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照例把车停在后巷，他进门要上二楼的时候被瞿军叫住递了一牙冰西瓜给他。
“白天出门办事看到街边有人卖就买了，还挺甜的，尝尝。”
谢昀接过西瓜啃了一口，冰凉沁甜的汁水顺着喉咙一下浸润到心田。那些他在太阳底下煎熬出来那些不安和焦躁全被这一块又冰又甜的西瓜抚平了。
“甜。”他仰起头笑着说，然后快速啃完了剩下的西瓜上了二楼。
一旁别的几个吃瓜群众被谢昀这一出又整懵了，大家相互看了看，又问瞿军，“他怎么回事，不会真魔怔了吧？”
他们在这里混了这么久，从没有在谢昀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差点要闪瞎他们的眼。
瞿军瞧着谢昀上楼那两步轻快的步伐，也勾唇笑了笑，“谁知道”。
他淡淡扔下这样一句，又低头啃了口瓜。
这次期末考试谢昀的名次升到一百九十名，他迫不及待地就把消息分享给了徐攸宁。徐攸宁收到他这条消息的时候心里是又激动又骄傲，当下就说下次回去的时候带礼物给他，以资鼓励。
只是他的时间没准，等真的抽到空回来的时候谢昀已经开学了。
桐城一中够卷，他们准高三生是没有暑假的，期末考结束后只放了半个月就再度开学了。而且一中的传统是根据成绩，一学期轮换一次班级。理科前四个是实验班，文科有两个。谢昀期末考名次不错，吊车尾进了理科最后一个实验班，高二时的语文老师何碧莲成了他的新班主任。
在这个班谢昀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快，好像不抓紧每一分钟都是对生命的亵渎。课间活动时除了上厕所大多数同学的屁股都不会离开凳子。为了保证学习效率并且不影响他人，高三的教室取消了同桌，全部变成单人单桌。
谢昀因为身高，还是被安排在最后一排。而冯程因为是体育生，转到体校艺考专门的班级里去了。现在这个班没有谢昀熟悉的人。
在班里上了一周课，他也几乎没和什么人说过话，直到这天物理课代表过来发试卷。试卷是上周五的周考复习卷，老师已经改好出好分数了，谢昀接过卷子就开始看错题部分，没注意到发好卷子的物理课代表还站在他桌子旁边。
“你不记得我了吗？”钱丰益推了推鼻梁上瓶底厚的眼镜，小声说。
谢昀听见声音，转头看了看还站着的人，脸上分明写着“我该认识你吗”的疑问。
“上个学期，在老街区，你帮了我。”钱丰益试图帮他回忆。
谢昀把他说的时间地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起来就是遇到徐攸宁的那天。那天他从老街准备回网咖，路上看见有两个痞子堵着个穿一中校服的学生不让走。那个人长什么样他记不清了，但好像也戴一副很厚的眼镜，看起来瘦弱怯弱。
他那天心情不好，前一晚回家拿东西的时候遇到谢秋影，两个人又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谢昀正烦躁得很，就拿那两个痞子泄了愤。那两人记仇，傍晚就叫了帮手在老街堵了他准备找回场子，没想到被徐攸宁坏了事。
对事情是有点印象的，对人却没有。他根本不记得见过钱丰益。
谢昀问：“有事吗？”
钱丰益以为他想起来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厚重的眼镜直接滑脱了鼻梁，他急忙伸手扶了一把。那天他家里有点事跟老师请好了假提前下晚自习，没想到遇到两个堵着他要钱的不良少年，还好谢昀出现帮了他一把。
“那天谢谢你。刚分班我就认出你了，不过你好像没认出来我。”钱丰益好像特别习惯推眼镜，短短的一句话，他的手扶了镜框三次。
“不客气。”谢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干巴巴地回了这三个字。
不过自这回以后，钱丰益好像把他当成了朋友，下了课偶尔来找他说话。也没别的聊，都是说说试卷作业解题思路。
学生们分团体也讲依据，学习好的成团以成绩为标杆，学习不好的在一起将玩乐和义气。谢昀在分班之后连续两次的月考里成绩都在稳步上升，最近的一次，挤进了前一百名，按照这个上升趋势学期末的时候他的名次就应该能进最好的那个实验班了。
因着成绩的关系，下课来找他交流学习的人也变多了，谢昀成了四班名副其实的谢哥。这个谢哥和冯程嘴里的谢哥不同，靠的不是拳头，也没有江湖义气，全是用一张张试卷和一次次成绩堆起来的。
谢昀觉得这样的日子，是挺好的，像徐攸宁说的那样好。
徐攸宁回来的事情提前几天跟谢昀说过了，他出了站混在人流里低头给谢昀发短信。
“几点下晚自习，我去你们学校门口等你。”
谢昀的消息很快回复过来。“十点半。别来学校门口，你去延桐路等我。”
徐攸宁看着延桐路那三个字，想起自己和谢昀第一次见面。少年从高大茂盛的桐花树上一跃而下，带着满身清雅恬淡的桐花香。
“你今天没在学校吗？”他又发。
但谢昀没再回过来，于是他只能差不多十点半的时候等在延桐路的泡桐树下。
现在是盛夏，泡桐树的花期过了很久，经历阳光和雨水的浇灌，亭亭如盖的树冠越发翠绿繁茂。白天是绝佳的乘凉好地方，夜里反倒会因为树冠遮挡路灯光线而显得幽暗。
徐攸宁靠在树下等谢昀，一手拿着礼物，一手握着手机滑动微博的页面，翻看一些热搜和新闻。
十点半，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准时响起，悠悠扬扬地穿越大半个校园传到一墙之隔的徐攸宁耳朵里。
他收起手机站直了身体，稍微等了一会儿，静寂无声的远处渐渐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伴随着一阵窸窸嗦嗦的响动，他等待的少年再一次穿过高大茂盛的泡桐树稳稳地落到他面前。
这一次，他看着背着书包的少年缓慢站起身，然后用低沉暗哑了不少的嗓音叫他：“哥。”
即便知道他是翻墙老手，徐攸宁总还是会觉得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会受伤。他扯着谢昀的衣摆让他在自己面前转了个圈，确定人没事之后，板着脸训道：“以后不许再翻墙。”
徐攸宁一脸严肃，谢昀却莫名想笑，他很努力憋住，短促地回了个“嗯”。
一副很乖很听话的样子。
徐攸宁说：“让我到这里来等你，我以为你不在学校呢。后来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谢昀看到那条消息了，他想回来着，但正好遇到何碧莲在走廊外巡堂，他只能慌忙把手机塞进书包里一直等到晚自习结束。
“我住校了，现在没有通行证出不来。”谢昀说。
徐攸宁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又问：“怎么突然住校了？”
谢昀忽然把头偏向别处，小声咕囔了一句：“不是你让我好好学习的吗？”
他说的小声，但因为周围寂静，徐攸宁还是听得很清楚，他歪着头想了下，高三了要好好学习，为了节省时间所以住校。这小子把锅推给自己了。因为他们上上次分别的时候，他确实说过让小朋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
徐攸宁笑笑，抬手想要去摸谢昀的脑袋，发现几个月前还矮他一个头的少年现在已经快要长得同他一样高了。再这么长下去，用不了多久谢昀就会比他高。
这小子是吃化肥长大的么？这个生长速度也太快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才摸上目地的，然后打趣谢昀，“这么听我的话啊。”
没想到少年却很认真地回答：“嗯。”
徐攸宁摸他脑袋的那只手停住，平视着看过去。黑漆漆的夜色里，少年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瞳却闪着光，异常明亮。
彼时，徐攸宁还没能察觉，这双明亮的眼瞳里隐藏着怎样深邃又汹涌的惊涛。
“给，你的奖励。”徐攸宁把手上的袋子递给谢昀，里面是一只简易包装的水晶球。球体里包裹的是一个太阳。
他在做实验时意外发现的变色涂料，就顺手做了这个小玩意儿。水晶球的底座上有个调节灯光亮度的档条，根据亮度的不同，光线会反射出不同的颜色。
谢昀拿在手里看，手指摸到底座还有另外一道凹凸不平的痕迹，他把水晶球翻过来看，那不太连贯的痕迹，刻印的是他的名字“昀”。
他用手指在那块摩挲了片刻，抬头看徐攸宁。后者眨了眨眼，以为他是嫌弃丑，分辩道：“用刻刀不太熟练，我的字可没这么丑，你应该知道的。”
谢昀听完低头轻笑了一声，浅浅地回应道：“嗯，知道。”
相比徐攸宁给的礼物，谢昀觉得他的这份有点拿不出手。因为在他心里徐攸宁亲手做的这个太阳，价值连城。
“我的呢？”徐攸宁朝他摊手。“不是说也有东西要给我？”
谢昀只能硬着头皮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他比照着那部手机的价钱挑选了这份礼物，虽然也没有多贵重，却是他现在可以拿出来的几乎所有的钱。
徐攸宁拆开包装，礼盒里面躺着一只男士手表，看起来精致又低调。徐攸宁想了一下就知道谢昀这是在还那只手机的情，在这种事情上他还是这么较真。
他把手表拿出来放在手上看，然后说：“做工很好，看着就不便宜。”他偏了偏头，眉眼带笑，温声问谢昀：“买了手表之后，还有钱吃饭吗？”
“有。我留了的。”谢昀说。
徐攸宁一下子明白了这只手表是小朋友蓄谋已久的，他要是推辞，指不定之后他还要掏出什么更贵重的东西来还给自己。
“那我就收下了。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他说。
宿舍有门禁，谢昀不能待太久。两个人说了一小会儿话，他就又爬树翻墙回去了。
徐攸宁在外面站着，听他从树上跳下来落地确认脚步声没有异样，准备离开时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
“谁在哪里？哪个小兔崽子又想翻墙出去？别跑，站住。今天我还就不信逮不住你了。”
没想到这么晚还有老师在生物园巡查，谢昀赶紧搂紧书包跑了。
徐攸宁听那脚步声渐远，不由自主地勾唇笑了起来。他回到家之后给谢昀发微信问，“有没有被老师抓到？”
消息才发出去，傅文茵在阳台喊徐攸宁，让他帮着去晾衣服。他就把手机放在床上出去了。等晾完衣服回来，微信里收到了谢昀的两条回复。
“……”
“没有。他跑得没我快。”
还挺皮。
徐攸宁看着那条信息不自觉笑了笑。算起来他和谢昀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少年正在逐渐软化，露出一些与年龄相符的淘气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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