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黏稠的墨汁,大家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加上相机微弱的光亮也微不足道,这些光源像一滴水滴进墨汁里,没有一点反应。
一进入甬道就感觉阴森森的,甬道深处吹来的风带着铁锈和某种难闻的气味冰冷地舔舐着每个闯入者的后颈。
许眠忍不住的抓住了自己背包的肩带,似乎这样就能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
“要不……我们回去吧?”
刚刚那个不赞成进入的体育生再次提出了建议,他的声音此时明显比之前要更弱些了,在狭窄的甬道里抖成细碎的涟漪,立刻被厚重的寂静吞没。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师兄用手摸索的声音,以及后面的人跟着师兄方向窸窣的脚步声。
“都到这了,你怂个什么蛋啊。”
“说不定就是人家工厂废弃的储物室啊,没什么好怕的。”那个扛着相机的体育生说话倒是中气十足,甚至还有点兴奋,毕竟真实版密室逃脱他可是第一次玩。
他走在最后面,以便于相机能录到目前所有的画面。
虽然这个甬道要弯曲着身体才能走,但是却完全不影响他抗相机的稳度。
但恐惧并非空穴来风,关于这间郊外工厂的传闻太多了,不过最新的就是有七个大学生不小心在这里出了事故的事情。
他们这群大学生心里都揣着对“刺激”的隐秘期待,只是走在许眠后面的那个体育生实在怕得不行。
不禁嘟嘟囔囔的说道:“当初说好的只是来采访报告,没说要来这里搞‘探险’啊。”
大家这回都不太想回应他的话了,师兄更是一句不吭的,他往前走着,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胸腔里。
静,静得能让人听到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而心跳动的越快,身体就越凉,人的神经就更加紧绷。
只要一团火花,就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脚下偶尔会踩到东西,发出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没人敢低头细看。
黑暗有了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对未知的想象疯狂滋长,勾勒出獠牙和利爪的形状。
师兄其实是最怕死的人了,人对于未知的恐惧在这里呈几何式增长,许眠也只是刚刚步入大学的学生而已,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是已经到了这里,许眠不会给自己回头路的,许眠低头跟着师兄的脚步。
终于,台阶到了尽头。
师兄突然就站定在那里,许眠见师兄的脚步停了下来,自己的步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
前方是一扇虚掩着的的铁门,门缝里露出许多灰尘出来,在手机手电筒的作用下变得异常明显,而机械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震得人耳膜生疼。
但一行却都不说话,像死一样的寂静,连呼吸都屏住了。
师兄没有说话,许眠把手机的光亮往上抬了抬才发现师兄脸色苍白,在这阴冷的甬道里头发还被汗给濡湿了。
师兄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许眠示意。
许眠重重点了点头,师兄喉结滚动了一下把折扇铁门拉开。
铁门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每拉一下就在众人的心口上击鼓。
预想中的嘶吼或惊悚的画面并没有到来。
只有“咔嗒”一声轻响。
门后世界豁然开朗,却并不是什么人间炼狱。顶上,一盏接一盏的简陋的廉价的节能灯泡次第亮起,发出嘶嘶的电流声和冰冷的白光。
像一条没有生命的机械蛇,向前迅速蔓延,照亮了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这里的机器声震得地上的灰尘都抖了抖,而光线下不是什么怪物更不是什么机关。
是人群,密密麻麻的望不到头的人。
这里无论男女,每一个人都在重复着完全相同的动作:僵硬地弯腰,抱起一块几乎有半人高、沉重无比的砖,踉跄着转身,以扭曲的、近乎折断脊柱的姿势,走上几步,将它垒放到指定的角落,再转身,重复。
抬起,搬运,放下。
没有交谈,没有喘息,没有呻吟。只有无数双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无数砖块落地的沉闷撞击声,以及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声音之大要把人都震碎似的。
烟尘大的大家都要捂住口鼻才能避免不被这里的烟尘呛死。
许眠一行人僵在原地,先前鼓起的对抗虚构恐怖的勇气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凉意从天灵盖一直凉到脚底板。
这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更令人毛骨悚然。这是一种秩序井然的、庞大的、死寂的绝望。
许眠看见离她最近的一个女人,黝黑蜡黄得像深秋的落叶。
抱起砖块时,手臂瘦得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枯枝,脊椎嶙峋地凸起,隔着衣服都清晰可见。
头发乱糟糟的,不能称为头发了,是寄生在那个女人头部的枯槁又极具生命力的草。
“他们……”那个举着相机的男生干涩地吞咽,随后开口说道:“他们怎么都不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工头模样的人从阴影里快步走出来,看到他们,很惊讶。
他张开嘴,挥舞着手臂,发出急促而含糊的“啊!啊!”声,像被掐住脖子的困兽,粗暴地示意他们立刻离开。
一行人却被这个景况怔到了原地
不是他们不说话。
是他们不能说话。
“他们是聋哑人…”刚刚那个极为害怕的体育生,此时却很平静的说出这个事实。
大家仔细看去,那些偶尔抬起的脸上,眼神无一不是一片死寂的浑浊,他们的喉咙没有任何震动,交流仅依靠偶尔的眼神和简单的手势。
一个年轻的男孩搬运时踉跄了一下,砖块差点砸到他的脚,他张开嘴,却只发出急促的、类似漏风箱般的“嗬嗬”声,脸上闪过极致的惊恐,不是对疼痛,而是对可能发出的噪音的恐惧。
那个体育生然后往前跨了几步,站到了师兄面前。
对着工头比划着。
许眠把这个看在眼底,在他比划完后道:“你会手语?”
“嗯,我爸妈是聋哑人。”他此时完全没有刚刚在甬道里的那种胆怯,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悲凉的无奈。
然后他继续说:“我刚刚和这个人说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不小心闯进这里,他说这里的人都是聋哑人,而且几乎都不是本地的,大部分是西南西北的被人介绍过来谋份饭吃的,还有一些是孤儿,没有去向留在这里做工可以吃饱饭。”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用表情对着这个工头微笑。
其余几人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话全部哽在喉间,但就在此时却不可避免的被这里唯一的彩色吸引。
在人群中间,有几个格外高大的男性。他们同样在搬运着砖块,有的站在卡车上,有的则站在机器旁边。
动作或许更笨拙,但力量似乎更大。他们穿着一件粉色条纹T恤,上面印着一个咧着嘴笑的美羊羊图案,紧裹在成年男性健壮的身体上,显得异常滑稽和恐怖。
另一个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袖,这件衣服的前面有着大片的亮晶晶的亮片,每次他笨拙地弯腰搬砖,那些残存的亮片就在惨白灯光下折射出零星诡异的光点。
这些穿着滑稽可笑脏兮兮衣服的人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却以惊人的精准度重复着搬砖的动作,脸上是一种空洞的傻笑,与这样的环境形成令人心胆俱裂的对比。
他们大概都是我们父亲那个年纪,却又和我的父亲全然不同。
这又是谁的儿子,是谁的亲人…
但他们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动物般的惊恐和困惑,仿佛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做着如此痛苦的事情。
每次弯腰,那些绣在黄色衣服上的亮片就发出一片细微、刺耳的摩擦声,像无数小刀在刮擦着许眠的耳膜和神经。
许眠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而那个抗着相机的男生此时不再叫嚷,只是缄默的扛着相机。
而那个工头却再次挥舞起了手臂,他在极力驱赶众人,脸上露出的,是一种混合着麻木的警告。
师兄却只说了句:“都录下来了吗?”
“放心。”
那个扛着相机的男生说道。
就在此时,就在这时,尽头那扇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许眠看到了铁门缝隙后一闪而过的景象不是刑具,而是一张简陋的、沾满污迹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些闪烁着寒光的像五金工具一样的东西。
许眠带着疑惑的看着那个会手语的男生道:“可以问问那个门后面是什么吗?”
那个男生只能继续带着极其不好意思的笑对着工头比划着。
“他说那是他们的医务室,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受伤,因为条件不太好,极有可能就会彻底报废。”
“报废后会把人送到哪里去。”
“不知道……”
显然工头知道的并不多。
那个铁门里似乎有人,正抬头冷漠地看了门外一眼。他的眼神极其冰冷,像是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只等时机就要一口咬掉他人的脖颈。
而看待这里的聋哑人时间就像屠夫看着待宰的牲畜,或者修理工看着一台故障的机器。
师兄只是重复的说:“拍下来…”
那个会手语的男生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却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的悲恸和愤怒。
那一刻,一些答案似乎被揭开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遮羞布被这群莽撞的学生揭开。
却又陷入了更庞大、更冰冷的黑暗迷雾中。
他们明白了,这里没有怪物,只有一套精密、残酷、将人彻底消耗的系统。
这些聋哑的、痴傻的工人,不是被囚禁,而是正在被“使用”,直至耗尽所有价值。
这种冷静的、系统化的、非人化的恶,远比张牙舞爪的妖魔更令人恐惧,因为它就存在于这个世界,难以指认。
并且暗示着其根系可能深深扎在他们所认知的“正常”世界之下。
这彻底击碎了他们作为学生的所有认知,带来的是一种世界观崩塌后的彻骨寒意和茫然。
“拍什么?”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众人的背后响起。
四个人寒毛瞬间立了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