的有点久了，面色有点发白，眉头紧锁。
只不过这个女人长得十足的英气，五官算不上十分的硬郎。
她戴着户外宽大的棕色帽子，帽子上还架一副黑色的眼镜，穿得是有许多小口袋的马甲，脚上踩着的则是作训鞋子，这里风沙很大，她在车里没有戴防晒面罩，那块面罩就挂在脖颈间，于是便露出了那张飒然的脸。
“高考735分，怎么会想来大西北，冒犯的看了你的履历，甚至前一年是央大高材生，一年后突然转文，然后转出户籍地念书高考后却直接来了这里。”
“735分……”陈觉并没有听师姐的这些问题，只是喃喃的说着自己的高考分数。
离高考分数出来已经有一周了，陈觉这个当事人却像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分数的人，他打开手机，看着信号满格，打开界面，上面除了周明炤发来的问候，好像再没有什么信息。
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脑子里却想着“这样最好，不为别离而伤怀的话，以后就能无惧任何风浪了，她可以妥善处理好的。”
陈觉想到此处，却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心里有两股力量在较量着。
暮色渐深，西边余晖像流水般缓慢流淌过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又沉甸甸地泼洒在这片辽阔广袤的西北大地之上。
眼前，这片现场正被一片方方正正的探方坑穴切割，上面还放着零星的铁锹，铁铲之类。
这里一个个的探方坑穴就如同大地被剖开，露出层层叠叠的剖面，赤红、赭黄、灰褐，被时间依次涂抹堆积，仿佛大地脱落的层层旧痂，把最古老真实的事物呈现到我们眼前。
越野车并不能直接进入这片探访穴位，陈觉跟着师姐下了越野车，工棚的剪影在远处凝立，测绘仪器则静默如标尺，师姐准备带着陈觉往现场内部走，并很礼貌的不再过问刚刚在车上的发问。
成年人，点到为止是最体面的。
陈觉却出乎师姐的意料，他似乎并不像他外表如此温和，甚至可以谈得上缄默。
但是此时他却开口了：“为了重要的人离开也为了重要的人来到这里，而且这个分数换取在西大的本硕博连读，甚至从本科阶段就能实地勘测，跟着老师在研究所一直研究，何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师姐对此不置可否，这个工作在外人眼里已经算得上是冷门，而且并不体面。
甚至每天都可以算得上在工地上搬砖，只不过对于这群笨拙的热爱者，好像算不上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师姐却并没有把这些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略微点了点头道：“欢迎你加入。”
话刚说完，就到了内部，就碰到了领队。
领队对着师姐点了点头道：“小林，你去做一下今天的扫尾工作。”
然后领队把手套脱了下来，然后走到陈觉跟前道：“欢迎。”
陈觉回道：“请以后多多指教。”
“既然你通过了高教授的首肯，就不多说了，你去前面看看吧。”
说着就领着陈觉直接下工地了。
考古并不向常人想的那样是挖宝活动，可能一大早到工地上来一直到收工都毫无所获。
在这支考古队里有不少老师傅，有一个老师傅他穿着工装，每天就拿着洛阳铲四处挖掘，管他太阳有多大，一铲子下去就能准确的判断出这块地是否要继续挖掘。
大家都以为这是个好玩的活计，每天只要随便挖一挖就能挖出真东西来。
其实不然。
可既然挖不出东西来还日复一日的花费人力物力挖掘是个什么劲？
但领队是这样说的：“哪怕今天只挖了土，做了土质环境的检测，那也是有意义的，就算是挖出空方，也不能否定其价值。”
这样的话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就是画大饼的话，但是对于这里的一个个蒙着面，穿着土色的工装，手上拿着铁锹拿着计数器的人来说，确实就是奉为圭臬。
陈觉也不含糊，下了探方。
他屏住呼吸，缓缓蹲下身来。
最近这里并没有降水，泥土也不像南方那样的潮湿，反而是一股尘土的味道，厚重的带了一点腥味。
只是铁锹再往下，便有潮湿的气味悄然钻进鼻间，探方壁上，纹理清晰得令人屏息。
目光移至探方深处，角落里的泥土颜色骤然变得不同寻常起来。一块弧形凸起，半掩在土中，隐约透出陶质特有的色泽。
在这处刚刚就有人用软毛刷在清理着，只是或许里边的东西陷入的太深，又不敢用铁器别开，就只能用软毛刷一点点的把土给抹开。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表面的浮土被清理，但再往下，泥土也变得湿润了起来，就紧紧的把东西嵌入到了潮湿的泥土里。
平时遇到这类问题自然是找老师傅，只是也不知道是陈觉今天运气好还是运气太差，随便踏入一处探方就碰到了这样的问题。
不算棘手，但也谈不上容易。
陈觉没有犹豫，拿起放在一旁的手铲，又换上软毛刷，屏息凝神，轻轻拂去浮土。泥土簌簌落下，那弧线越发完整起来。
在这泥土的怀抱里，几点破碎的陶片半露半藏，隐约可见陶片上弯曲的纹路，只是还没有完全清理出来，暂时没法辨认到底是什么类型的陶器。
直到天逐渐暗了下去，工地上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往回赶着，领队也不由得对着探方处道：“让他们做好收尾工作，明天来弄也行。”
就在这要撤退的信号里，那块陶器在暮色里渐渐显出轮廓。
周围那些敲打、刮擦、刷扫的声音，不知何时竟全然静止了。
陈觉抬起头，才发觉整个工地上的人影都围了过来，大家都来到此处探方的四周，目光尽皆聚焦于那陶罐之上。
陈觉能听到胸口的心跳声在耳际清晰鼓动。
那陶罐的肩颈、绳纹，一时竟灼灼地闪耀起来，在重见天日之时，骤然释放出体内沉埋的光亮。
当然这也就是在我们这些掘土的人眼里如此，若是随便叫个路人过来看一看，就会觉得无非就是一块看不清颜色也看不清质地的陶器，不会觉得有多稀奇。
陈觉几乎是本能地半跪着，指尖微颤着悬停在半空，几乎不敢触碰它那泥土包裹的腹中。
左手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皮面记录本，本子的内页密密麻麻记录着什么。
陈觉右手握住的软毛刷微微颤抖着，一时不知道该是惊喜冲昏了头还是怅然多一点。
还没等陈觉反应过来，领队见此忙道句：“好，老赵你去看一下，我先带小陈去安顿。”
陈觉并没有全然的接触那个陶器就被领队带走了，显然后续的收尾工作要留给更专业的人。
但是此番也算是陈觉的投名状，自己并非是只晓得纸上谈兵的书呆子。
领队则说了句：“好样的，小陈。”
这一句小陈算是真正认可了这位新成员了。
陈觉抿了抿嘴，队领队笑了笑。
到底还是不到20岁的面容，这个动作就有了年轻人的腼腆了羞涩了。
只是刚刚陈觉在探方处将陶器掘出来的怔然和从前不一样，来到这里是为了上一世的私心，但是当真正的看到探方看到那埋于泥土里的陶器时，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这陶罐轻轻定住，凝滞不前。
而陈觉，或者说我们，我们这些工作者，这些渺小的后来者，不过是借由一方方掘开的土地，在一次次泥土的剥落，器物的真面目暴露在眼前多一寸，都让我们短暂地站在门槛上，得以向那深不可测的过往投去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陈觉身心都被震撼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领队拿出烟盒点了根烟，顺手抽出一根给陈觉道：“小陈，你刚刚手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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