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陈老师办公室的时候，许眠明显有底气许多了。
“陈老师好。”
“先坐吧。”
许眠就乖乖的坐在。
“你做的很好，录像里的东西我看到了，很棒。”
陈宛英夸人都是淡淡的，但是眼睛里的赞赏却是遮掩不住的。
“接下来，你可以跟随时颂今去做其他的，但是本科还有一些公共通识课，不要忘记了。”
“老师我是通过考验了吗？”
“恭喜你。”
许眠高兴得就要跳起来了，但是还是在陈老师面前努力克制着。
“你去上课吧。”
“好的老师。”
许眠刚退出办公室，陈宛英就打开了电脑，其实那份录像已经被自己裁剪了，那些重要的影像早已安排人打包给了媒体。
而未被删减的版本则被陈宛英一键发给了远在西北的陈觉。
不过现在日头还早，在工地“搬砖”的陈觉肯定不可能这么早回复。
陈宛英拿起茶杯站到了窗台边，尝了口茶，嘴角带了缕笑。
心里想得却是真是不乖，得要放点狠料才能让那个犟嘴的小孩着急。
……
西北的夜不同于其他地区，总是与白日里的温度差得较大，特别是在这种荒无人烟偏僻的地方。
旷野的风总是急促的，它就报复的吹过阻拦他的所有物，于是工地上临时搭建的工棚，发出呜呜的声响。
陈觉刚结束一天的清理工作，手指冻得有些僵了，又因为蹲的太久，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眼花，于是赶紧闭上眼睛，又蹲下。
缓了缓才慢慢站了起来。
等陈觉缓过来的时候，才去工棚那脱下手套然后洗手。
最近这段时间别说电子设备，每天累得倒头就睡，也不管环境有多差了。
陈觉本来今天也想早点去宿舍睡觉的，但是打开手机看到了陈宛英女士的信息，于是就点了进去。
是一个视频文件，这边的信号不太好，陈觉就往外走去。
信号断断续续的，那个视频加载了很久。
而在这一长段等待的时间里，陈觉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抬头看着天上的，今天运气比较好，这广阔的天上有寥寥几颗闪烁的星星。
而这片大地上也只有那么孤零零的几个人。
陈觉时不时的看了看手机，直到视频加载出来看到视频里的画面，整个人却心提到了嗓子眼。
视频里是思念的人，她变化并不多，但是看到她敢于深入这样的工厂时，陈觉的感受是她成长了。
看她和师傅沟通，再看她凭借智慧找到了那个机关，陈觉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只是他看她身边三个男的实在碍眼，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随着视频的播放，先是剧烈的晃动，黑暗，压抑的喘息，然后是猛地一亮，在惨白的光线下，无数沉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机械劳作。
画面扫过那些空洞的眼神，扫过沾满污垢的劳动者，陈觉的呼吸屏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许眠的站位一直在前面，看着她面对这些，陈觉突然生出很多不忍心，不忍心她在这样的年纪就面对这样的事情。
更多的则是惊叹于为什么一行人闯入了这样的地方。
然后，他看到了她。视频里，许眠的脸在惨白灯光下被映衬的没有什么血色，紧紧抓着自己的背包带。
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但她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盛满了惊恐，却也有一丝不肯退缩的倔强。
站在她前面的是什么人？似乎一直都处于最危险的领头位置。
一只手突然适时地扶了一下踉跄的许眠的手臂。
陈觉的眉头瞬间锁紧。
甚至他自己都没感觉到，他身上就如同这西北的风一样凌冽。
那男的是谁，同门，哪个系的？他凭什么离她那么近？
那只手实在……碍眼得很。
一股焦躁混着强烈的担忧猛地冲上心头。
陈觉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憋什么气，自己有什么身份去生这样的气，生这样的窝囊气实在是毫无道理甚至有点卑劣的事情。
陈觉不想这样，竭力克制却仍旧无法变更。
自己和许眠之间在他人看来不过是个比普通同学要稍微关系近一点是人而已。
她身处险境，有同伴相互照应是好事。
可是……
陈觉引以为傲的理智在那一刻败给了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和画面带来的强烈冲击。
他恨不得立刻穿过手机屏幕，立刻站到她身边，把她牢牢护在自己身后，而不是透过另一个人的镜头，看着她的不安。
视频还在继续，王主任那番颠倒黑白的“慈善论”以及冰冷的威胁清晰录了下来。
陈觉的后背泛起寒意。
这件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而许眠拿到的证据简直是把双刃剑，用得好就是她迈进新闻的第一块垫脚石，如果用得不好，则随时可能爆炸。
他退出了那个视频。
发了一条极短的信息给陈宛英：“姑姑，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陈觉看着冰冷的屏幕上的亮光，上面显示着时间是晚上九点半。
按照她的习惯应该还没有睡觉，他陈觉立刻拨通许眠的电话，无法接通。
信息发了过去，如同石沉大海。
这种失联的状态让他坐立难安。
此时陈觉已经不想去管靠近她自己计划会被打破以及后果了，他没办法坐视不管，也没办法接受她可能受到一点伤害。
工棚外，篝火燃着，几个当地的村民正和考古队的师傅和其他队员围坐说笑，气氛实在热闹。
还记得刚来的时候，领队一家一家的去敲门，提着肉拿着酒，却连人家门都没进去，更别提热炕头和一碗热茶。
只是领队确实是个很会磨人的人，他就在每天下工后，又或者在大早上站在人家的农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嗑着，偶尔看见人东西太重就顺便拉上一把。
每天晚上就用几瓶好酒和长时间的不厌其烦的沟通，才慢慢融化了坚冰，让他们接受了我们这群“挖祖宗骨头”的外来人。
甚至现在还能勾肩搭背地喝上一杯。
这里多的是麦草堆以及家家户户院子里的太阳灶，房屋里无论是上房还是厨房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这里并不是淮南那般的水乡，无论白天黑夜只有粗粝的风和一种被烈火燃烧过后的孤独。
辽阔和淳朴，似乎能包容一切，却无法缓解陈觉此刻内心的焦灼。
陈觉突然记起了什么。
就在今天下午，他们新开的一个探方，根据土样分析和地层判断，下面极有可能埋藏着高等级的祭祀礼器，甚至可能与文献中缺失的某个重要古国盟誓仪式直接相关。
整个工地都处于一种压抑的兴奋之中。
只有陈觉感觉出一种不对劲来。
领队只是把这个消息往上报，没过多久就接到了来自京市的紧急通知。
事关重大发现的上报和后续保护方案，必须他亲自前往。
到底要不要挖，要怎么挖，还得同那边的人商榷才能动工。
领队只是匆匆交代了几句，连夜就被车接走了。
京市……
陈觉的心猛地一跳。
担忧和紧张萦绕在陈觉心头，领队突然被召走的微妙直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扯碎。
他看着屏幕上陈宛英女士发来的信息，是一个微笑的黄豆表情包，心沉了沉。
自己的这个姑姑其实看起来并不像陈家的人。好像永远都在权衡利弊，姑姑做事只管好玩，但正是因为这个好玩，还真让她闯出新天地来。
陈觉小时候和姑姑并没有多少联系，只是上次从央大退学后，这个向来桀骜孤僻的姑姑居然主动找上了陈觉。
有了姑姑的帮忙让家里那关过得实在太过轻松。
只是这一次……
陈觉不太确定。
于是一个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念头冒了出来：他必须去京市。
不是仅仅为了她，也为了这卷可能引爆一切的录像带，为了这个刚刚取得突破、却突然失去领队的考古现场。
他需要找到更可靠的力量，需要确保许眠他们的安全，也需要弄明白，京市那个会议，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办法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向林师姐借了她的越野车，然后立刻驱车去了离这里大约两百公里的研究所，此时陈觉的导师还没有离开研究所。
正打算出门就被气喘吁吁赶来的陈觉拦住。
“老师，我也要去京市。”
对于自己这个得意门生，齐教授甚至是想都没想就点头了，齐教授本来也要奔赴京市，只是因为实在是年纪大了，一时间实在赶不过去，于是这个名额就空了出来。
齐教授也不问陈觉为什么。
只是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年轻的学生道：“去吧，你多去看看，也好。”
说着齐教授拨通了电话，吩咐了两句，就把陈觉的事情安排好了。
毕竟老师不去，关门弟子去也是给足了面子了。
对于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师，陈觉起初并不觉得能替自己遮挡多少风雨，只求不要压榨自己就行，只是考古实在不同于商科，这个在西北待了近三十年的老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文物留出一份光彩。
陈觉没再说话向老师鞠了个躬。
然后转过身，走到信号稍好一点的地方，开始尝试联系领队，同时手指飞快地查询着最近一班前往京市的机票。
西北的寒风刮过他的脸，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灼。
辽阔的天地下，他第一次感到，有些距离，必须被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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