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客栈,天字一号房。
“王爷,沈老将军的信又递到了,问您何时启驾回京。”
萧放指尖捻着兵书的纸页,目光未抬。
“不急。”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股不容置喙的漫怠。
楼下忽然一阵车马喧嚣,夹杂着人声嘈杂,扰了楼内的安静。
萧放抬眼,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
侍立一旁的沈峰连忙躬身回话,声音放得更低:
“王爷,是玉塘当地的世家,闻得您在此,都带着厚礼赶来求见,可能听闻您在醉仙楼找人的事,还带了一众优伶娈童,说是…… 想献给您解闷。”
萧放的指尖仍停留在兵书上,指节分明。
“呵。”他从鼻腔里透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漠然。
“一群蠢货。”他薄唇轻启,“扔出去。”
“是。”
沈峰领命后却并未离去。
“还有事?”萧放淡淡的语气中有一丝不耐。
沈峰表情有些忐忑,他单膝跪地语气艰涩道:“回王爷,还是没有找到那小倌的踪迹……”
要不是他亲眼见过,他甚至都怀疑到底有没有那小倌的人,否则怎么会凭空就这么消失了。
萧放搁下书,有些出神的模样,看不出喜怒。“继续找。”
“是。”
沈峰躬身后退,萧放却突然叫住他。
“王爷?”
萧放垂眸有些出神,这小倌找了两日竟没有一点消息,他不信什么人没了的鬼话。
他前后思索了会,联想到当夜那小倌的种种反应,突然觉得这小倌也许并不是小倌。
“将那夜所有绿衫男子都查一遍。”
“属下遵命。”
沈峰暗暗有些咋舌,他本以为找不到人王爷能慢慢淡忘,没想到这“火”却越烧越旺。
*杜子明病了两天,又磨磨蹭蹭捱过两日没去书院。他身上的烧已退了,可心里关于醉仙楼那夜的结,却一直沉甸甸堵在那儿。
他自小家教便严,经历十分单纯,哪里经过这种事,这几日,这桩心事压得他没精打采。
贾彤在一旁瞧着他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子明,要不你还是去清风客栈看看吧?”
他面带担忧之色:
“这么拖着不去的话,万一人家真有什么打算,你到头来怕是要吃亏的。”
杜子明嘴角一撇,“切,多大点事。”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子明?”
杜子明眼神飘向窗外,有几分心虚。
贾彤知道子明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他将声音放软了些。
“子明你想啊,人家一个外地来的,无亲无故的,遭了那种事…… 一醒来看不见人,如今一个人住在客栈里,心里该多难受?会多可怜啊。”
杜子明闷头没作声,睫毛微颤。
“子明……”贾彤拉长声音,摇了摇他的胳膊。
杜子明别开脸。“我明日上完学去。”
“好!我陪你一起!”
守拙书院夏季酉时末才下学,天色已晚。清风客栈位于长平街,是城中最好的客栈。
长平街的夜市一向很热闹,吃的玩的不一而足,各色小贩络绎不绝,平日里人头躜动,今日却一个人也没有,格外的冷清。
杜子明撩开轿帘迈下来,脚刚沾地就顿住了。
明月高悬,四下无人,只有风吹过树木的沙沙的声音,他一时间还以为来错了地方。
贾彤跟着从后轿下来,夜风吹得他一哆嗦,下意识便拢了拢胳膊。
“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他踮脚四周望了望,“清风客栈不是在长平街么?这到底是哪儿…… 哎?不对啊,长平街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来贼了不成?”
杜子明没说话,他此时有点后悔没叫得喜先来打探打探。
“子明……要不我们还是寻个白天的时间来吧?”贾彤轻轻拽了拽杜子明的袖子。
杜子明懊恼地皱眉:“白天都在书院,哪里出的来?”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怪怕人的。”
“怕什么怕,我们不是人吗?”
“可是……”话音刚落,贾彤突然倒吸口气,“嗳!子明你看,那好像有人!”
只见不远处,正有一列侍卫,步伐整齐地向他们走过来,似乎在巡逻。
他们身着深色箭袖短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腰间悬着铜制腰牌及佩刀,形容整肃,行走间有刀铁的铿锵声。
杜子明还从来没有在玉塘见过这种阵仗,一起有些愣,贾彤看清来人也有些退缩。
“子明,出什么事了?这里怎么会有卫兵啊?”
“不清楚。”杜子明眉头拧成个疙瘩,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管他那么多。”
长痛不如短痛,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今日来面对,是好是歹了结个干脆,否则日日悬着颗心,睡觉都睡不安稳,平白折磨人。
因此,他横横心,提脚便要往前闯,但还没走出半步,就被那领头的侍卫厉声喝止。
“什么人?站住!”
“干什么?” 杜子明顿住脚,脸上浮起几分倔强。
“你是什么人?!这里不许人接近!快快离开!”领头侍卫赵卫疾步走来,拦在杜子明身前。
杜子明不服气地瞪着那侍卫,眼里带着些怒气,还有几丝不易察觉的胆怯,他抬起下巴愤愤道:
“我们是好人,你也要管吗?”
“好人?”
赵卫还没听到过如此自称自己的。
他一时有些失笑。
“怎么?”杜子明瞪着他。
贾彤忙在杜子明身后拽住他的衣袖,又转向侍卫,怯生生地拱了拱手:
“侍卫大哥,你别误会,我们就是来这儿找个人的。”
赵卫上下打量着二人,见他们衣着光鲜,眉宇间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青涩,瞧着应该是哪家娇养的小公子,脸色稍缓。
“这儿早就清场了,闲杂人等一概不许留,你们找错地方了。”
“这里不是清风客栈吗?” 杜子明追问,语气里带着些笃定。
毕竟这里他常来,怎么也不可能认错。
“是。” 赵卫淡淡应道。
“那我就没找错地方。”
“你要找谁?” 赵卫的目光沉了沉,多了几分审视。
“天字一号房的客人。” 杜子明迎着他的目光。
领头的侍卫脸色微变,看向他们的眼神有些了然。
以为是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没想到也是来攀高枝的。
“看你们年纪小,劝你一句,心思要用到正途上,别仗着相貌好老想着走旁门左道,这里头的主可不是什么好攀折的。”
杜子明皱着眉听完,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言尽于此。”
“他什么意思?”杜子明莫名,回头与贾彤说话,贾彤也疑惑地摇了摇脑袋。
侍卫没耐心继续与他眼里的两个愣头青周旋。“我们走。”
“是!”侍卫们步伐整齐地列队。
杜子明感到了被轻视,心头那点不服气涌了上来,梗着脖子就要往前闯。
“凭什么不给进?”
那侍卫见状,手 “噌” 地按在刀柄上,佩刀被拉开寸许,寒光在月色下一闪,带着无声的警告。
“子明!”贾彤忙拦住杜子明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你看,那客栈里头也有侍卫,这阵仗,咱们肯定进不去的。”
杜子明夜里视力差些,他眯起眼瞧了瞧,果然见清风客栈门内立着两排黑黢黢的阴影,轮廓瞧着确实像是两排人。
“子明,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 贾彤拉着他往后退了半步,“看这架势,那侍卫的话应当是真的,没准要找的人早被清出清风客栈了,前些天我听我爹说,玉塘城来了位大人物,我瞧着,应该是客栈里这位没错了,这种人还是不要招惹了,闯了祸你爹又要罚你了。”
“有什么了不起。”
杜子明有些急躁:“那怎么办?不进这里,我怎么找他?”
“子明别急,等这位大人物走了,我陪你再来找客栈掌柜的打听,他总该知道些什么的。” 贾彤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劝道。
“别急别急呀,我知道前头新开了家饽饽铺,紧挨着聚福楼,那里的芙蓉糕据说很好吃,不如咱们先去那吃点点心吧……”
贾彤的手掌搭上杜子明后背,连推带搡地将他往一旁的小道带。
杜子明臭着脸被拉走了。
他前脚刚拐过街角,后脚被玉塘知州亲自请下楼的萧放,便缓步出现在客栈门口。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方才杜子明站着的地方,声音淡漠。
“刚刚吵什么?”
他一开口,滔滔不绝的玉塘知州立即住了嘴,脸上谄媚的笑容僵住,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回王爷,是两个不相干的小子来寻人,应是找错地方了。”沈峰躬身垂首。
萧放闻言,眉峰未动,只抬脚径直往前走了,玉塘知州紧随其后,大气不敢出。
*聚福楼,启祥阁。
珍馐美馔摆满,玉塘知州魏利做东,席间坐满了玉塘的大小官员,人数众多,但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秦王驾临玉塘,魏利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奉上,谁不知道秦王手握兵权,背靠太上皇,是热门的太子人选,自己若是攀上了他,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因此,他一天三顿地请帖奉承,连连巴结了几天,黄天不辜有心人,终于把这尊大佛给请过来了。
但是请到了,怎么巴结上又把他难住了。
谁都知道秦王生性冷漠,性情喜怒不定,且自己家里这点金银财宝在人眼里估计还没有路边孩童玩的泥巴金贵,他琢磨许久,联想到前几日秦王在醉仙楼的一些事迹,他想来想去,将宴会安排在了聚福楼,并花大价钱去苏杭买了几个顶尖的优伶戏子,但是那优伶小腰刚扭了一下,开嗓唱了一句,秦王薄唇亲启淡淡一句“吵”便把他多日的心血全砸了。
萧放抬了抬眼,看了眼下坐这些谨小慎微的一众官员,模样与京中一干人等的嘴脸也并无二致。
他来此本来带着几分考究和好奇,他常年呆在关外和京中,对江南水乡并无太多了解,玉塘知州数封拜帖大陈玉塘水土人情珍馐美食,倒勾起了他几分好奇心,谁知,一来此地,不过也还是些俗人俗物。
瓷白酒壶触感生凉,他听着地方官吹捧席间刚刚上的什么江南第一珍馐玉露,心中更觉无趣。
他随意瞥了眼那玉露,又想起几日前的那夜小倌领口那一抹颜色,白中带粉,跟这玉露的色泽相似。
聚福楼顶上的隔间视野开阔,位于河边,空气中遥遥传来一阵荷叶荷花的清香。
萧放将眼光投向楼下。
那里有一条蜿蜒绵亘的河,河中莲叶田田,他常年射箭视力很好,从他的视角还能看到点点花灯映着水光摇曳闪烁。
忽然,河边晃过一道青绿的身影,他眼光不由一顿。
岸边一绿衫人正路过,腰间翠绿发带被风卷起,那颜色样式与那夜小倌别无二致。
不对,也许并不是小倌。
“噔。”
白瓷酒杯被搁到桌沿,不轻不重的声音,却叫隔间大小官员心中一惊。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秦王突然起身直接便离席。
“王、王爷?”
萧放没有回头,语气不耐。
“本王还有事,你们散了吧。”
下章,杜少爷要亲自“送货”上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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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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