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假回来，学生们的心理多少还有些涣散，特别是高二的，他们内心对高考这两个字还没有十足的紧迫感。所以早自习上课前吵吵嚷嚷追逐打闹的不在少数，热闹的氛围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坐在后排角落里那个安静看书的少年。
只有坐在他前座的大个子冯程，一早上回头看了好几眼谢昀。当再一次，他试图扭身回头看谢昀的时候，被谢昀提前发现了意图，踢了一脚他椅子的横杠，干脆利落地来了句：“有事就说。”
冯程像是得了什么诏令一样，轻快地“哎”了一声，整个人都转过来，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椅子上，两手扶着椅背，一脸担忧地问：“哥，你没事儿吧？”
谢昀给他脑洞跨度太大的问题整得一懵，断了正在解题的思路，抬头看着他，脑门上顶着硕大的一个问号。
冯程指了指他桌上摊开的卷子和书本，又问：“你一早上忙活啥呢？”
谢昀几乎要给他翻白眼了，“写作业，看不出来吗？”
“这就对了。”冯程两手一拍，铿锵道：“这就对了。我寻思七月半还早呢，你也不至于鬼上身。可是从来不写作业的人突然开始补作业，这事儿就不对。我这一早上坐你前面寒毛都竖起来了。哥，你看着我，你还是我谢哥吗？”
谢昀再也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冯程，又踹了脚他椅子下面的横杠，“滚回去。”
冯程更乐了。“不是，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地放个假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快告诉我，不然我等会儿上课睡不着觉了。”
谢昀一点都不想搭理他，低下头继续看题目，思绪却有些飞了。卷子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动起来，拼贴成了熟悉的眉眼和笑容，再一次触动了谢昀内心深处那块很柔软很柔软的地方。
有个人对他说会期待他，而他也只是不想令那个人失望而已。
冯程和谢昀是同一个初中升上来的，他俩从前就认识，关系也还不错。不过谢昀是考进一中的，而冯程是体育特招生。高一他俩不在一个班，高二因为谢昀滑出尖子班他俩才被分在一起。
冯程跟谢昀不同，他为人爽利又讲哥们义气，虽然成绩不太好，但是人缘不错。他这人心思单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认定是朋友就是朋友，不会多管闲事，所以即使听说过谢昀的事，也没问过他什么。再加上谢昀本来就算是从神坛上走下来的，眼下他可能是想通了，要洗心革面重回神坛。想到这儿冯程也就不多问了。
班级里无人在意，教师办公室却是炸开了锅一样。英语老师举着一张卷子惊讶地说：“我的天，我改到了谢昀的卷子。”
同班任教的数学老师听到她的话也从座位上探出头来，“我也改到了。我还以为又是随机礼包。”
生物化学老师也跟着附和，“今早课代表过来交作业的时候跟我说收齐了，我就翻了翻，翻到了谢昀的两张卷子。”
“这家伙怎么回事？突然又开始认真了？”英语老师不解。
一直没说话的秦方信放下手中的红笔抬起来，把刚改完的卷子抽出来给他们看。这卷子不能说做得好，错的地方还蛮多的，可以看出来基础还不扎实，林林总总加起来拿了卷面分的一半。但谢昀的名字再加上这个分数，足够让老师们哗然。
“秦老师，你给你们班谢昀下蛊了？”一个老师可能由于太过震惊问出了不着边际的问题。她自己可能也觉得不太妥当，补充道：“那也可能是你日复一日的苦口婆心终于起了作用，让这小家伙浪子回头了。”
秦方信也搞不懂怎么回事。但他决定课后要找谢昀好好谈谈，希望他不是一时兴起。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谢昀谈话，坐在他旁边的语文老师何碧莲不太高兴地拍了拍桌子。
“怎么了？何老师？”他侧过头去问。
“这谢昀怎么回事。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作业都交了，不交我的语文作业算怎么回事？瞧不起语文这个科目吗？”
老太太刀子嘴豆腐心，端的是关爱学生的心，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味儿。好在在座各位都是共事多年的伙伴，足够了解她，知道这是在“争风吃醋”一个个都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下午第一节语文课，何碧莲带着书和一叠卷子走进教室，第一眼就看向谢昀坐的那个角落。看到他端端正正坐着，没有趴在桌子上睡觉才扶了扶眼镜，把书往讲台上一搁开始上课。
这节课讲《长恨歌》，繁杂冗长的文言文再加上是午后的第一节课，很多学生都听得昏昏欲睡。但下课铃一响，这些在课堂上哑了响的就又活泛起来，何碧莲见怪不怪了。她执教二十多年，见过很多学生，年轻的时候也盯得紧，后来发现，学习是件自我驱动的事，得学生有了想要学的心才能成事，否则别人都是干着急。所以但凡有心好好学的，她也竭尽全力地教。
她夹着书慢慢走到谢昀的桌前，看他还在埋头整理这节课的笔记，就没出声，过了会儿才敲了敲桌子。
“何老师。”谢昀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早上课代表收五一假期发的三张卷子，你的呢？”何碧莲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谢昀抓了一下头发，说：“还没写完。”
“还有多少？”
“三篇作文。”谢昀老实答。
其他的内容他都绞尽脑汁在不保证准确度的情况下保证填满，唯独作文，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交瘁感。他初中的时候作文就差，写记叙文没有感情，写议论文没有论证，如果没有作文的差距，当时中考他应该是全年级第一。
何碧莲收走了那三张他没写作文的卷子，晚自习的时候他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看见自己桌子上躺着一本优秀作文大全，还有前桌冯程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真觉得这世界玄幻了，知道这本作文大全谁拿来的吗？”。他扬起那本作文书，用限度内最大程度的夸张表情说：“莲花圣母给你的。”
谢昀给他翻了白眼，从他手里拿回书，翻了两页，里面的作文就算加上他上辈子的语文素养估计也难以望其项背。何碧莲这是有多看不下去了。
“不是，谢哥。你给我个准话。你这真是准备金盆洗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冯程问。
往常这个时候，谢昀是早翻墙逃了晚自习的，不可能乖乖坐在这里写卷子。
“嗯。”谢昀把作文书把桌肚里一塞，顺便把冯程押他卷子的那只手撇开，“起开，挡着我了。”
其实所有的老师对谢昀的改变都持观望状态，包括秦方信，他也迟迟没有找谢昀谈话。只是默默关注他的上课情况和作业质量，一直持续到月底的考试。
一中每个月都有月考检测学生对知识的掌握情况，大概安排在最后一个周的周四和周五，考完试放周末，老师会在这两天加紧时间把卷子改出来。
周五下午考完最后一门综合学生们就可以放假回家，谢昀回教室收拾东西看见冯程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一脸的菜色。
“怎么了？”他问。
冯程有气无力地答：“还能怎么，正常的考试后遗症，虚脱呗。”
谢昀懒得理他的无病呻吟，这两天的考试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不足。虽然这一个月里他都很认真地补前面落下的功课，千里积于跬步，江河汇自滴水，成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总而言之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这个月徐攸宁很忙，虽然他还没有正式转博，但导师已经给了他几个新的课题，让他找找资料写几篇综述。所以他最近也一直泡在图书馆找资料看文献，经常回到宿舍也是十一二点。
盛川的开题报告终于过了，为了庆祝他要去外面大吃一顿，还邀请了徐攸宁，被徐攸宁拒绝了。
“为什么？明天周六啊。我看你综述也写得差不多了，适当该休息一下，别这么卷，兄弟。”盛川说。
徐攸宁笑笑，从衣柜里拿出一只稍大的书包，拣了几件衣服放进去。
“我订了今晚的车票，要回家。”
这盛川就更觉得奇怪了，以前实验室一泡好几个月都想不起来要回家的人，最近却频繁往家跑。
“你不是五一刚回去过吗？”他说。
“嗯。”徐攸宁低头应着，把电脑和充电线也放进书包里。“我们家猫生了崽崽，我回去看看。”
盛川眨了眨眼，“你家养猫了？没听说啊。你不是说你妈对猫毛过敏吗？”
“养在外面的。”徐攸宁说。
他就回去两天，行李简单，说话间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医生给小狸估的预产期很准，他回来学校没多久宋若寒就给他发了小猫出生的视频。两只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奶猫挤在猫妈妈跟前喝奶。小狸在救助中心一个星期稍微长了点肉，大概是因为当了妈妈，看上去也柔和了一些。
小家伙们和妈妈长得稍微有点不一样，花色主要都集中在脸和背部，也没有小狸那样密集。宋若寒说这是罕见的狸花加白，它们的爸爸估计是只大白猫。
徐攸宁把视频存到手机里，本来想转发给谢昀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们本来也都约好了晚些时间要去救助中心看小狸的。
徐攸宁回趟家，在高铁上大概要花五六个小时左右，他到桐城站是晚上十一点。徐峰早给他发了信息说在停车场等他，徐攸宁出了站往停车场去，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的车。
“爸，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不用您开车来接，上一天班多累，不如在家休息。”徐攸宁打开车门坐进去。
徐峰等他坐稳系好安全带才发动起车子。他说：“我在家你妈老念叨，说儿子摸着黑回来不知道安不安全，我索性就开车出来了。”
徐攸宁笑了笑。他们家表面上徐峰是一家之主，其实真正掌权的是傅文茵。徐峰每次都说傅文茵唠叨他，但每次也都是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照着做。
等徐峰说完，徐攸宁轻轻“嘶”了口气，用手捂着右半边脸，说：“爸，收着点收着点，牙都给我酸倒了。”
徐峰开着车没法分出手来，只能瞥他一眼，然后笑骂一句：“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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