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车内沉默好久后,迟安瞄了眼身边的人,说:“昨天的事,她……”
车子一个猛刹,停在街边。
随即贺祺渊摁开安全带下车,下一秒,副驾的门开了。
“下来。”
言简意赅。
不会要把他扔在半路上吧。
迟安感觉贺祺渊真能干出这种事儿,忐忑地下了车,紧紧跟在他身后走。没想到贺祺渊领着他进了一间理发店。
“谁剪?”店主懒懒地抬眼问道。
“我说我不……”
迟安皱起眉,对着贺祺渊小小抗议,可话还没说话,就被摁到了椅子上。
贺祺渊一句话没说,直接从皮夹包里抽出两张红钞扔到收银台,然后自顾自拿起迟安椅子旁边的吹风机。
迟安看一眼瞬间眉开眼笑的老板,又抬眸偷偷瞧镜子里的贺祺渊。
贺祺渊五官本来就很淡漠,此刻表情更像是要结冰,薄唇抿起锋利的弧度,但手指却又软又轻,拨弄着他的头发,连发尾都不放过,仔细地将每一处都吹干。
“谢谢。”风声停了,迟安低声道。
“走。”
还是言简意赅。
迟安确信他是生气了,小跑跟上去说道:“等等我吧。”虽然还是不理他,但脚步明显慢了,两人一起上车后,贺祺渊只将车钥匙插进去,却并不扭动。
“打电话给昨天那个,我们现在去找她。“贺祺渊说。
“哪个?”迟安又问一遍:“找谁?”
“那个什么树叶。”
“舒野,第一声跟第三声。”迟安说着头也跟随音调上下走。
贺祺渊本来还在生气,但看他那傻样又笑得要死,迟安表情特认真,于是他缓缓说道:“知道了,迟老师,舒野。”
“嗯。”迟安又问,“你找她干嘛?”
“如果她有钱,那我还能恶心她一下。但你说她家庭条件不好,就真有点不适合了。我得当面跟她解释一下。”
贺祺渊说得很真诚,像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我早上跟她打过电话了,她说她讲的话不是针对你的。”迟安系上安全带,低声道:“其实我还没跟她见过面。”
“你早上给她打电话你不给我打?!”贺祺渊声音猛地拔高。
“啊?”迟安吓一跳,忙说:“不是,我,我以为你不……”
“又你以为你你以为!”贺祺渊突然乱喊起来,手指指点点,“你怎么这么爱贴标签!你这个没有素质的人!”
车外有人经过,还往里面瞅了眼。
迟安尴尬地要去捂他嘴,却没想到贺祺渊下一秒又安静了,目光炯炯,盯着前方,边发动车子边恶狠狠地说道:“那更应该去找她了,我得让她给我道歉。”
“……”
迟安吓得不行,赶紧给林舒野发消息,还特意补充了贺祺渊的劣质品行,可没想到,对面竟然秒回了个好,然后发了个定位过来。
车子上了云海高速。
迟安不知道是第几遍问了,再次询问道:“你真的不是去打人的吗?”
“神经病啊我,大老远跑别人地盘找事。”贺祺渊简直要被烦死了,见迟安还跟听不懂似得盯着他,气得使劲摁了两下音量键,大声说:“对!不是!”
音乐声变大了,但明显贺祺渊的声音更大,迟安皱皱眉,往离贺祺渊远点的地方坐了坐,几乎要贴着车门,然后把渔夫帽往下一拉,盖着脸,不说话了。
下一秒,音乐声小了。
再过一会儿,彻底关掉了。
“又生气。”贺祺渊小声道,语气竟然还有点委屈。
迟安露出个眼睛瞧瞧他,往贺祺渊那坐了坐,说:“我没生气,明明是你在生气,早上都不跟我讲话。”
贺祺渊瞪他一眼,说:“我又不是气她。”
迟安这下听懂了,小声道:“对不起。”
“怎么又道歉?你这是道德绑架。”贺祺渊眉毛一横,很严肃。见迟安还耷拉个脑袋,他清了清嗓,说:“不过我愿意来找你就是没事了,你也不用太有心理负担,因为我这人处理问题跟别人不太一样。”
迟安很认同地点点头。
“点个屁。”贺祺渊瞥一眼就知道他想岔了,换了个慢车道,说:“一件事,如果我能想明白,而且有解决的余地,我就会立刻去解决。要是真想不明白,或实在没办法了,我就会直接放弃。”
又怕这傻子听不懂,他换了个大白话:“就是说,任何事,都不会,我也不可能,让它在我脑子里过夜,能听懂吗?”
“那要是能想明白,但解决不了呢?”迟安开始排列组合。
“什么?”
“呃,没什么。”迟安说,“你真厉害,我就不行,我好像总是想以前的事,但我又想不明白,我就一直想,但我还是想不明白,然后我又一直想。”
什么弱智绕口令。
贺祺渊重新把音乐打开,冷笑一声:“那说明你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需要多很跟像我这样的人玩,”他停了一下,马上改口:“不对,多跟我玩就行了。”
虽然迟安对最后一句话持怀疑态度,但两人之间已经不像刚上车那样僵持。贺祺渊的歌他听不懂,但他还是很高兴,甚至试着把车窗开了一半,慢慢将手伸出去感受狂风汇在手心,然后笑了起来。
离江州已经越来越近,两个城市之间仅仅隔着一个云海湾,道路通顺时,甚至比从下班高峰期的安明市区到迟安家还要快。
“你走错了!”迟安突然喊。
贺祺渊看他跟个卫星似得捧着手机在车里左扭右转,没好气地笑了笑,然后拐进一家商场的地下车库,交代道:“别乱跑,我等会儿回来。”
迟安只当他是去上厕所,果然,贺祺渊回来得很快,等两人快到时正好赶上饭点,便直接约在附近的一家商场碰头。
这商场又老又小,连个停车场都没有,只能停到路边。贺祺渊瞬间感觉自己刚才太明智了,但见迟安一下车就戴上帽子,他突然又很不爽,于是故意把他帽子拽歪,酸溜溜地问道:“你好朋友呢?”
话音刚落,一个女孩就从迟安身后的广告牌里冒出来,拍了拍他肩膀,声音清脆好听,大声喊道:“迟小安!”
贺祺渊只看她一眼就后悔昨天跟个傻逼似得讲那些无聊的话。
这人绝对是未成年。
日式短发下,满脸都是少女稚气,皮肤是被晒过的健康小麦色,不仅眼睛漂亮,笑起来还有俩梨涡。身上的衣服稍显单调,但整个人快要溢出来的青春明媚气息简直快要把贺祺渊这个二旬老人烫死。
贺祺渊着看这俩漂亮的家伙跟认亲似得转圈,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
女娲二号佳作。
“舒野!”迟安也高兴地大喊,绕着圈打量着她,“你原来长这样!”
林舒野声音更大:“我靠!你竟然是混血!”
贺祺渊马上捂住迟安耳朵,骂道:“干什么你?”
林舒野不笑了,翻了个白眼。
“没礼貌。”贺祺渊又说。
“装什么。”林舒野搂着迟安的胳膊就往商场走。
“又干什么!”贺祺渊一下急了,赶紧从他俩中间挤过去,在两人疑惑的表情下,咳了两下,搭上迟安肩膀,故作松弛道:“中午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小孩就是小孩。
贺祺渊带着一万多的预算,被俩人领进麦当劳。
他大方地给这俩土货点了两份豪华垃圾套餐,又给自己点了一份低卡健康午餐,拿完最后一趟回来时,两个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林舒野竟然没对迟安的鸟窝头做出评价,视线还几乎全黏在迟安脸上,让他特别不爽,但又有点莫名其妙的骄傲。
“你多大了?”他坐下问道。
反倒是迟安先说话,嘴里还嚼着汉堡,说也说不清楚:“你怎么,见人就问多大,你岁数大了不起吗?”
果然不该来。
贺祺渊眯起眼,感觉这人活泼起来简直太欠揍了。
“十六。”林舒野答道。
“你俩加起来快有我哥大了。”
林舒野冷冷地看他一眼,说:“你是贺钧亲弟弟吗?”
“他这么有名吗?在老家也有迷妹。”贺祺渊笑了,他倒没胡扯,这里还真是贺钧妈妈家,但他看一眼迟安,为了圆谎,还是胡扯道:“我不是他亲弟,我是贺崇山乱搞出来的,你可以叫我私生子。”
林舒野皱着的眉微微松开,但又嫌弃地皱起,最后轻声道:“昨天的事,对不起,迟安跟我讲了,确实不应该怪你。”
“没事儿。”
贺祺渊大手一摆。
刚放下就感觉被迟安瞪了眼。
他慢悠悠地从大衣外套里掏出首饰盒,推过去,很礼貌地在迟老师视线下说道:“我昨天也有点过分,这个算赔礼,你戴着玩吧,小姑娘应该挺喜欢的。”
“你什么时候买的?”迟安马上问,一脸惊奇。
“不告诉你。”贺祺渊很小气,还用力弹掉他脸上的菜叶。
林舒野打开盒子——是一条手链,花朵装饰,用粉钻镶嵌而成,被金链串起,在灯光下闪得炫目,亮得刺眼。
贺祺渊怕她拒绝,补充道:“这个不贵。”
林舒野好像不怎么纠结,直接收下了,说道:“谢谢,挺好看的。”
“我帮你戴!”迟安说着就要帮忙,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贺祺渊威胁似得攥了攥他手腕:“你今天是不是有点过于亢奋了?”
“痛死了。”迟安抱怨道,猛地把手抽出来,不想再理他,转而对着林舒野问道:“你男朋友呢?他今天怎么让你跟我出来。”
“你还早恋?”贺祺渊一下就乐了。
林舒野已经扣好了,转了转手腕,笑着说道:“他最近很忙,不过没事,我早上给他发消息了。”
“你看人家多有边界感。”贺祺渊对着迟安冷不丁来一句。
三人突然安静了。
林舒野先是奇怪地看他一眼,又看看一脸懵的迟安,然后突然笑了:“你们来玩多久啊?”
“江州没什么好玩的,全是山水。”贺祺渊说道,又偷着捏走一根迟安的薯条。
“确实,这儿一直是旅游区,不比安明大城市。”林舒野喝着可乐说道。
迟安作为友谊的介绍人,看他俩聊这么好,莫名有点不高兴,但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哪个,于是故意把最后一口可乐喝得很大声,还使劲搅了两下冰块。
“干什么?显着你了。”贺祺渊骂了句。
林舒野嘴角却突然勾起,说:“我请你们看电影吧。”
“不看。”贺祺渊果断拒绝。
半小时后。
三人浩浩荡荡地捧着两桶爆米花进了儿童影厅。
贺祺渊把手里一堆打包袋一放,闭上眼就准备睡觉,交代道:“看完叫我。”
这老影院椅子竟然是布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净,贺祺渊躺得一点儿也不踏实,小孩又叫又笑又哭又闹,烦得他只睡一会儿就醒了,生气地盯着俩罪魁祸首看。
俩人不愧是朋友。
看得眼都不眨,甚至吃爆米花的频率都差不多,一白一黑,像两块巧克力。
巧克力在吃爆米花。
贺祺渊感觉自己的幽默细胞简直是天才级别,一时间笑得停不下来。
林舒野很奇怪地看他一眼,只见迟安凑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一起点点头,又继续看了。
简直跟带娃没有区别。
贺祺渊不知道为什么破动画片也能演这么长,出来后累得腰酸背痛,很小心眼地问道:“下一站去哪?游乐园还是海洋馆,两个成年人?”
林舒野一下笑出声。
可迟安真的开始思考起来,说道:“去游乐园吧,我还没去过呢。”
天公不作美。
外面下起毛毛雨。
贺祺渊心情很美地说道:“哎呀,太可惜了,迟同学。”
林舒野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笑着对迟安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下次去安明找你玩。”
“好吧。”迟安真的觉得很可惜。
回安明的路上,毛毛雨变成倾盆大雨,天都提前暗了下来。
贺祺渊神情很严肃地盯着前面的高速车辆,旁边人还是特别亢奋,他终于没忍住问:“网友见面这么高兴吗?”
迟安盯着车窗上飞斜的水线,轻声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出安明。”
“真的假的?”贺祺渊惊讶地看他一眼。
“嗯。”迟安微笑着,“我好像不能在封闭空间里跟人呆太久,会很难受,但这儿就连去江州的高铁都要一个多小时。”
“飞机呢?”贺祺渊默默皱起眉,将车速降低了些,“买头等舱呢?”
“更不行。”迟安突然沉默起来,“不知道,反正刚上摆渡车就开始心慌,然后就下来了,后来也不敢再试了。”
贺祺渊捏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攥紧,没有再问了。
过一会儿,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翻袋子的声音。余光一瞥,刚才还很伤感的迟安正捧着汉堡,像个老鼠似得吃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逗呢?”贺祺渊真笑了。
这是他们玩的那个游戏的联名套餐,俩人吃饱瞧见,非要那个周边,特别是某个姓迟的,他烦得不行,直接一人一份打包带走,不准他们再吵。没想到迟安竟然现在就吃了起来,看来是真的心情很好。
“哦我忘了,你之前说不让人在车里吃东西。”迟安马上收了起来。
“没关系。”贺祺渊盯着前车尾灯,轻声道:“你可以。”
迟安怀疑他在骂自己不是人,但他出了趟远门,肚子实在饿,于是又安静吃起来,很小心地不让碎渣掉到车上。
俩人回到云海湾时,淋成了落汤鸡。
迟安刚进门就呆住了。
贺祺渊倒是一点儿都不惊讶,偷笑着推他往里走。
屋内像被重新装修了一遍,几乎所有的家电都被换了。
新的一套厨具,新的洗衣机和烘干机,新的立式空调,新的床单被罩,还有一个新的大电脑桌和一套原木餐桌椅。
桌上放着一个新的吹风机。
迟安站在客厅,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喉头哽住,呼吸声却越来越快。
外面的雨明明下得毫不留情,可他却觉得潮湿的心被一双干燥的、温暖的大手轻轻捧起,小心地装了起来。
他转身看向正高兴地看新拖鞋的贺祺渊,委屈地撇了撇嘴。
“干嘛?”贺祺渊看他这样又有点难过,走上前摸了摸他的湿发,“喜欢吗?”
“你什么时候弄的,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迟安问道。
“钞能力。”
迟安果然笑了。
贺祺渊也笑:“我让人上门装的,早上忙活到现在,一直给我发消息,你今天还说我老看手机,白眼狼。”
“对不起。”
迟安嘿嘿一笑,又抽了抽鼻子。
“别老道歉行吗?”贺祺渊认真起来,“应该是我跟你道歉,其实我昨天说你给我扣帽子不是针对你的。”
他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迟安才能理解,“就,你知道吧,我身份比较敏感,有些人很喜欢借着我的名义去做一些不是我想的事,所以……”
“没关系的。”迟安这才发现鞋柜还有一双棉拖鞋,兔子样式的,一下笑了,伸手一指,说:“你真好玩。”
贺祺渊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和笑起来漏出的尖牙,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雨声中,之前发酵的情愫又重新滋生,逐渐开始成型,变得更加危险起来。
可他却觉得似乎不是坏事。
他捏捏这人的耳朵,心情轻松起来,说:“我回去了,明天还有事。你洗完澡再玩,热水器给你换成新的了,电工说那个都是被淘汰的,你也真是命大。”
“我确实命大。”迟安莫名说道。
然后他又说:“你别回去了行吗?我们一起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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