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枞落荒而逃。
怒火和恐惧的暴涨,让他真的想把卫父往死里打。
巡逻的保安按着喇叭过来,他全听不见。
卫父由惊怒,到色厉内荏,再到被卫小枞不死不休的狠戾吓到,他躺在绿化带里,那张在儿子面前一向粗暴自得的脸,出现了混杂着尴尬、羞恼、畏惧和驯服的神情。
那神情把卫小枞拉向了深渊。
他跑了,逃命一样一路狂奔,最后跑上了一处偏僻的过街天桥,跌坐在了桥上。
卫父那个表情还在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像是在告诉他——
——别跑了,我是你甩不掉的包袱。
——我会拉着你下坠,坠到你本来该走的那条路上。
——你看你和我多么相像!早晚你也会像我一样,被生活打趴下,再也站不起来。
卫小枞想起高中时的旧事。
卫父做老千被发现,被人群殴到失禁。
卫小枞去夜总会领人,挨个向人道歉,鞠一躬、喝一杯烈酒、说一句“孙子错了,求爷爷原谅”。
卫父满头满身的血污,跪趴在角落,像死了一样。卫小枞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但那惨烈且毫无尊严的画面,像从此刺在了他的眼球上。
酒敬到一个剽悍的中年女人,卫小枞顿了一下,不知怎么称呼。
那女人在卫小枞脸上拍了拍,说:“别叫爷爷了,叫干妈。”
周围一圈鬼叫和起哄,“亲干妈一口!”“干妈还缺儿子吗?”“跟着干妈吃香喝辣!”
“滚!”女人哑着烟嗓笑骂,对弓着腰的卫小枞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亲干妈一口,这酒不用你喝了。”
那间屋子的空调很凉,卫小枞在一片哄笑中亲在了女人皮肤松垮的脸上,像亲在一坨冰凉的烂泥上。
庄家问他几岁了。
卫小枞低着头:“16。”
周围静了几秒。
还是女人开口:“算了算了,”拿出一叠钱塞到卫小枞兜里,“干妈给你交学费。”
卫父离婚后拉着卫小枞喝酒诉苦,“你妈说了,去偷去抢,也不能亏着老婆孩子!”
“我是按你妈说的做的啊!她不给我本钱!就赔那一次!就一次!她就不信我了!我除了拿我自己去赌!拿命去赌!我还能做什么?”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卫父醉得滑到地上哭,“这么多年,挣多少我都给她了,我做那些都是你妈逼的!她凭什么不要我!”
卫小枞想起大学时接到看守所电话时的绝望。
他打电话给卫母借钱,卫母说,你爸欠我的一辈子还不清,你也是。
他二伯打电话骂他,人都进去半个月了,那是你老子,畜生都知道反哺,你到底管不管他!
卫父是老子,他是儿子,他是卫父唯一的直系亲属,是卫父的第一责任人。所以卫父作的一切祸,别人都要找他来买单。
天早就黑了,天桥的塑胶地面也冷了下来。卫小枞坐在地上,靠着天桥的栏杆,看桥下的车来车往。
每一辆车都有一个目的地。
卫小枞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此时的感受,和遇到孙万年的那晚多么相似。
孙万年说“你看起来好孤独”,他就背弃了自己“一定要和动心的人在一起”的信念,去跟人开房了。
小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坐在一艘将沉的破船上,他拼命划,但周围一片茫茫,看不见岸。那时以为长大了总会好的。于是还有一个盼头。
然而辛辛苦苦地长大了,周围还是一片茫茫。
却没有盼头了。
如果没有俞杉,现在他大概又会随便找个人去上床了。
只有那种原始的东西才能发泄绝望。
只有堕落,自轻自贱,自我背叛,才能发泄绝望。
暴食、酗酒、**、嗑药......只有自毁,能发泄绝望。
而人若一直绝望,是无法不堕落的。
活了快30年,卫小枞第一次触摸到了所谓的“命运”——有人早早给他种下了一颗“绝望”的种子,只要适时地催发,他就一定会走上那条同卫父一般的堕落之路。
尽管他努力对抗了,他也想去追求美好。但是“命运”总在召唤他。
俞杉白天给他发消息,说去公寓收拾了他的一半衣柜,装了三个行李箱带走了。还把所有东西分类,做了个计划表,到周五,就可以把卫小枞也打包回家了。
卫小枞看到消息的时候,简直甜蜜得发晕。
俞杉......
卫小枞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来了。
这种时刻,他不会去跟俞杉共度。
他需要的不是做/爱,他需要的是作践自己。
他更不会去向俞杉诉委屈。
怎么说?
精神病的母亲、窝囊废的父亲、活不动了想死的儿子,请俞杉观赏阴沟里的垃圾一家子?
太......难堪了。
就像他极力修饰和轻描淡写自己的病情一样,他不想露出更多缺陷了。
所以......
其实跟谁在一起,都是孤独。
都是孤独。
卫小枞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谈恋爱也没意义。
和谁在一起都没有意义。
他对俞杉竟然生出了一丝怨恨——你为什么要爱我,你的爱有多少斤两?能爱到几时?你是不是特意出现,让我着迷、让我沉溺,让我感受幸福的假象,然后再把我抛掉,好彻底毁了我?
人活得太孤绝,连爱都会毁了他。
卫小枞想,这世上,谁不会抛弃我?
大概只有我的小丫了。
能让我不需伪装的,只有小丫了。
卫小枞像无药可救的卫父一样瘫痪在了地上,耳朵贴着无数人踩踏过的地面,半截身子隐没在桥栏广告牌的阴影里。
桥上走过了稀落的几拨行人。
有人被他吓一跳,尖叫着跑走了。
有人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议论着这个天气不会冻死人,走过去了。
有人跑过来踢他的腿,看他没反应,又在他的手上踩了两下。那人蹲了下来,手开始在卫小枞身上摸来摸去。
卫小枞叹了口气,那人吓了一跳,退了一步,见他没有更多反应,又开始摸,一手揉向卫小枞的下身,另一只手顺着卫小枞的衣摆摸了进去。
卫小枞的手机响了,那人又吓了一跳,转而去摸卫小枞的手机。
卫小枞瘫在地上的指尖微微弹动了一下,然后重新启动了肢体。他抬起胳膊抓住那人的手甩开,坐了起来,说:“滚。”
*
他有感觉这是俞杉的电话。
俞杉睡前应该给他发了晚安,多半是见他始终不回所以打了过来。
直到挂断他才掏出手机。
俞杉一小时前发的消息:“要睡了。今天没见到你,发张照片过来。”
隔了十几分钟又发:“还没下班?”
卫小枞点开键盘,半天不知道发什么。
他浆糊一样的脑袋开始有些焦躁,盲目地在手机上乱刷,刷未读消息,刷群,刷朋友圈,各种纷乱的信息从眼前闪过,大部分都没看进去。
他好像看到小果在群里说要来红市过中秋......看到俞烁莫名其妙给他发了个道歉,还约他见面......看到Lisa朋友圈发什么女孩的友谊真伟大......
他的手指机械地划动着,愈发焦躁。
突然,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引起他雷达警报的东西,但是手指又往下划了半天才停住,把朋友圈一点一点往上翻。
翻到了。
卫母昨天发的在南疆自驾的照片。
配的文字:人到中年,学会注重自己的感受。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在雪山和湖水中开阔心境。(旅途将近尾声,和老姐妹约好下次再来!)
南疆、自驾、尾声。
卫小枞死死盯着卫母的朋友圈,呼吸开始急促。他热血上涌,胸腔爆出一团无比的震怒。
南疆的自驾最起码都要一周起步。
他和卫母说什么来着?离家超过三天一定一定要告诉他,他回去照顾小丫。
他强调过多少次!
卫母担心的一切他都可以放弃,财产可以放弃继承,猜疑他谋财害命他可以不回去,钱每个月照给,只求卫母这一件事。
只求卫母这一件事!
只用她动动嘴,告诉他!
卫母次次都答应得好好的!
卫小枞要爆炸了。他气到晕眩,手发着抖,拨通了卫母的电话。
响了五六声后被接起。
“你在哪?”接通后卫小枞劈头盖脸就问。
“我在朋友家玩呢。”卫母的声音温和有礼又亲切,呈现出在外人面前独有的假声。
“你出去几天了?”
“哦?怎么了?”卫母声音开始变冷。
“我说过你离家超过三天要告诉我吧?你每次都同意了。”卫小枞压制着大吼大叫的冲动。
卫母半天没说话,大概是避开人到了室外,声音变回本貌,避重就轻到,“我这就回去了。”
“我问你出去几天了!”卫小枞被卫母就是不正面回答问题给逼得发疯。他开着免提,叫了车,看着地图上车过来的方向,起身快速往桥下走。
“我说了明天就回去了!”卫母强硬到。
“我问你哪天走的!!”卫小枞抓着手机吼,恨不得手边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狠砸一通。
卫母支吾了一下。
“我现在就回去看。”卫小枞挂了电话,上车,一路上坐在后排,满腔的怒火让他全程一动不动,都没有靠到椅背。
到家,进门,怒火仍然不减。
几个月没回来了,小丫看到卫小枞进门,匆匆往房间里躲了一下才重新出来。
小丫一时没有认出卫小枞。
卫小枞突然一阵始料未及的伤心。
他放轻声音:“小丫,是我。”洗了手,蹲下伸手让小丫闻。
小丫闻了两下,在地板上打了个滚,露了下肚皮,卫小枞往前一步,它又起来往后小跑了几步,始终和卫小枞保持着距离。
“你是生我气了么?”卫小枞难过地说。
卫小枞查看猫碗和猫砂盆,不出所料,卫母至少走了五天了。
他无力地倒在床上,一手捂着眼睛,小丫跟着跳上来,坐在床脚。
他呼出憋在胸口的气,给卫母打电话。
“你明天回是吧?几点的票,我去接你。”
“不用啊,我这没点儿。”卫母继续支吾。
“你根本就没订票吧?”
“你质问我?”卫母恼羞成怒。
“你答应过出门超过三天会告诉我,为什么不说?”卫小枞不等卫母回答继续问,“你说出口的话怎么一文不值啊?告诉我一声能把你难死吗?”
卫小枞崩溃大吼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过我马上就要回去了!”卫母大声到。
“为什么别人说过十遍百遍的话你就是记不住?”卫小枞觉得卫母像个黑洞,“你是故意的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凭什么,”卫小枞感到缺氧,手剧烈抖动,“你凭什么自己说的话让别人当成圣旨,别人说的话你全当空气呢?”
他知道卫母就是故意的。
卫母是在惩罚他。
她可以猜忌你、折腾你、侮辱你,但是你不能躲,你必须忍着。
她就是擅长在各种小事和细节上故意跟你对着干,时刻让你难受,让你妥协,然后她以此获得掌控的满足感。
这次出去玩,就是卫母一直憋着要吹的狗哨。
你不是在乎小丫吗?我就故意让你着急,我就是胁迫你,你急了又能拿我怎么样?只要你有在乎的东西,你就必须得回家,老老实实被我虐。
npd哪能没有血包呢?
“你这是跟你妈说话的态度吗?”卫母再次拿出皇位一般的身份。
“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卫小枞用拳头猛击自己的头,床垫跟着剧烈震颤,小丫受到惊吓急忙跑了。
卫小枞太痛苦了,他真的不知道还能拿卫母怎么办了。她就像一堵墙一样,绝不会在乎你的想法、你的情绪。
你越痛苦,她越冷静,你垂死挣扎、以头抢地、剖腹取粉地自残,她才能获得想要的存在感。
她嘴上说着爱你,但她和你,只能你死我活。
“我给小丫留了足够的粮和水!猫砂盆准备了两个!”卫母硬气地辩解,仿佛卫小枞的质问是在苛求她。
卫小枞无力至极,问题是这个么,他心累得要跳不动了。
但是它会害怕,它有感情。卫小枞想开口回击,然而说过太多遍,已经没力气了。
卫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别人。
这些年为了小丫他简直是苦口婆心地跟卫母沟通,用他买的量勺给小丫加粮,不要让小丫喝放了好几天的水......就这么简单的事,卫母也从来都做不好。
他也提出过在客厅放一个宠物监控,卫母质问他,是想监控宠物还是想监控她?
自卫小枞搬出去住开始,小丫渐渐习惯了分离。
他尽可能定期回来,亲力亲为地照顾小丫。因为他太清楚卫母满脑子只有她自己。
他休假时间长一点,多陪小猫几天,小丫就会明显更活泼机灵,还会模仿卫小枞的举止和坐姿。多跟小丫玩几次游戏,它就会更娇气,急了会跟卫小枞闹小脾气。
一段时间不回来,小丫就会变得安静、呆愣。
小动物不会说话,可是感知更加灵敏,它们能够体会到谁对它们更关心更纵容,被爱是会体现在眼睛里的。
动物和人一样,只有被爱,才会可爱。
卫母继续辩解:“平时都是我照顾小丫,我陪它的时间比你多多了!我照顾得它好好的,你胡搅蛮缠什么?”
卫小枞笑得像哭。
“你这个人,”卫小枞一字一顿到,“说话像放屁一样。”
“什么——”卫母的尖叫从电话中传来。
“我说!”卫小枞开始大吼,“你说话连放屁都不如!”
卫小枞瞪着眼睛,恶狠狠冲电话里咆哮:“我不会回来了!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你没机会道歉了——贱人!!!”
按掉电话。卫小枞疲惫地回头找小丫:“小丫,出来,爸爸带你走。”
“出来啊!”卫小枞的声音带上哭腔。
他刚刚的狂吼把小丫吓得又钻回了床底下。
“你为什么就不懂呢?你出来啊!”卫小枞蹲在床边,两米的床靠着墙,小丫挨着墙躲在最里面。
“我刚刚不该大声,对不起,小丫。”卫小枞趴在地板上,看着床底深处小丫两只发光的眼睛。
“你真的不出来么?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卫小枞悲哀道。
小丫躲在里面不动。
实木大床有几百斤重,当初好几个工人运送上楼,进房间安装就花了大半天。卫小枞想挪开床把小丫抓出来,床脚在地板上摩擦,他癫狂的样子让卫小丫躲得更靠里了。
这是它害怕时的庇护所。它害怕生人,害怕巨响,害怕出门,甚至害怕别的猫都爱钻的纸箱,因为它曾被关在纸箱里丢弃。
“要不是为了你,我何必这样跟她纠缠!”卫小枞已经不能自控,“我为你受了多少罪!!”
他浑身发着抖,无能狂怒着大吼,“是我在养你!你有没有良心!”
他知道自己再也承受不了一丁点卫母的胁迫了。他不能再有任何弱点掌握在卫母手里,但凡有一点,卫母就会让他生不如死。
如果无法带走,就放弃。
你用什么拿捏我,我就放弃什么。
大不了就是一无所有,难道一无所有就不能活?
你绑我的手,我就砍了手,捆我的脚,我就砍了脚。就算是小丫,就算是小丫......
卫小枞感到走投无路,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从来不是他家的地方,这个门上连锁都被拆去的房间。
我绝不会让你再有机会控制我。卫小枞眼里是仇恨的眼泪。
人各有命,猫也各有命。
卫小枞想,既然你不跟我走,那你就跟她过吧。以后怎么样,就是你自己选的了。
都丢了,全都不要。
什么都没有,就自由了。
卫母的电话打过来,卫小枞有些快意地摁掉,一个个拉黑了卫母的联系方式。顺便把卫父也全拉黑了。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小丫的方向,漠然离去了。
*
凌晨三点多,卫小枞回到了公寓。
脸上带着卫父扇的巴掌印,眼睛是歇斯底里后的红,头发全是土,指甲还带着挪床时裂开的血迹。
公寓里亮着灯,俞杉站在窗边看着他。
一整章发疯。[裂开]
&:夜晚不要去人少的地方乱转,男女都是。ok?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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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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