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选馄饨这个品类?
馄饨,也只是寻常食物。
卫小枞开始觉得它有点特别,是和俞杉还不怎么熟的时候,一起去金潭山爬山的那次。
他坐在缆车上忙着恐高,恍惚听俞杉提到小时候最喜欢外婆包的小馄饨。
就听了那么一耳朵,后来两人也没再继续过这个话题。
那之后,不知怎么的,网上只要刷到那些教做馄饨的视频,他就特别留意。
去年春天的时候,他从高原上徒步下来,那时他已茫然乱走了半年多,风餐露宿,最重的时候,每天背着近50公斤的行李,徒步20多公里。
头发长到扎在脑后,皮肤变成了棕色,还干裂着。
他进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在靠近高速路的一个小摊上,吃了一碗非常难吃的馄饨。
皮厚,里面的葱是苦的,汤像兑的方便面粉包,肉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老板还问他,“好吃吧?”
因为他好久没吃正经食物,难吃也都吃光了。
他和老板两两对望,想起自己把ip地址在俞杉老家周边,方圆两个省的做饭博主一一私信,请教他们馄饨配方的细节,还尤其打探,是不是当地人,家里老人习惯的口味和如今有无不同。
然后在各说其词的教导下,揪着头发做变化万千的排列组合题——哪样调料多点少点,泼不泼油,放料酒还是葱姜水,比例如何......他想尽办法试图找出一个...最接近那个已故之人手艺的味道。
治疗师警告他的时候说,“你得允许自己放松,去感受一餐一饭,一杯茶,一束阳光,去了解正常人的压力环境是什么样的。”
“给破碎的人格重新粘合的时间,而不是撑着开裂的人格状态继续去做那些高压的事!而且你再这样自我解构下去,后果很可能是真正的人格分裂!”
治疗师面对卫小枞也很崩溃,她的手指在悄悄抠桌子。
“问题是我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去慢慢恢复!”卫小枞在治疗室里大吼,“过十年八年我好了还有什么用!我已经耽误快三十年了,再这么下去,我和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时间是不等人的!
爱人是需要资格的!
他没空配合医生去搞什么慢吞吞的体感疗愈,他没空去从所谓最简单的事开始,让自己逐步回到社会。
他不可能搬一辈子砖、做一辈子木工去等着他所谓的人格愈合,他不可能靠混在有上顿、没下顿的巡演乐团里去跟人谈爱情。
他想快点好,就没法不解构自己。
他不止解构自己,他解构一切,解构治疗师。他就是靠这种解构,才能在感受完全出离身体之时还能继续做事。他靠这个活下来,靠这个孤身度过所有难关,他靠这个从小卷到大,在标准框定的竞争里,从未输过!
解构喂养了他的自负。让他不能接受自己人生的全面失败。
那次,医生判定他出现了焦虑甚至躁狂的倾向。静下来后,他就背上包出发了。
在荒野和峡谷里,在草场和雪山,在听着狼嚎的帐篷里,在涉过化冻的刺骨险滩......他接受了自己——旧的生命已逝去,新的这条,孱弱如斯。
他护着那小小一团微弱的心火,想,做什么事,能让这火不会灭了?
荒郊野外的馄饨摊,活像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铺。卫小枞对老板点头说“好吃”的时候,想的是,不如我去卖馄饨吧。
*
几个散客陆续上门来亲自取馄饨,小桦和他们聊了一会,顺便拿了几张新季度的菜单给他们,下个季度有西北风味的新品。
菜单都是卫小枞和钟师傅一起确定的。
原本他还答应过俞杉,搬到一起以后,经常煮给他吃。
爱意和憧憬最高涨的时候被生生掐断,这对谁都是一种酷刑。
卫小枞终究没忍住,转头看进俞杉的眼睛,他一直没敢细看。
俞杉眉头微微蹙着,回视着他,那双眼睛里多了很多东西 ,甚至还有一丝......
警觉?
卫小枞像被击了一掌,垂眸挣开了视线。
原来俞杉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
卫小枞突然想起和关郑光分手半年后的那次再见。
他当时,是不是就是带着这样的眼神去见的关郑光?
断崖式分手像一颗子弹,中过弹的野兽,在猎人面前本能地绷紧了全身。
他当时想跟关郑光聊什么来着?
哦,他想去画一个句号,想要好好放下过去,没有负担地开始新生活。
卫小枞心下一阵酸楚,他转头悄悄叹了口气,隔了一会才回复俞杉,“填补市场空白。”
“高端水饺不是挺火的,但是馄饨基本没有做得好的。连锁的几个牌子都非常难吃,私房馄饨大多宣传和实物不符......资本市场如今不是也很青睐传统品类翻新吗?”卫小枞笑到。
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合时宜了,迟了就是迟了。
俞杉的冷眼扫过他,但是卫小枞没有看到。
“看来你和pan哒聊得不错?”俞杉语中带刺。
卫小枞没什么脾气地解释,“也只是初步接触而已。主要pan哒找我之前,我没想过要融资。毕竟我这又不是什么高溢价赛道。”
“但是pan哒一直只投消费,我蛮喜欢他们的投资风格,尤其是古法首饰那个,是我特别喜欢的牌子。而且他们刘总给了我很多有用的建议。”卫小枞没对俞杉藏着掖着。
“建议你走并购?”俞杉一语道破到毫不留情。
这也是他的专业和眼光所在。
“嗯。”卫小枞笑着点点头,“他觉得我可以再打磨一下门店模型,然后在供应链和中央厨房上下功夫,他那边可以提前搭线餐饮集团或者生鲜平台......”
不过这又有新问题了,想要吸引买方,得数据性感,得能标准化,可复制迁移,这几乎就势必得做预制工厂。
而卫小枞原本考虑后期或许可采用加盟模式,但若要走并购卖出去,那就绝不可取了......
俞杉已经在店里待了快一上午,对出餐量、客单价早已有了大致估算。卫小枞抬高单价的策略是明智的,不做堂食也减少了大量管理成本,这一家店的月度流水或许会有七位数。
而这家店的卖点、营销和整个厨房的sop管理,都是卫小枞独有的,只要他把这几点紧紧抓住,不用多,这个店能做到5家,就能达到资方最好运作的收购规模。
餐饮看似简单,但绝不比其他赛道好做,看看每年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店面倒闭就知道了。
创业是一个真正考验人综合能力的东西,只有上手操作了,才知道有多少问题是你压根想不到的。大到门店的选址、人员配置,小到一个插座的方向、菜单用什么材质......一层一层去扫楼跑市场,更是一个在泥坑里打滚的过程......
这期间,拼的不光是想法和执行,是时刻面临压力和变化时做出抉择的能力,更是你在每一个步骤当中的觉悟和修正能力。这和给人打工所需花费的心思,不在一个量级。
俞杉可以看出,卫小枞的确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不然他不可能用一年多,就把一家店做成这样。
而这一年多,势必是一个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过程。
俞杉必须得承认,过去他很迷恋卫小枞那双对全世界都疏离、只有在见到他时才瞬间流光璀璨的眼睛。那让他觉得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如今那双眼睛变得温和多了,但是温和得......像一个老人,已经无法让人看清深浅了。
他从没有遇到另一个人,身上有卫小枞那样浓烈的游子气息,就像......外部的困难从来困不住他,能困住他的,只有他的心。
*
平心而论,俞杉是卫小枞见过谈话最容易的人了。
两人都能瞬间理解对方的意思,也都不爱说什么废话和虚词。
俞杉又提到一些法律、财务方面的坑,还有专利和品牌上面的一些建议,都是能在买方眼里增加身价的点。作为项目初步接触,是聊得很成功了。
又有个熟客拿着电脑进了店,拿这里当咖啡厅蹭网,甚至自己带了杯子过来,让人给他加多多的冰块和柠檬水。
两人看着他把带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往桌子上摆,一副在这安营扎寨的样子,还背对身后的挂画自拍了几张。卫小枞记得他好像是个插画师之类的。
“门店装修成本有多少?”俞杉沉默了一会后问到。
“哦,这个呀,”卫小枞笑了,“看着挺贵的是吧?其实大部分都是我自己装的。”
“你?”
“电路啊,设备安装啊那些,是找的专人。”卫小枞说,“我现在是我们村全能建筑小工。”
卫小枞住久了农村,发现村里并不像他开始想得那么宁静祥和。
村里有村里的风气,即使是红市,落后、排外,相对少了一点,也依然是存在的。但是因为卫小枞参与盖了村里好几栋房子,所以村民对他的接受度还不错。
“你现在......”俞杉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是他自己的。
看起来是他家里的电话。
“在环湖路这边......嗯,”俞杉对电话里说,“一会就回去了。”
卫小枞突然起身进了里间。
过来几分钟出来,拿了个红包,放在桌子上俞杉那侧。
俞杉抬眼看他。
“给孩子的,图个吉利。”卫小枞说。
他头一次做这种事,以前没有谁家晚辈需要他发红包。但礼节应该是这样的吧。
红包还挺厚的,俞杉盯了几秒,揣进兜里,“好,谢谢。”
对话进行到这里,卫小枞还没有问过俞杉一个私人相关的问题。
但完全不问,也不合适。
不谈工作以后,氛围有些让人无所适从。
卫小枞张了张嘴,干巴巴到,“叫什么名啊?”
俞杉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是在问小孩名字,他叹了口气,看着一边的盆景,说,“俞宝。”
卫小枞:“......”
他没忍住,扑哧就乐了。
“对不起啊,”卫小枞抬头见俞杉斜眼看着他,又转头捂脸笑了半天。
这名字简单粗暴的程度,和当初仙君的起名逻辑简直如出一辙。
“该不会是你爸取的吧?”卫小枞问。
卫小枞话一出口,目光微闪,收起笑容仔细看了看俞杉。
俞杉没看他,“他给了股权,谁还能阻止他起个名字?”
卫小枞被他语气中淡淡的绝望逗笑了,问,“你要回去了是吗?”
俞杉回头看他,“嗯。”
“我送你下楼吧。”卫小枞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
他自己过去打包了几盒馄饨,放了冰袋给俞杉带上,有幼儿的,有大人的。大人馄饨选的是俞杉以前喜欢的口味。
两人从正门下了楼,外面天气依然炙热,路面晒的没几个行人,车也很少。
“你车停哪了?”
这个广场是个小十字路口,四面都有停车位。
马路对面有人喊俞杉的名字。
卫小枞循声看过去,一辆红色跑车的车窗降下,里面伸出一只手。
“你朋友啊?”卫小枞还提着那袋馄饨。
俞杉没回他,径直穿过马路向那辆车走了过去。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男孩下了车,打扮得像模特一样。
“宝宝一直在家里找舅舅!”他对俞杉抱怨到,“我一个人真的搞不赢啊,老公!”
卫小枞看到他的手臂圈住了俞杉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俞杉身上。
阳光太刺眼了,卫小枞眼前一片恍惚,隔着人行道,他有些晕眩地定在原地。
怎么会是这样?
如果俞杉结婚生子,卫小枞还当他是回归正途,可以让自己替他高兴。
可这算什么?卫小枞心脏爬上一阵剧烈疼痛。
没想到,此刻才是真正破防的时刻。
漫漫洪水滔天,大圣人辛苦加固的堤坝,裂隙像蛛网一样蔓延,然后,顷刻之间崩塌了。
俞杉拉下脖子上的手臂,回头看向卫小枞。
卫小枞的脸上,像是乱码频闪,应急机制的面具跳出来试图扯出一个笑,但是电流不稳,笑容没成型,眼睛里只有莫大的悲哀。
他踉跄了一步,被人从身后扶住了。小桦下了楼。
没人见过这样万念俱灰、信仰溃散的眼神。
jj这几天好难打开啊[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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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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