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权社会的system和hierarchy是环环相扣的。
比如说,不靠家庭出钱出力,大部分男人,是娶不起媳妇也养不起孩子的。
男人真正的独立,往往要四五十岁以后。也就是父母的剩余价值被彻底榨干的时候。
而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就是男人继承家业的投名状。
通常,男人即便和家里关系不好,面子上也会过得去。因为双方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老婆孩子,又是一个男人社会信用的基本体现,是进入雄性等级社会中最易得的一张入场券。
所以,即便是恋爱早就谈麻了、看女人都一个样的俞烁,他也知道自己必须结婚。就算是心里根本不期待,甚至也有那么一丝被配种的屈辱,但是他心底清楚,各个维度上,他必须结婚。
他自己遵从了这一套,自然就打心底排斥公然违背了这一套的俞杉。甚至俞卫分手后,他表面上似乎还站在了俞杉一边,对卫小枞的指责里,还带着拧巴的幸灾乐祸。
卫小枞身为gay,就更有体会。
卫母跟卫父离婚时,除了提前几年就开始悄悄转移财产以外,明面上剩的那些,她也想分到更多。
所以她的借口是——不是她自己要,是卫小枞结婚需要钱和房——以此让卫父几乎净身出户。
卫父之所以能同意,也是因为卫小枞如果不结婚生子,这儿子就白生了。他卫建辉本人,也将承受绝后的奇耻大辱。
大部分gay捏着鼻子也要结婚,或者到了三十多岁,也要想尽办法弄个孩子出来,不光是社会压力。
而是,到了这个年纪,父母终于发现:哦,我老两口省吃俭用攒了半辈子,给你买房、给你铺路,你竟然不生?那我可就要掂量掂量,要不要把给你的东西都收回来了。
吃到嘴里的肉,谁愿意再吐出去?
社会文化和制度的构成,核心围绕的,其实都是种族繁衍。
卫小枞回想着那天跟俞烁怪模怪样的对话,他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隐约寻摸到了自己始终压抑的本性。
有些人,为了利益最大化,是愿意妥协的。为了世俗成功,是愿意献祭一部分灵魂的。
但是卫小枞,他不愿意。无论在人生的哪一个部分。
他生性激烈,一丁点妥协,都会让他无比痛苦。
过去他一直要自己学会现实,学会适应,就像一只落水鸟,强迫自己适应鱼群的生活。
这世上,鱼有鱼的活法,鸟有鸟的活法,走兽有走兽的活法。
活错了,就是天授不予,自然没有好结果。
卫小枞洗完澡出来,看到了手机上的未接来电,他回了过去。
“枞哥,你今天来店里吗?”
“来。一会就过去。”
“好。”小桦说,“今天新店里来了一个人,在这坐了一上午了,说是...额...哪个创投机构的我没记住,对咱们店里的运营模式感兴趣,想跟老板聊聊。”
“......哦。”
“枞哥,好多机构看好咱们这啊。哪天公司上市了,我们老员工是不是能拿原始股?”小桦笑问。
“......搁哪呢好多?敢想是好事。忙你的去吧。”
“哦。”
卫小枞挂了电话,愣了片刻,给自己叫车。
临走回头跟教练打招呼,“休息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去我那烧烤。”
教练比了个OK。
*
新店位于几个高端小区环绕的一个生活类商业广场,招牌在二楼的位置,有户外的楼梯连结走廊直通店铺。
两面锃亮的玻璃大门,进到里面,是一间展厅般一眼望到底的简明空间。
深色的地面和墙壁,墙壁上挂了几幅色彩明快、风格介于怪诞和童趣之间的画。尺寸都很小,但是和深色墙面形成了强烈对比。
挂画下靠墙放了几张单人沙发和木质长凳,间或几张小几上摆放了餐具和产品画册。
中间全是空地,只有中心一个超大弧形的纯黑色料理台,后面是穿着洁白厨师服的人,在包馄饨。
后墙的位置,用玻璃隔出的透明空间是馅料区,里面是闪亮的银色不锈钢操作台,厨具也都是同色的,里面的人同样穿着厨师服,正以忙而不乱的节奏各司其职。
整个空间、人员、节奏,形成了一个观赏性极强的造景。
这个店,其实就是一间开放式厨房,没有用餐区,不做熟食,没有油烟,只做外卖,只卖馄饨。
仔细听,店里环绕着一点难以捕捉的溪流和扬琴声,气味是一种清浅的木材油脂香味。
卫小枞刚进店,小桦顶着一头刚染的火红头发迎过来,给了他一杯插着吸管的绿色饮料。
“这什么?”
“绿色心情。”小桦说,“放了开心果,牛油果,碧根果,猕猴桃......累了吧?钟师傅指导我做的,给你补充能量的。”
“......”,卫小枞接过吸了两口,捏起小桦的一根辫子。
“你别管,我叛逆期到了。”小桦皱着两条修到快没有的小眉毛,把自己的辫子拽了回来。她比当初见到的时候,活泼了很多。
“行。”卫小枞感到了靠墙沙发上的那道视线。
俞杉拿了本店里的图册、搭着一条腿坐在那里,他看到了卫小枞也没有动,静若一张名贵美男子的画像。
对小桦挥挥手,卫小枞迎接着俞杉有些凌厉的打量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俞杉才开口,“这是你的店?”
“...啊。”卫笑了笑,“怎么有空过来?”
这笑容是面对旧识的笑,而且是真的,不是面具。他这几天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毕竟也算修行了三年的人,境界还是提高了不少。
卫小枞觉得自己俨然是个不将不迎、勘破私欲的大圣人。他依然命都可以给俞杉,但却不是非要占有了。
“不能来?”俞杉脸上看不出喜怒。
“没,怎么会?随便来。”卫小枞说,“我去给你泡杯茶吧。”
说着去了一边取了茶壶,茶叶,慢吞吞泡了一壶。俞杉的目光跟着他。
卫小枞闪过一点些微的尴尬。他还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外表这回事了。
曾经作为世上容貌和年龄焦虑最重的一个群体,gay,他的皮肤和身材管理都很严格,头发每月几次精修。就是邋遢的时候,也比别人精致,颓丧的时候也是病娇的精致。
现在他村口买瓶儿童霜就抹脸。冬天运动裤,夏天大裤衩,脚上现在还是双老头凉拖。
他用泡好的茶换掉了俞杉身旁快喝完的柠檬水。
“你病好了?”俞杉问。
“嗯。”卫小枞笑笑,坐在圆几另一侧的沙发上,“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就是......七七八八了吧,我自己感觉比以前正常了很多。”卫小枞继续喝自己那杯...绿色心情,耸了耸肩,“不过我也不知道正常人应该是什么感觉。”
“医生没有判断?”
卫小枞脑子里闪过医生的话,“你的方式太激进了,一直自我解构很危险!你还要去逞能!你忘了之前......你这样我无法保证你的治疗效果。”
当时卫小枞是怎么回的来着?“你本来也无法保证治疗效果吧?”
医生被气得说不出话。
“医生说我进度可喜。”卫小枞说。他抑郁的部分确实解决了,而且早在第一年就被解决了。
俞杉的眼神像是要看清楚卫小枞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过了几秒,放弃了一般转开了视线。
只有以前熟悉的人才能看出卫小枞变化有多大,他是明显的大病过后、判若两人的变化。他脸上那不符合年龄的风霜之色,掩盖不掉。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好的变化。
以前他眼神涣散、空洞,说白了,人机感很重。
现在他像个活人了。神色温和了许多,而且身板也没那么瘦了,肌肉量多了不少。
分手的时候俞杉问:“你会好起来,对么?”
卫小枞答:“对。”
但是好起来会怎么样呢?没有人说。
谁都不会一直在原地。
也没人有资格要求谁去等待。
卫小枞只是单方面把那视为一种承诺。他拼命好起来了。
或许对俞杉这样的人来讲,放任状态糟糕的恋人独自离开,会让他觉得自己不够尽责。他也需要一个回答作为安慰。
如今,既然俞杉来了,卫小枞也算是能给出他交代了。
“小桦说你对我们这个店感兴趣?我带你转转吧。”卫小枞笑着提议。
他拿了两套防尘服,穿上后带俞杉进了里面操作间,看了设备,给他介绍了分工和整个sop设计,还有里侧的员工休息室,办公室,外面隔出的外卖取餐区,还给他介绍了厨师长钟师傅和店铺运营小桦。
他没藏私地跟俞杉讲了利润管控,采购和库存管理,运营的很多细节,完全没有对其他投资人的适当保留。
钟师傅把自己在研究的新汤底,盛了一碗让俞杉尝。
“我们这主打就是一个鲜食,只有新鲜的食物才有营养。而且只卖生馄饨,避免外卖过程味道的损耗。”卫小枞介绍说。
“这是我们是对预制菜和劣质外卖发起的正面进攻!”小桦伸出头加了一句。
而今的餐饮行业,单是保证食材新鲜这一点,甚至都只有那种上了星的昂贵餐厅才能做到。中档餐厅都是混卖。
卫小枞之前去沿海,连以“鲜”字著称的几个省,最常见的那类猪扒饭和沙嗲牛肉,都是预制的,毫无肉的鲜香。坚持做鲜食的那些小店,多数倒在了价格战中。
国人是绝对接受不了,有一天像米国那样以食物划分阶级的。
看完了里间,两人又回到了外面的沙发上。
俞杉的公司一直以来投资方向都是新能源、半导体、AI之类的。但卫小枞知道俞杉早就对其他赛道也做了研究。
国内政策和市场的特殊性,让投资机构大多形成了扎堆和跟风的习气。又要投大投强,又要投早投小,并购也不放过,把投资经理一个个都整得五脊六兽的。且募投管退大多并不完善。
除了创业初期早出晚归的那几年,后来俞杉不去上班开始在家工作,也有想要回归投资本质的心思。
“你们线上营销做得很好。”俞杉说。他应该是提前看了店铺的平台数据。
“还行。”卫小枞谦虚到。在一个生产过剩的时代,没有哪种产品是完全不可替代的,想要盈利,必须用尽心思和手段抓住客户。
“就是一发对预制菜不利的内容,要么被限流,要么被举报。”卫小枞苦笑到。
“这个店开了有一年多了?”俞杉问。
“嗯,老店一年多,这个新店没几个月。”卫小枞说,“新店这边的婴幼儿辅食卖得更好,这是超出之前预期的。”
这和卫小枞的选址有关。
他的馄饨定价不便宜,甚至挺贵,因为他起初就没想跟人卷价格,所以一直都在相对高端的社区附近开店。而新店周边恰好有些国际学校,周边住户有不少二胎、三胎,或者年轻妈妈带私生子的家庭。
那天卫小枞去俞杉那个小区送外卖,也是因为那个小区有点超出了新店的辐射范围,他想去观察一些那边的人群、看看有多大市场可以挖掘。
“为什么开这个店?”俞杉问出了这个似乎常规的问题。
但这问题很模糊。
卫小枞想了想,说,“有几个原因吧。”
“嗯。”俞杉等着他的理由。
“我这个店的定位,是社区经济。”卫小枞说,“过去几年,越是根深叶茂的行业,一个环节受到冲击,整根藤上的人都遭殃。”
很多原本早就爬到山腰以上的人,都在一些周期、规律、天道......之下,一夜之间破产、负债、被骗。
“但是,不少社区周边的小店,其实活得挺滋润的。一是客户需求和粘度早就稳固了,另一个是,规模小,牵连少,反而比体量大的那些抗风险能力更强。”
“再有,”卫小枞说,“普通大众对价格的敏感度也比以前高了。但是,中产以上,相对还是比较注重体验性消费,只要你产品质量过关,也能迎合对方的...价值需求。”
所谓价值需求,就是这个东西,它配得上我。这间压根就不做堂食的店里的一切设计,都是为了迎合目标客群的心理需求。
“况且我的成本有限,能赚到下沉市场钱的,都是掌握了供应链的那拨人。”
俞杉认真听着,又问,“还有其他原因吗?”
“......那就是比较私人的原因了。我之前跟pan哒的投资人也聊过。”
俞杉抬了下眉毛。
“他也住在附近,他太太是我们老客户。”卫小枞解释了一句。
现在早过了投资人全靠FA和展会的阶段,真想找好项目,所有投资人都得放下身段,从各个渠道去踅摸。
卫小枞继续了回答,“我的治疗师说,我以前做的事太悬浮了,不利于我对生活实感的培养。让我多做具体的事,动手的事,比较能对抗虚无。餐饮比较有烟火气,比其他的事更具体。”
俞杉沉默了片刻,喝了口茶,问,“所以你没答应加入赵之泓那个团队?”
卫小枞这下真愣了,“啊,赵之泓他们后来是...拿到了铜石的投资......”
俞杉竟然连这都知道......投资人的消息圈的确四通八达。
赵之泓就是之前跳楼的技术总石进南的继任者。差不多两年前,他带着另一个厂的工程师辞职创业,辗转通过邮件找到卫小枞想合伙。
这种大厂科学家背景,原本对于忽悠投资人是一张好牌。但是,市场检验,这类人拥有很强技术的同时,对局部过于较真,而在全局和战略眼光上,常常失去平衡。观点上,利益分割上,也往往互相打成一团。所以,现在投资人对于团队配置的要求不一样了。
赵之泓需要一个弥补这块空缺的人。卫小枞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
卫小枞在毕升的时候,按理说已经很受重视,但是离开毕升后,他的价值才开始真正体现出来。
与他一塌糊涂的私生活相比,工作中他是一个能让上级、下属、合作方,都觉得工作变得轻松、容易了很多的人。一个能看懂各方诉求,能站在更高一层说服所有人愉快接受安排,能够危机预处理,还能镇得住场子的人,绝对会是一个好的合伙人。
因此他离开之后,直接导致了部门组织架构的重整。
卫小枞对赵之泓的提议没太动心。
抑郁的恢复,尤其是人格的打碎重塑,之所以漫长,就在于,即使病好了,人也不是一下子就活力四射、目标满满了。
通常,好转的初期,是巨大的虚无。你像一个新生儿,对世界的所有体验和认知,都要重新培养。你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所在。
重燃的心火太微弱了,很容易被风吹灭。需要小心翼翼呵护,需要添加燃料,让火烧的旺一些。
让卫小枞在这样的状态下,加入一个初创团队,去搞平衡,去周旋,去处理烂摊子,上面压着投资人,身旁是竞争对手疯狂的赛跑......那就实在有些作死了。
“嗯,有这部分原因。”卫小枞表示了赞同。赵之泓他们那个AI赛道,完全是个军备竞赛。
“为什么选馄饨这个品类?”俞杉进一步问到。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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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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