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浮镇午后。
柳枝轻拂湖面，偶有鱼跳出水面，树下郁冬甩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低飞的蜻蜓。
徐大娘相公顾大韦说今日晌午会有一艘运货的船只在南浮镇停靠，目的地是彦安城，或许她能趁这个时候搭上这艘船。
都快天黑了也没瞧见这船，郁冬越发怀疑这顾大韦是不是就是徐大娘口中常说的爱撒谎的男子。
手中的狗尾巴草都快甩断了也没见湖面有船影，郁冬正起身就瞧见青山拐角口慢悠悠来了一艘不是很大的货船，船头一壮硕的黑色身影正一摇一晃地划着桨。
郁冬喜出望外，丢了狗尾草开始挥舞手臂，嘴里喊着：“这里！这里！”
船头那人看着岸边蹦蹦跳跳的身影皱了皱眉，低声往船舱里问了一句：“这人他们认识？”
黑暗的船舱里正躺着两个人，脸上青紫一片，衣服上血迹斑斑，手脚都被麻绳捆住，嘴巴里也被塞了布，眼睛含泪呜咽着。
舱里还蹲着一人，凶神恶煞的脸上挂着半截眉毛，听见船头问话，抬脚便用力踹了过去，拿出一人嘴里的布，那人哀嚎着，下一秒闪着银光的匕首就贴在了他的脸颊，冰冷的刀面仿佛下一秒就能划破皮肤。
“外面这女的你们认识？”粗壮的手臂一下就把人提溜起来，将他贴在船舱门口的缝隙问到。
“不认，不认识，大爷饶命！我们只是小本生意，你要钱我们，我们都给你。”被松了嘴的男子慌张地说到，眼泪鼻涕直流。
“闭嘴！”一听他说不认识，那男人又踹了他一脚，将布塞回他嘴巴里，探出头来对船头那人说：“他们说不认识，这女的要是多管闲事就一起绑了。”
船只缓慢停靠中，郁冬都快等不及了，她不禁想问问，是只这南浮镇的货船这么慢，还是京城的也这么慢，这速度还不如大黄跑得快。
临近靠岸，男人将两人打晕走出船舱并锁了门。
“师傅，怎今日来的这么晚？”郁冬见船头两人忙着抛绳，凑上去问到。
那壮硕的驶桨男子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是这笑容不知怎么，看着有些奇怪，黝黑的脸上几道显眼的疤痕，让笑容看起来更奇怪了。
“路上有事耽搁了，姑娘你有何事啊？”
只要眼前这女的表现出一点怀疑，下一秒他就会拿出匕首将她割喉，与舱里那两个人一起葬在这湖里。
“师傅，我能搭你的船去彦安城吗？我可以给船费，不白坐你的船。”
郁冬低着头在师傅给的荷包里翻来翻去，没注意到眼前男子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翻了好久才找到一粒小到不能再小的银子递了出去。
“师傅给，船费。”
刀疤男扫了眼郁冬身后的包裹，露出的剑穗能看出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再看一眼眼前的女子，一身水蓝色轻装，姣好的面容和细嫩肌肤，男子眼中漫上贪婪的神色。
“行，那就载你一程。”
男子收下郁冬的银子，心中不免嗤笑，见过傻子，没见过这么傻的，送上门来了还给钱。
郁冬从刚才起就觉得眼前这位船夫不对劲，很不对劲，但是她又很需要这艘船，不然她如何去得京城。
轻抚剑身，郁冬踏上了船。
见她上了船，他们便收了绳准备启程，郁冬见状问道：“师傅你们这货物还未取便启程了？”
一语毕，船上两男子双手皆已不动声色地搭在了衣服袖口。
“今日没有南浮镇的货，我们直接去彦安城。”为首的男子回复到。
郁冬听闻点点头，两人目光紧盯着她，郁冬哪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第一次坐船新鲜极了，她一路从船头跑到了船尾。
淡雾中的南浮镇离自己越来越远，郁冬坐在了船边，鞋底轻蹭湖面留下细长的水波纹，几只白鹭啼叫着飞向青天，这船一晃一悠的倒让人有点犯困。
见郁冬这副模样，那两人也放松下来，看来真是个傻子，死期将至还能玩的这么开心。
还没驶多远，这船就被郁冬逛了个遍，只是在她快靠近船舱时，除却刀疤男的另外一男子稍稍往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郁冬抬首望向他，还未问出口，那断了半截眉毛的男子就已扯开笑容说道：“舱内都是海货，又腥又臭不能染了姑娘的眼，姑娘还是去别处逛逛吧。”
郁冬点头回应，眼角不经意一瞥，却是看到那舱门底下流出一丝暗红色的水。
视线收回心里却奇怪，海货？怎么一点味道都没闻到？倒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郁冬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两人划船的样子不像是水运的老手，摇浆摇的船身左摇右晃，两个时辰了也没驶多远，再加上这旁人勿近的船舱，怕是有什么古怪，得小心为上。
又行驶了半个时辰，郁冬不禁在船尾发起了呆，这船好玩是好玩，待久了也是没意思，还得时刻提防这两人，究竟何时能到彦安城，她有些饿了。
随着天空白鹭一声啼叫，湖岸边竟响起人声来：
“船家！船家请留步！”
一听到人声，郁冬从甲板上站了起来，往那处看去。
只见那绿野堤岸边上站着两人，其中一位正是那声音的来源，正挥舞着双手想让他们这艘船舶为他们停留。
岸边水汽弥漫，他身旁那位男子也转头看了过来，只见他一身玄色窄袖锦衣，腰间一条月白色祥云腰带，一双皮靴子显着身姿挺拔，头发束起成高马尾，头顶嵌小玉冠，正望着湖面的船。
虽因距离看不清那位男子的脸，但单凭穿着身姿就能看出来这人不简单，船头两人对视一眼，并不准备搭理他们。
岸边纪桑见船夫不理睬他们，伸手往袖子里掏了掏，大喊道：“船家，我有银子，可否载我们一程？”
那两贼人抬头望去，一见他手里那圆嘟嘟的银元宝便挪不开眼，这艘货船就算卖了都抵不上这几个银元宝，两人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便用力往岸边划去。
真是见钱眼开，我若是趁他们往岸边停靠的时候，给他们踢下去能不能行。
郁冬就这么琢磨着，另一边两人已上了船。
纪桑上了船就出声道谢，若是他们真就这么走了，那他和世子殿下真要在这荒无人烟的林子里过夜了。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只是世子绝不能受苦。
都怪他，下马装水之时竟忘了把马拴住，商户那买来的马匹不熟，没了牵制下一秒就啼叫着往树林里跑去，一下就没影了。
郁冬往前走了走，实在是那人声音太大了，不注意都难，她这一看便瞧见了他背后那位男子。
就见他站在船头迎风而立，发尾吹起如纸上凌乱黑墨，背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青山林野，如玉般的面孔，剑眉之下双眼已朝她望过来。
两人对视不过一瞬，郁冬在想，等她送完锦囊回来，她定要告诉师傅她遇见了一个比南浮镇玉面郎君还要好看千倍，万倍的人。
玉面郎君是南浮镇的一位秀才，真名许修竹，早些年间进京赶考，后面虽然落榜了，却也是南浮镇难得的读书人，且论去过京城这一点，已是大多人所不及。
郁冬又摇头，不对，不止是好看，郁冬觉得他看上去，像是冬天青砚山上积雪的翠竹，青翠又凌冽。
李憬收回视线扫了眼这艘船，而后扯了扯嘴角。
简直蠢的令人发笑，连船桅处的血迹都没擦干净。
纪桑似乎察觉到世子的不高兴，没再发声，一转身便瞧见了船边站着的郁冬。
一身淡蓝色的裙装，身形小巧，正低着头在栏边暗自思考，脑袋上簪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艘破船加上两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怀好意的人，眼前这个姑娘的出现非常突兀，只一下，纪桑便已想通，怕是和他们一样搭船的。
气氛又静下来，断眉男离开船头又回到了舱门口，看似赏风景实则守门，船头那人也继续开船，只是技术还是很烂，驶地左摇右晃。
郁冬还在船栏杆处，低头眨眼间瞧见那男子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墨色的玉珠子，在其白皙的腕间，蓦地让郁冬想起一回大雪天，她不小心在窗口打翻了师父的墨汁，黑墨在白雪上很快地浸染开留下一片刺眼的黑，不知怎么，郁冬的心跳得有些快。
她一定是想师父了，不然怎么老是想起青砚山，郁冬摇摇头甩开脑中思绪，悄咪咪地往那男子身边摸了过去。
李憬在她靠近第一步时就已经发现她，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站着，等她一步一步靠近。
还差几步。
纪桑上了船就往各处溜达查看情况，没走几步就和守舱门那哥们笑呵呵的聊了起来。
在确定两人之间的距离后，郁冬小声地开了口：“诶，诶。”
李憬转头，几米远外的少女正小幅度的挥舞着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有点歪，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
见他看过来，就知他听到了，立马笑了起来，接着便说道：“这两个船夫怕是有问题，小心些。”
见他没反应，郁冬有些急，又小声地问道：“可能听见我说话？”
见她一副焦急的样子，李憬不自觉想起李羡殿里那只白兔，是他一年秋狝给他打着玩的，若是把眼前的草叶拿走便也像这般跺着脚抬头看你，忽地轻轻一笑，转头悄声回她：“听到了，多谢姑娘。”
像是冬去春来，白雪化溪水，像是甩落积雪，翠竹冒新叶。
郁冬想，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师傅做的竹铃更好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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