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枞不知是梦还是幻觉,他看到到自己和一帮似乎是大学同学的人一起出去玩,在一个古早而拥堵的火车站,大家吵吵嚷嚷,行动无法统一,马上要误车了。
他把猫包交给中间看行李的同学,交代他不要放下来,独自去帮所有人办理手续。
他拿着票回来一一发下去,大家七手八脚拿上行李上了车。
一顿忙乱后终于坐下来,火车发了车,卫小枞问看行李的人说,猫包呢?
那人一脸懵逼,把车上所有行李数了一遍,哆嗦着说,好像落站里了......
卫小枞眼前一黑,火车已经在全速前进,远去的站台上人流往来,猫包不知道会不会被谁捡走......
小丫那么大一丁点,它只有小小的牙和爪子来保护自己,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
卫小枞在一种五内俱焚的忧惧中醒来。
四肢无力,戴着呼吸机,身旁是好几排心电监测之类的屏幕。
他花了一会时间意识到自己在哪,然后是一系列被动的检查,不知过了多久,从ccu被推到了心内病房。
“枞哥!”小桦激动喊到。旁边几个人跟着站起来。
“好了,病人刚恢复,不要太多人进病房。”护士阻止到,只让小桦一个人进来了。
卫小枞被插上了氧气管,打了不知道什么注射液的吊针,转个头都费劲,“小丫......”
“我去看过了!喂过了!”小桦赶紧说,“它挺好的。”
卫小枞松了一口气,那肝胆俱裂的感觉终于过去了,力气恢复了一些,“我怎么了?”
小桦走近他,小声说,“判断是Takotsubo心肌病。”
“什么?”卫小枞没听懂前面几个发音。
“心碎综合症。”
“......哦。”
这事闹的。
听着像爱而不得到了要死人的地步。
卫小枞想是不是自己这几年太赶、太累了,他已学会让自己的大部分休息,但还是隐隐有一根弦紧迫着。
之前为了吃睡性三大问题去看中医的时候,中医就说抑郁其实是心脉受损。他抑郁虽然早好了,但是身体仍需慢慢调养才能恢复到最佳。
人家心碎综合症都是什么老夫老妻携手半生、风风雨雨、鹣鲽情深,然后一方突然去世,另一方接受不了才会得......
护士来病房里,给播放起了音量很低的舒缓音乐,说是有利于心脏恢复。又叮嘱了卫小枞注意事项,还给了他一片急救药放在枕头底下。
心碎综合症导致休克的少见,但是抢救过来后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不过卫小枞还得留院观察至少三天。
“之前急救同意书是我签的,”小桦趴在病床边说,“医生一直让联系家属,我说我是你家属。”
“好。”
小桦有些后怕,还有肉眼可见的低落。
她应该是想起了自己被东方玉签字强行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有资格签字的人对你不怀好意,想保护你的人没资格签字。
不到危机时刻,没人能懂这种绝望和无奈。
幸好卫小枞醒了,否则后期医院为规避风险,大概会通过派出所去硬性联系直系亲属。
如果卫母出现在病床前,卫小枞才真的会气到猝死。
这个时候,卫小枞是真的庆幸认识小桦,这是现实生活中唯一一个和他有相同处境的人。尽管他早已不再惧怕孤独了,他还是感到安慰。
“回去给你买游乐园年卡。”卫小枞说。
“嗯,酒店、吃饭、买东西,你都要报销。”小桦提起一点精神。
“报。”
“外面那几个人……”小桦指了指门口。
“跟人没什么关系,”卫小枞说,“对了,医药费谁交的?”
小桦一撇嘴,“他们主动去的。”
“哦。”
这事……他妈的有点像碰瓷了。
丁是丁、卯是卯的话,卫小枞应该把钱给人家,但是现在……
差点没命的是他,鬼门关走一圈还要上赶着给人转账,莫不是还要说一句“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啧,一副雨打浮萍、命很凄苦的感觉......
玩蛋去吧,卫小枞想。
“我是要说......”小桦有点支支吾吾的,“这事好像是个乌龙。”
“那个男孩和那个俞总没什么关系,他是那个俞总妹妹的朋友……”小桦脸色小心无比,生怕再刺激着卫小枞,“他说……就是想试探你一下,恶作剧,结果……”
“哦。”卫小枞脸上很平静。
他刚才转病房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仙君,剪了短发,穿了身套装。大概她当时在车里吧。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小桦显然也已经搞清楚了几人的关系。
乌龙不乌龙的,其实不是最主要的。
“你想见他们吗?”小桦问,“他们想进来道歉。”
“无所谓。”卫小枞此刻觉得一切都很索然无味,有种无忧无怖、可以随时去出家的看淡,他对俞杉从来没这么波澜不惊过。
因为,他心知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他不应该把任何人,放在自己之上。
“俞总......好像挺担心你的,”小桦说,“我早上去店里开完门,五点多回来的时候,他还在走廊里坐着......”
“哦。”
*
有人敲病房的门。
“能进来吗?”是仙君的声音。
没人应答,她自己进来了,旁边跟着那个搂俞杉的男孩。
小桦面色有点不善,站起来抱臂看着他们。
那男孩姿势蔫了吧唧的,但是眼睛一直往卫小枞脸上偷瞄。
“你感觉怎么样了,卫小枞?”仙君上前问到,把手里的果篮、补品放在一边桌子上。
她已经不是那副女程序员气质了。如今女人味明显了一些,还有了些独当一面的感觉。生了俞宝这事,大概确实帮她巩固了接班人的地位。
“有事直说吧。”卫小枞不喜欢用这幅插着管的姿势跟人说话。仙君以往做事,虽然不招人烦,但就从来没有直接表明意图的时候。
“我得跟你道歉,这事根源在我,”仙君这次倒是直白得很,“我不想俞杉又被你......骗,才跟suki抱怨了几句。他是我助理。”
“对不起,哥哥!”叫suki的男孩循着仙君的手势上来道歉,眼睛骨碌碌转,看戏的成分远多于歉意。
所谓助理,大概是那种家里长辈搭着人情塞进来的实习生。看仙君这幅帮他收拾烂摊子的表情,估计这男孩的爹还是仙君需要求到的人。
“嗯,好,”卫小枞敷衍了两声。
仙君,是最快接受两人关系,又在两人分手后迅速对卫小枞表现出敌意的人。
“当初是因为我,你们俩才认识,”仙君神色有些黯然,“你走以后,俞杉像变了个人,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我不想......”
“你做得对。”卫小枞打断了她。
“我不是对你有意见,你如果能好好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们出去吧。”卫小枞有点爆炸。差点白白死了,还要在病床上被不算无辜的人当面judge?
“再不出去我按铃了。”卫小枞虚弱而愤怒。
他就像一个被人知道了有着不死之术的人,人们因为好奇和试验而围上来,每个人都排着队想上前捅他一刀,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够不死。
“君姐是好意的......”suki想替领导打圆场。
一旁的小桦腾地站了起来,“我哥说让你们出去。”
她面色冷下来的时候,有种威严的气质,“别欺人太甚了!”直接上前赶人。
仙君顿了一会,“行吧,你醒了我就放心了。”
suki落后一步,对卫小枞说,“哥哥,要不留个微信吧,万一你后面还需要检查什么的......”
“出去!”小桦挽袖子斥到。
suki临走还留下个幽怨的眼神。
荒诞。
好他妈黑色幽默。
“该死的富二代,诡计多端的0......”小桦嘴里骂骂咧咧,问卫小枞,“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卫小枞有一搭没一搭的,“你也是G二代呢,你骂人家干嘛?”
“靠。”小桦翻白眼,她一天作威作福的日子没过过,反而尽受干部迫害了。
幸好东方玉退休了。这种人手里有权力时的破坏力和辐射范围,是原子弹般的存在。
“去问问护士我能吃东西了吗?”卫小枞感觉有点饿了,他要尽快出院回去陪小丫。
小桦站起来。
病房门又响了,俞杉敲了两下推门进来,拿了两个保温饭盒。
小桦看向卫小枞。
卫小枞暗叹一声,说,“你回店里吧,这两天那个高尔夫会馆估计会来谈采购,钟师傅一个人忙不过来。”
“你这边也不能离开人啊?”
“我找个护工就行。”卫小枞力气已经在恢复了,再过一会他觉得自己完全能够自理。
“那我晚上来看你。”小桦说。
“晚上你去陪小丫住,我一会给它打个电话说一声。”
“......行。”小桦把卫小枞的手机翻出来,也放进他枕头底下。给了俞杉警告的一眼才出去了。
挺神奇的,卫小枞也被人无条件维护了呢。
*
然而护士不让他吃东西。
“我觉得我好了已经。”他跟护士抗议。
“那是因为用了药呀。”护士语气温柔似幼教,拒绝了卫小枞想坐起来的提议,“平躺有利于恢复,能够减轻你心脏的负荷。”
现下所有医护对他态度都极尽呵护。
这是他们目前见到的第一个、活的、这么年轻的、心碎到休克的,心碎综合症患者。
惨遭移情别恋、痛失所爱、心碎欲绝、一病不起、孔雀东南飞什么的......他已经被护士们传成了一个当代大情圣,她们还跑来给了卫小枞一张写满鼓励的加油卡。
当时俞杉就坐在病房里,卫小枞感到自己又突破了这辈子社死的极限。
护士临走还小声给俞杉也加了个油:“有什么误会,要说清楚啊。”
卫小枞:“......”
只剩两人的病房里,谁都没有说话。
两人都有点不知该拿对方怎么办,于是不知何以开场的沉默蔓延开来。
下暴雨那天,卫小枞从俞杉新家的小区出来。
那临时的一击,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却也提醒了他一个以前并未注意到的问题,他有没有把俞杉、当成一个活人来爱过?
改变自己是件抽筋剥骨的事。
把自己打碎了重塑一遍,这事只有做到过的人,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自作主张,惦念着那个人,乃至于俞杉在他孤身的旅途中,已经化身成了一个符号、一个遥远的意象。
而把一个人捧上神坛,那不是爱,那他妈是迷信。
让一个活人背负另一个人一厢情愿的寄托,这是一种极大的不尊重。
这对俞杉不公平。
这两次碰面所遇到的事情,也都不是卫小枞不能承受的。选择分手时,就代表接受所有的可能。
只是,太突然了,他毫无准备。
以至于他的不舍、思念、愧疚、期盼、**、遗憾......一下子爆发得太急了。
但是,不舍、思念、愧疚、期盼、**、遗憾,也就只是不舍、思念、愧疚、期盼、**、遗憾。
都只是不同的情绪而已。
情绪像河流,从身体里流过,看见了,接受了,过去了,就结束了。
一个人的脑子里,每天要经过万般念头,有善有恶,有喜有悲,有真有假,但真正需要去在现实中解决的,没有几件。
念头不是想法,不是决定,念头只是念头。念头没有意义。
过往他切断情绪,如机器一般运转,压抑久了,情绪时不时失控出来干扰他。如今他接纳所有情绪,反而开始不再被情绪左右了。
有没有俞杉,他都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卫小枞自己把氧气管拔了,他翻了个身,面向俞杉。
俞杉坐在窗下的一张椅子上,神色困倦,头微低着,闭着眼睛,仍然坐得很正。
“你要不要躺一会?”卫小枞问。
病房里有陪护床,卫小枞看了一眼,窄得不行。
“要不你回去休息吧?”他又说,“我没事了,不用一直看着。”
俞杉睁开眼睛,对着地板叹了口气。
半晌,他抬起头,抿唇打量了一会卫小枞,说,“你没事了,那就聊聊。”
他把椅子挪到了卫小枞床边,从仙君拿来的水果里挑了个山竹,慢慢剥开。
卫小枞看着他的动作。
俞杉把剥好的山竹自己吃了,“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卫小枞:“......”
俞杉又往嘴里放了一瓣,下巴一抬,等他开口。
卫小枞要气笑了,“怎么想的,大情圣啊,护士都感动哭了你没看见?”
“大情圣?”俞杉冷笑一声,“一走三年,人间蒸发?你骗骗别人也就算了。”
“我为什么走的你不清楚吗?我骗你什么了?”卫小枞好似个被无常勾错人又放回来的大冤种 ,“我是骗光你家产了,还是给你戴了八十顶绿帽子?”
俞杉怒视着他。
“哦,我骗你色了是吧,”卫小枞躺着也不妨碍气人,“那他妈也是你睡我!你吃亏了吗?”
俞杉把半拉山竹往床头柜上一拍,伸手揪住了卫小枞病号服的衣领子,两人互相瞪着,鼻尖快怼上了。
这距离太近了,近到卫小枞又闻到俞杉身上曾经熟悉的味道,近到有些像是醒来看到枕边人的感觉。卫小枞看清了俞杉眼里闪动的恼怒、怨恨、委屈、伤心。
卫小枞泄了气,说,“我确实一直觉得对你有愧。”
输液报警器响了。
俞杉抬头看了一眼快滴空的药袋,松开了卫小枞的领子。
护士过来给拔了针,又把病床微微升起了一些让卫小枞可以半靠着。他终于开始吃俞杉带来的粥了。
小米炖辽参,别的啥也没有,嘴里淡出鸟来。
“医生不让你吃咸的。”俞杉怒意退去,又坐回了床边的椅子。
食物还是有作用的,卫小枞感觉身体里的焦躁渐渐散去了。
他调整出沟通的状态。
“我以前从来不欠谁,都是别人欠我。头一次对一个人亏欠,有点变成执念了。我一直希望有弥补的机会。”他这几年绷着的那根弦,的确相当程度是这个原因。
“你其实不欠我的。”俞杉说,“从头开始就是我主动。主动就要承担认输的风险,这很公平。”
卫小枞笑了笑。他也是今天醒来后,才意识到,他太把亏欠当回事了。
感情的事,向来是a欠了b,b欠了c,c再从d身上讨回来。不公平就是公平,不公平,才是感情的属性。
成熟的人,不能是纯白、纯善,要敢于认输,同时还要敢于让别人输。否则就是拖泥带水、拉拉杂杂,给自己和别人的人生,白白添负累。
“你躺在病床上这个样子,我之前梦到过。”俞杉说。
“是么?”
“你刚走的时候......”俞杉盯着床单上的某个点 ,“我有的时候觉得像是一场梦,分不清你到底有没有出现过。”
“后来我总担心,你走时的状态太糟糕了。我担心你会真的出事,我不应该放你走。我怕你会不会真的没了。我想问问你怎么样?但是——”
俞杉停住了,他看向卫小枞,“你从此以后就消失了,再也联系不上,找不到。”
“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你知道我的心情吗?”
卫小枞迎接着俞杉的逼视。
俞杉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又告诉自己。你离开我的原因,不是因为不爱我,而是因为爱我。可我又忍不住想,你是不是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所以才干脆找了一个借口脱身?”
“否则你怎么能够消失的这么干净?然后我又开始恨你。”俞杉眉头皱着,看着病床另一侧的墙。
“后面,我终于接受了分手。原来分手就代表、你跟我再也没有关系了。你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卫小枞看见俞杉眼睛里的水光。
俞杉轻笑了一下,“刚认识的时候我还跟你说,不知道失恋是什么感觉。”
卫小枞当时还以为俞杉是在遮掩私生活。
“我从开始就知道你很痛苦,甚至我看上你,就是因为你的痛苦。”俞杉像在卫小枞脸上寻找最初认识时的样子,他伸手沿着卫小枞的眉骨轻轻抚过,“但是我只想着先得到你再说,所以很多时候,我会自动忽略你的异样。”
“其实什么结果都是正常的,对吗?”
卫小枞笑了,“嗯。”
累了[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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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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