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祺渊自诩是个还算理智的人,虽然有时候会有点神经质,但大多数情况下,做事前基本都会过一下脑子,不会让自己的处境太烂或者是太奇怪。
凌晨三点。
他睁着眼,躺在迟安身边,开始思考到底是怎么搞到这一步的。
先是迟安说外面太冷,让他洗个热水澡再走,再后来迟安说,不小心把他的衣服洗了,然后给了他一件不知道从哪弄的灰色短袖,到最后迟安说——烘干机时间太久了,我们一起到被窝取暖吧。
他深呼吸一口气,鼻腔瞬间充斥更浓的薄荷味道。
更清醒了。
不知道是短袖的,还是身边这个……
他实在睡不着,直接坐起来,盯着旁边的人看。
窗帘没关,路灯的光偷着洒进屋内。
迟安背对着他睡在里侧,洗完澡还穿着的睡衣已经没了,被子只盖住身体一半,漏出光滑又雪白的肩头,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睡得很安稳。整个床上几乎全都是清新的薄荷味,还混了点说不出来的体香。
可能是他起身的动静有点大,迟安闷哼一声,将脸转了过来。他这才发现迟安的眉头紧锁着,身体蜷得更紧了,手一直捂着肚子,似乎是在忍痛。
“哪不舒服吗?”他摸上迟安额头。
下一秒,小臂被抱住了。
迟安缓缓睁开眼,脑袋枕着他手背,呆呆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一眨。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贺祺渊马上感觉心口火烧起来,心脏砰砰直跳,他错开视线,不敢再看他,下意识骂了句国粹。
“操。”迟安也低着声音学他,然后笑了起来。
贺祺渊赶紧捂住他嘴,有些生气地说:“不要乱学。”
迟安脑袋往后一退,偷笑着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贺祺渊很诚实地说。
“这被子是新的呀,”迟安说着把被子掀了掀,“你不会是认床吧?”
“没有。”贺祺渊叹口气,把被子给他裹好,又问:“你怎么不睡?”
“我吃太多了。”迟安也很诚实地说道,“我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真的假的?”
“真的。”迟安揉了揉胃,叹口气,“我跟你说过了,你还说我原始人,其实昨天晚上我也没睡好,胃很不高兴。”
“那叫胃不舒服,不叫胃不高兴。”贺祺渊纠正道。
“算了。”他又说,“你去把衣服穿上,我哄你睡。”
“我不喜欢穿衣服睡觉。”迟安皱皱眉。
“那算了。”贺祺渊直接背对着他躺下了,可刚闭眼还没一会儿,胳膊就被人晃了晃,他转过身,发现迟安已经穿好了。
“你怎么哄我睡?”迟安问道。
“躺好。”
“哦。”迟安很听话地照办了。
下一秒,一只手探进被窝,很热,覆上他肚子,稍稍用力,缓慢地揉了起来。
贺祺渊撑着枕头侧躺在他身边,闭着眼。虽然两人用的是同款沐浴露,但他感觉扑到脸上的味道还是很明显的松木香。
“好点了没?”贺祺渊问,手上动作依旧不停,声音染了些倦意,“我高中有段时间胃也不好,这还是我爷爷教我的。”
迟安点点头,然后又想起贺祺渊看不见,小声嗯了一下。
“好点就睡吧,困死了。”手停下了。
可能是迟安穿上衣服的缘故,贺祺渊感觉没那么燥了,他开了一天车,实在是累,准备把脑子里的杂念全扔掉,毕竟天亮还得去找贺钧,脑子得清醒点。
黑夜寂静又暧昧,只有呼吸声。
迟安眨眨眼,翻过身盯着贺祺渊看。
他感觉有点神奇。
好像在这个人身边,做什么都可以,虽然会被骂,但却不会被觉得是个怪人,更不会对他避之不及。
这么想着,他悄悄往贺祺渊那边靠了靠,然后闭上眼直接钻进他怀里,枕着他胳膊,又抬腿翘上他肚子,在臂弯里像个八爪鱼一样抱紧他脖子,舒服地蹭了蹭脸。
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他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
贺祺渊瞬间清醒了。
被压着的胳膊动都不敢动,另只手却猛地攥紧被单,在黑夜中压制着快要呼之欲出的紧张和汹涌澎湃的心跳。
搞什么。
搞什么。
搞什么。
脑子里不断重复着问话。
直到天亮,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手臂已经麻了,身上的重量和耳边的呼吸声让他又困又精神,脑中紧绷的弦和下面来来回回起的反应几乎折磨了他一宿。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清晨的阳光照进,贺祺渊终于把脑子捡回来了,他深呼吸几次,小心地托起迟安脑袋,把胳膊慢慢移了出来。
迟安睡得很香,即使这样都没醒。
他盯着迟安的睡颜,脑子异常地清朗起来。
——这个人,不对劲。
他大脑被彻底搞宕机了,说不出是哪不对劲,只知道心慌得厉害。
迟安抱不到人,睡得不踏实,又被卫生间的水声吵醒,眼都没睁完就坐起来,对着满脸都是水的贺祺渊问道:“唔,你怎么醒这么早?”
“嗯。”贺祺渊抽了两张纸擦脸,半掩着身子不敢看他,又问:“你昨天那创可贴从哪拿的,再给我一个。”
“我帮你……”
“别下来了!”贺祺渊猛地喊。
“哦。”迟安收回腿,打了个哈欠,伸手一指衣柜,“第二层,有个医药箱。”
贺祺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到,刚打开盖子,就僵住了。
里面是各种类型的美工刀。
和专业的消毒药品,以及包扎绷带。
他神情复杂地往床上看一眼——迟安已经歪倒,搂着被子睡得正香。他皱起眉再往下翻,手停在了一个熟悉无比的药盒上。
周一的祺山,好像比往常的工作日还要压抑。
贺祺渊正在等电梯,疑惑地看一圈丧着脸的员工。贺钧的助理正巧从顶层下来,他直接拦住问道:“公司出事了吗?”
陈时巧第一眼愣是没认出来这人,然后才打招呼,说道:“您来找贺总的吗?他……”
贺祺渊不耐烦道:“你们怎么都不听我问什么就自己说自己的,我问你公司出事了吗?刚才去许昇哥办公室都没看见他。”
陈时巧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前两天沈经理的人把公司一个大项目搞砸了,贺总很生气,最近几天都没来公司。”
“又是他。”贺祺渊笑了,“多大的项目?祺山终于要倒闭了吗?”然后他突然皱起眉,“他没来公司?”
又震惊地问一遍:“他没来上班?!”
早春的的私人马球场浸润在清晨的日照中,偌大的绿草皮被马蹄踩出深浅交错的纹路,还因为昨天的雨有点儿泥泞。
赵连城将手里的球杖一收,随手扔给球童,笑着对旁边人问道:“你弟呢?怎么还不来,认错的态度会不会太好了。”
贺钧顺了一把黑色赛马油光透亮的鬓毛,通人性的马儿立刻歪着头做出回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应该去公司了,他早上消息我没回。”
“那呢。”许昇下巴往入口处一抬,笑着把手机收进裤腿口袋。
贺钧没有动,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于是他俩也很识趣地在原地等,直到球场经理领着贺祺渊快到的时候,赵连城才笑着调侃一句,声音很小,说:“你弟真行,故意的吧,把自己搞这么可怜。”
贺祺渊确实很憔悴。
哪怕来之前又洗了两遍脸,可脸还是灰蒙蒙的,眼里的红血丝和眼下的乌青无不彰显着昨晚上没休息好,而且衣服从烘干机里拿出来也没熨,再加上着急忙慌地开车赶来郊区,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
“哥。”
他走近,对着中间的人喊了声。
贺钧坐在马背上,一眼就看到他脖子上的创可贴,瞬间冷下脸,没有应,低眸将腕上的护具又缠了两圈。
“张经理,”赵连城微微一笑,“这谁把我们家小少爷惹得不高兴了,大清早就拉拉脸,你是不是没招待好。”
这马球场是他家的,作为东道主,本意是想缓和气氛,却没想到经理竟然真的开始解释:“少东家,刚才小贺总进来的时候,那门童没认出来人,耽误了一小会儿,我已经骂过了。”
“是吗?”赵连城轻笑一声,摸了摸有些不耐烦的马儿,随口道:“开掉吧,没眼力见的人留着干什么。”
“你有毛病啊?我又没说什么。”贺祺渊着急了,下意识看一眼贺钧。
贺钧终于抬起头,冷声道:“道歉。”
赵连城察觉出气氛不太对,跟许昇对视一眼,翻身下马,把贺祺渊往怀里一搂,对贺钧笑骂道:“你今天怎么回事?道什么歉?我这故意逗他玩的。”
“道歉。”贺钧声音更低,依然盯着他,眼神满是压迫,身下的马儿也开始有些紧张,抬蹄扒着草。
贺祺渊深吸一口气,攥了下拳,轻声道:“对不起,连城哥,我刚才讲错话。”
“没吃饭吗?”贺钧又问。
“行了,我听见了。”赵连城瞪他一眼,听贺祺渊说对不起简直要被吓死,这没素质的哪天指定得报复回来。
但他还是趁着贺钧下马,捏了捏他肩膀,小声提醒道:“等会态度好点,他这两天心情不好。”
贺祺渊一把甩开肩上的手,跟着贺钧一起往休息室走。
他本以为贺钧会先换衣服,正想着等会儿该怎么开口,却没想到贺钧直接坐到沙发上,翘起腿,冷冰冰地盯着他,毫不客气地问道:“贺少爷,你还要多少人因为你丢掉工作?”
“什么?”贺祺渊被这句话问得来了火气,上前质问道:“是我开的吗?我从头到尾讲一句话了吗?你冲我发什么火?”
凑近后,脖子上的创可贴更明显了。
贺钧真有点烦了。
他从桌上拿起手机,界面上显示两个未接来电,于是他又放了回去,对着贺祺渊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从日本回来时候,我答应你不会再对你私生活指手画脚,但条件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贺祺渊刚攒起的志气一下就灭了,他下意识将左手藏到身后,攥了一下掌心,很不情愿地说道:“记得。”见贺钧还盯着他,他声音越来越小:“一不违法,二不乱搞,三不伤害自己。”
“我本来以为你会因为违反一条而惹到我。”贺钧停顿片刻,竟然对着面前的人笑了笑,“没想到这才两天,你就把三个全都给我做了。”
“什么?”贺祺渊抬起头,“我不就一个开快车吗?”他又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两个保镖把他拿刀的事抖出来了。
但那也只是他吓唬人,又不是真的,他才不舍得再让自己疼。
于是他继续嘴硬道:“你要说开快车算第三个,那我也没办法,说明你这设置标准太模糊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贺钧手里的马球杆猛地划破空气,狠厉地抽向他小腿,疼得他立马跳起来,捂腿大喊道:“你怎么不讲理?这不算伤害我吗?你不也单身吗?你怎么不打自己?”
“我给你两个选择。”贺钧把球杆一甩,“第一,跟我回君庭,过两天我送你去机场,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第二个呢?”贺祺渊也顾不上疼出的眼泪,马上问,趁贺钧开口前,他又赶紧补充:“其实我今天来也不是光跟你解释的,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你先讲。”
贺祺渊观察了一下他表情,感觉现在并不是什么好时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他清清嗓子,说道:
“我现在已经毕业了,首先,我选这个专业完全是出于我自身考虑,跟当年我们吵架一点关系没有,其次,目前建筑学的前景很差,所以读博的性价比并不高。最后,我对商科完全不感兴趣,更不会进公司,所以你给我安排的专业我也不准备考虑,综上所述,我不认为我再去英国还有什么意义。”
肺腑之言结束后,他一脸真诚地看着贺钧。
“说完了吗?”贺钧笑了起来。
贺祺渊感觉那笑里绝对带了点不坏好意的奸诈。
“原本第二个选择是让你进公司帮我忙,但看你这样,也不像对家里企业多感兴趣的样子,还是算了吧。”
“你答应不让我去英国了?”贺祺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
“你去哪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钧发完短信,抬眸望他,“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是爸给你送出去,也是他不让你回来的,我不知道你总是把火发到我身上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你把话都挑明了,我也跟你直说吧。”
他站起身,目光冷冽,“我压根不在意你想干什么,你这人一旦认准了死理,就只会想着自已,从来不会关心别人怎么想,小时候是,现在更是。”
“你不管我了吗?”贺祺渊只听进去第一句,鼻子突然一酸。
“当然管你。”贺钧瞥他一眼,很无语他的异想天开,“你是我养大的,把你教成这样我已经很后悔了,再不管你,很影响我的社交评价。”
“……”
贺祺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听到贺钧继续说:“你既然不想去英国,那就在君庭住着吧,先住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什么时候想明白,我们再什么时候讨论你到底去哪。”
“凭什么?”他马上反驳,“我想什么?我有什么好想的?我明明有在好好跟你商量,你为什么还要跟以前那样对我?我是你弟还是你员工?”
“不对,我什么都不是,贺崇山不让我进公司,你也从没承认过我是你弟。”
他指了一下门外,一脸鱼死网破的模样,大喊道:“我刚才还觉得赵连城是故意的,我现在告诉你!开得对!一个二个不长眼,认不出来我,就活该他们挣不到这笔钱,早就该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了吗?”
“没有!”贺祺渊大叫,他深吸一口气,又说:“你自己生意项目搞砸了就拿我撒气,我是你出气筒吗?你当贺总当太久,早忘了怎么当哥了吧?我可听说你还要把整个部门几百人全开了,你刚才凭什么骂我?我才开一个人!一个!”
贺钧皱起眉,问道:“谁跟你说的?”
“不用你管!”贺祺渊越说越气,眼眶都红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被气得,“你不仅应该给那些无辜的人道歉,更应该给我道歉!就是你天天嫌我丢人,藏着我,不公开我,才让他们认不出来我!”
贺钧感觉他越扯越远,眉头也越皱越深。
贺祺渊像个流浪汉一样在这里大喊大叫,一丁点儿受过精英教育的气息都没有,他开始思考这十几年来花在他身上的钱跟精力到底值不值得。
于是得出一个结论:白养了。
不过他声音依然平稳,说道:“如果讲这些自轻自贱的话能让你有安全感和优越感的话,你就那么做吧。但我的话不会收回,孙平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就在这等。另外,鉴于你刚才的态度,我会停掉你所有的卡,手机也会让他们保管,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看你的**。”
说完,他转身就直接走了。
贺祺渊不敢跑,他这点自信心还是有的。
但是那个创可贴又在脑海一闪而过。
他皱起眉,出了门就立刻拨通张扬的号码,冷声道:“重新查那个叫迟安的,我要他在福利院之前的信息,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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