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放寻着那身影至河边柳荫下。
此时,那绿衫男子手中拿着枚荷花灯,正在前方的柳荫下往河中放花灯。
萧放越走近,越发现衣衫服饰与那夜小倌一般无二。他心头那股因搜寻无果而盘旋数日的疑云与莫名的躁动,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
那绿衫男子许是听到了身后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撞进了一双冷冽的眸子里。
萧放静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玄色锦袍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与柳荫下的暗影融为一体。那目光似乎散发着无形的冷意,让人不敢逼视。
绿衫男子心中生畏,脸上流露出惊慌。
“你……你是?”
萧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确认非人,随即落在他那身突然变得刺眼的绿衫上,薄唇抿成冷硬的线条。
“衣服哪来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衣服?”绿衫男子被他气势所慑,声音发颤,“这、这是我们书院统一的服饰啊。”
萧放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
他周身的寒意稍敛了些。
那绿衫男子趁他这瞬息的沉默,慌忙捡起未放的花灯,逃入人群,头也不敢回。
河边一阵清风袭来,带来清新香味。
萧放心头的疑虑松了松,被一种笃定的类似于猎人的耐心所取代,便有了些闲游的兴致。
他抬眸望去,河中大片荷花开得正盛,气味清郁沁人心脾,河中点点花灯如坠落星子,除此之外,还有几尊精致的雕花花船,船上朱红纱幔灯火明灭,映着河水,倒算一景。
他行至河边站住,此时一粉白绢纱的兔子花灯,憨态可掬,打着旋儿飘到他的脚边。
这兔子花灯与寻常样式不同,精致地紧,浑圆雪白的身子上是两只泛着粉色的兔耳朵,黑亮的兔眼睛下点着两抹胭脂红,绒线团做成的短尾巴颤巍巍地系在身后,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他心中一动,缓身微俯,修长指尖轻扣灯柄,将其拾起。
花灯的憨态以及生动鲜活的感觉,莫名让他想起醉仙楼那夜的小东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靠近,王府亲卫们终于赶了过来。萧放眉峰微皱。
“王爷!属下来迟!”沈峰单膝跪地,鼻尖凝着赶路的细汗。
萧放指腹摩挲着花灯边缘的刺绣,淡淡开口:
“去查城中书院,查清所有绿衫学子的底细。”
“属下遵命。”
亲卫们奉命而去,萧放仍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花灯,他捏住灯芯中的纸条,想将那里的纸条取出来。
此时,前方河面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划水声,打破了宁静。
“住手!可恶,你快放下我的兔子灯!”
清亮的呵斥声传来,一叶菱舟拨开重重莲叶破水而来,船头站着个绿衫少年。
晚风拂过他鬓边碎发,掠起几缕乌黑发丝,越发衬得那张脸瓷白如玉,眉眼清艳脱俗。
他杏眼圆睁,长睫因怒气扑簌簌颤动,手中兔子灯笼流苏随着动作摇晃,亮色的灯光映得那双含怒的眸子更加流光溢彩。
萧放捏着花灯的手指一顿,心头一阵难言滋味。
“喂!你听见没有呀,放下我的兔子灯,不然小爷我要你好看,你要弄坏了我要找你麻烦的!”
萧放未答,他垂下眼眸,长睫在眼睑投下淡影。
他指尖捏着灯芯里的纸条轻捻,放进了衣袖,继而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再抬眼时,唇角已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静候已久,专等着眼前这人,来寻他的“麻烦”。
适才,杜子明与贾彤去附近饽饽铺饱食一通便沿着河岸消食散闷。
杜子明看别人放花灯游湖有趣,便也租了条船,买了两只心爱的兔子灯,说要去湖心放花灯顺便打莲蓬,但这时节莲蓬尚未长好,他们便采了些莲花莲叶拿在手里玩。
玩腻了后二人便在湖中央放花灯,杜子明跟着自己精挑细选的兔子花灯一路保驾护航划到了湖边,没想到的是,河边一不速之客居然将自己的花灯给捡了去,实在可恶。
他不顾身后贾彤的阻拦,抱着捆莲花,气势汹汹地跳下船,奔那不速之客去了。
可几步之后,他的脚步不自觉慢下来。
他越走近,却越觉得蹊跷,因这位不速之客实在十分眼熟。
对方身材高大,长身而立,全身莫名透着股冷淡漠然,这股模样十分眼熟,似曾相识。
夜风掀起那人玄色锦袍的下摆,暗纹罗衣闪着细碎的光。月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淡的弧线,一双眼眸深如寒潭,似有若无地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审视。
杜子明心脏似漏了半拍,脚步迟疑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右手举起灯笼细看去——
暖黄的光照亮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似笑非笑的脸。
真的是他。
杜子明瞬间呆滞,脑中空白了一下,怀中抱着的荷花荷叶“哗啦哗啦”掉落一地。
贾彤此时在后面追了上来。
“子明,你怎么了?”
杜子明指着前面,一时说不出话。
“什么?”贾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杜子明磕磕绊绊地开口。
“他他……他就是那个那个……”
“哪个啊?”
杜子明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愤愤说了句“醉仙楼”。
“呀!”贾彤瞬间了悟。
萧放自然将杜子明的动静尽收眼底,那小东西显然一眼就认出了他,眼底的惊惶与慌乱藏都藏不住。
他薄唇微勾,唇角扬起一股极淡的弧度,漫不经心中又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意味。
可很快,杜子明便转身与身后一年轻男子低声私语,两人凑得极近,举止亲昵。
萧放唇边的笑意消失,眸色沉了沉,他危险地眯起眼,已然有了上前将人直接拎过来的打算。
偏这时,那小东西脸上神色几番变幻,从惊讶慌乱到心虚纠结,最后竟硬生生摆出一副“英勇就义”般的模样,梗着脖子,主动朝他迎了过来。
萧放眉梢微挑。
那小东西挪到他跟前站定,脑袋埋得有些低,似不敢抬眼与他对视,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那日……是我不好。”
杜子明紧抿着唇,声音很低,咬咬牙又道:“我错了……”
是一副老老实实认错的模样,有些像收起了爪子的小猫。
萧放的目光落在他轻颤的长睫,粉白的脸蛋上,有些心不在焉,他淡淡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没等他再多说什么,眼前的小东西像是突然鼓足了勇气,他仰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
萧放的视线撞进那片纯粹的映照着周围光影的眼眸里,那汪眸子中倒映着的全是自己的身影。
他愣了愣。
他从小到大习惯于接受各种崇拜的、畏惧的、仰慕的、渴求的、谄媚的目光,见惯了各种姿态,他心中下意识地预测对方即将会或惶恐或讨饶的乞怜。
他正有些出神,只见杜子明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诚恳地冲他道:
“我会对你负责的。”
“。。。?”
萧放平生难得有如此费解的时刻。
他活了二十余年,头一回听见有人要对他负责,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会对你负责的。”杜子明眼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萧放不吭声了。
“你怎么不说话?”
杜子明忐忑地抬眼看萧放,他手指扣着灯笼手柄,心中紧张之余其实也另有一些小心思。
他不由暗暗期待眼前的男人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并严词拒绝自己的负责……
等了有一会,对方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了。
“你倒挺有责任心。”
“。”
杜子明肩膀塌下来,低下头掩住眼中的失望。
他暗暗撇嘴。
这人一定在讽刺自己前些日子提起裤子就跑的逃跑行径。
但想到自己将人家一个人撇下这么多天,他又有些泄气。
“我都说了,那日,是我不好我错了嘛。”
他别开脸,脸上有恼怒也有一些心虚脆弱:“你可以原谅我吗?”
萧放闻言,静了片刻,悠悠道:
“看你表现吧。”
杜子明肩膀塌下来,挫败地点点头。
他很少有这么老老实实认错的时候,结果对方轻易还不原谅自己。
他觉得自己可真够倒霉的,莫名其妙地一觉醒来身上背了个债。
虽说自己闯的祸咬着牙也要扛下来,但是……
这人怎么就不拒绝自己呢?
他忍不住腹诽起来。
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需要自己负责的样子啊?
他怎么就不拒绝呢?
……
杜子明苦恼地咬着下唇,间或一眼抬眸瞥萧放。萧放看着他被自己咬地红润的唇瓣,神色淡淡的,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在一旁等待多时的贾彤见杜子明垂着头蔫吧的模样,以为他遇到了麻烦,他忍耐不住,挨蹭过去,小声喊道:
“子明,子明……”
萧放的目光淡淡扫了过去,那眼神并无怒意,只如看待一件不合时宜的摆设,却让贾彤瞬间噤声,后半句“你没事吧?”卡在嗓子里没说出来。
杜子明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看他,眼中很有一些懊恼但整体还是平静。
贾彤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杜子明心高气傲从不服软,很多时候,对方要是拿住了他这一点,他其实都是打碎牙齿混血吞吃亏的那一方。因此,他不免有些担心,好在这次,看子明的样子不像是吃亏,只是一副做错事情被拿住了小辫子的模样,倒还好。
不过,子明口中的这位良家妇男眼神实在怕人,实在不符合他对良家妇男的想象,但好在看长相倒出奇地俊,倒算配得上子明。
贾彤那边住了脚,杜子明却克制不住地往贾彤那边暼去。
是阿彤。
他下意识便想往贾彤那里靠,但他脚步刚动,萧放只看似随意地向前踏了半步,便恰到好处地封住了他的去路,将他牢牢圈在自己的影子里。
杜子明只觉一道具有压迫感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去哪?”
这声话擦着耳廓落下,杜子明别开脸不适地动了动。“干嘛?”
“他是谁?”萧放狭长的眼睛盯杜子明,询问着贾彤的身份。
杜子明有些愣神,有些被萧放的眼神吓住。
“他、他是我朋友。”
他声音挺大的很有些气势,但其实话的尾音有些不稳。
“朋友?”萧放重复这两个字。
“哪种朋友?”
“什么哪种朋友,还、还有几种朋友?”
杜子明有些磕巴道。
也是怪了,他杜子明小杜少一向自问也算是响当当一条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的,敢作敢当,怎么平白无故看这人就心里就有点怕怕的犯怵,简直可比祠堂里举着戒尺的老爹……
不过,他一点不想承认这一点。
“有酒肉之欢的朋友,也有露水之欢的朋友……”萧放意有所指。
杜子明似懂非懂。
他梗着脖子强撑气势:
“都不是!我、我与贾彤是糕点之欢的朋友!”
“。。”
萧放盯他一会,眼中闪过戏谑笑意。
杜子明:我当时害怕极了,但我不说。[可怜]
贾彤:为什么眼神刀我,我只是个吃糕点的,我有什么错?[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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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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