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姝闻言,顿了一下,旋即伸出手将那柄生锈的长剑握在手中,“嗖”的一声,将无名的面具劈碎。
面具之下的人正是齐承。
与泉姝相比,齐承的样子再正常不过。他眉目染霜,生人勿近,但他颈间那道陈年旧伤,更是望而生畏,触目惊心。那道疤痕极深,仿佛他的脑袋随时都会掉。
泉姝见状,突然亢奋地捶地大笑道:“齐承啊齐承,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样子!你不是九漓将军吗!你不是那九漓皇帝最信任的将军吗!如今怎么沦落至此,还与我这等妖魔鬼怪为伍啊!!!”
齐承跪在他面前,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但当年之事,我并不知情,我是想救你。”
泉姝的笑声戛然而止,陡然正色,讥笑:“你放屁!你这狗贼的所言所行,与那奸臣何异?!你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六百年前。饮马河畔。
十岁的齐承蹲在九漓边关的河滩上,用石子摆弄着军阵图。父亲是戍边将领,他从小听着号角长大,最大的苦恼是找不到能赢他的人。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这阵法,左翼都空了。”
齐承抬头。对岸站着个慕术国打扮的少年,青衣布鞋,目若火星。那是偷溜出来的泉姝。
齐承不服气地打乱石子,道:“你懂打仗?”
泉姝挽起裤腿蹚水过来,捡起石子飞快重摆,道:“补给线太长,前锋突进必被断后路。你该这样......”石子落定,竟是绝妙的钳形攻势。
夕阳把两个少年的影子在饮马河畔无限拉长。那晚,他们用石子厮杀十七局,胜负各半。
泉姝道:“我叫泉姝,慕术人。”
齐承道:“齐承,九漓的。”他递过水囊,“以后还来下棋?”
泉姝仰头喝水,眼睛完成月牙,道:“来!下次我带真棋盘!”
十年后。落英峡外的秘密山洞里,炭火劈啪作响。泉姝一身银甲未卸,齐承的战袍也沾了霜尘。中间的沙盘上,两国的边境线清晰可见。
齐承道:“我爹说你是‘玉面罗刹’。”说话间,他落下一枚黑子,堵住泉姝的骑兵突袭。
泉姝白子杀出,道:“你们九漓不也叫我‘鬼见愁’?停战吧。再打下去,与两国都没有好结果。”
齐承道:“慕术与九漓都是资源匮乏的小国,打仗与国家百姓而言有害无利。你们立场不同,但我也希望能有停战的那一天。”
泉姝道:“等不打仗了,我们光明正大在饮马河下棋。两国止戈交好之日,便是你我把酒言欢之时。”
齐承痛饮一大口酒,道:“若此愿不成......来日战场相见,我必全力杀你。若我死,也算求仁得仁。”
昭明二十年秋。落英峡。
泉家军嘶吼着指向谷口黑压压的敌军,道:“将军!是九漓主力!”
为首的将领正是齐承。
泉姝喉头涌上腥甜,紧握手中剑,道:“列阵!死守峡口!”
此战避无可避。
箭矢穿透亲卫的胸膛,鲜血溅在泉姝的脸上。他的一位族叔被长矛钉死在山壁前,吼道:“小姝!走啊!”
泉姝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拄着剑半跪在地,黑血从嘴角涌出。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自嘲一笑,道:“为将者,当死于堂堂战场之上......服于昭昭公理之下!”
话音未落,乱箭已淹没了银甲。
当齐承劈开箭雨冲到阵前,未及看清泉姝的惨状,身后突然传来副将的高喝:“奉陛下旨意,齐承勾结敌将,阵前通敌!就地诛杀!”
九漓的刀锋瞬间调转,对准了齐承!
三日后。九漓边境一荒村。
齐承面前摊着一封截获的密信:
“落英峡乃天赐良机,可除泉姝,亦可除贵国心腹之患。彼若救援泉逆,坐实通敌;彼若坐视,军心必溃。进退皆死,此计将成。”
他想起出征前九漓国主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齐将军,此战关乎国运。你好自为之。”
原来“好自为之”,是让他无论作何选择,都难逃一死。
他提刀走向饮马河,举刀自刎,血染河水。
“这局棋,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听完这一切,凡雨忽然召出自己的长枪,悬置半空,直指心口,道:“我父之罪,我认!今日我便以我的命来偿你泉家血债!”
凡雨一把扯下颈上的骷髅头,发出一声尖笑,道:“偿债?哈哈哈哈哈哈!夏神大人,你可知身边这位秋神大人......”他手指猛地指向一直沉默的拂叶,“你可知她,与你家,有何渊源?”
凡雨闻言一僵,道:“你说什么?”
泉姝道:“构陷姻缘神是我做的,让那个小姑娘走火入魔死了是我做的,她死后成鬼也是我收留她鼓动她去寻仇。统统都是我做的!!!但与你家做那些比起来,可差得远呢!当年你家被抄斩的‘独子’,可是你身边这位秋神大人替你上的断头台!”
凡雨如遭雷击,猛地转头看向拂叶。拂叶脸色苍白,却依旧站得笔直,只轻轻闭了下眼。
六百年前。慕术国。冬夜。
时年五岁的凡雨随母亲自城外的春神庙祈福归家。他们在庙里遇见了一个方士,那方士一见到凡雨便道:“此子天命不凡,然命中有血光之灾,需隐姓埋名,送至边关至成年,方可解。”
凡雨是家中独子,更是老来子。父母对其有极高的期望,他们不允许唯一的孩子有任何差池。杜正思不疑有他,打点好一切后,便派人将凡雨送至南部边关。
五日后,杜府的马车在街角停住。
衣着华丽的妇人掀开车帘,看见蜷缩在雪堆里的小乞丐。那孩子抬起头,冻得发紫的小脸竟与凡雨有六分相似。
妇人不容置疑道:“带回去。”
管家迟疑道:“夫人,这......这是个丫头。”
妇人目光锐利,道:“丫头又如何?收拾干净,教她识字习武。从此她便是我儿的替身。”
从此,无名乞儿成了“杜府公子”。书房里,她踮脚临帖;校场上,她咬牙拉弓。管家严厉的呵斥与夫人审视的目光如影随形,却也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暖饱和笔墨纸砚。
抄家那日,她穿着象征凡雨的锦衣,平静地等待着死亡。最后,她被鹤典救走了。
凡雨声音颤抖道:“拂叶,他说的......是真的?”
他忽然想起初见时拂叶看他那复杂的一眼,想起她总在雷雨夜惊醒。
拂叶道:“是。”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我是你的影子。当年刑场上要斩的,是我。”
凡雨踉跄一步,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他看着泉姝扭曲的脸,又看向拂叶沉静的眼,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将他裹挟。
父亲是奸佞,自己是罪人之子,连他唯一信任的朋友,都是被他家夺走人生的替身!他守护的季节秩序,他信奉的公理正义,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笑话!
“啊——!!!”
凡雨仰天嘶吼,不是愤怒,而是信仰彻底崩塌的绝望。
“骗子!都是骗子!这天!这神!这命!!!”
另一边,泉姝的狂笑戛然而止。齐承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前,双手捧着自己遗忘多时的长刀,道:“将军,动手吧。这条命,欠你的。”
泉姝猩红的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看着齐承,又仿佛看到落英峡的漫天血光。他一掌劈断了长刀,举起自己那把生锈的剑,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剑光狠狠劈下!
噗嗤!
血光迸溅!
滚烫的液体喷了泉姝满脸。
齐承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眼却仍看着泉姝的方向,嘴唇无声开合。泉姝低头,那一剑砍断齐承脖颈的同时,也深深嵌入自己持剑的臂膀,深可见骨。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着齐承的头颅,又看看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发出嗬嗬的怪笑。
泉姝嘶声道:“这剑,钝了。”
那颗头颅沾满血污的脸上,竟缓缓扯出一个释然的笑,道:“下辈子,磨利些......”
泉姝的怪笑猛地顿住,眼中落下一滴浑浊的泪。
在场的,无论人神鬼,无一不惊。众人乱作一团,四处逃窜,玉盘珍馐碎了一地,那些原本等着被吃的人,也和各路小鬼们相携而逃。场面混乱不堪。
凡雨怔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拉着拂叶离开了。
风奚道:“我们也走吧。”
言朝道:“好。”
风奚道:“想去天都看看吗?”
言朝迟疑了一下,道:“算了,下次吧。”
天都。天迦殿。
凡雨跪在殿前,道:“帝君,我恳请辞去夏神之位。凡雨德行有失,不配为神。”
遥岐道:“父债非子过。夏神之位,你担得起。”
凡雨重重叩首,决绝道:“我身负罪孽,不配为神!恳请帝君准我自贬落英峡,永守泉家忠魂!”
殿外,拂叶静静等着。凡雨出来时,脚步虚浮,一身红衣已换作素麻布衣。
拂叶道:“那件事我不怪你,我也从不后悔与你未友。”她顿了顿,看着凡雨死寂的眼,“但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会拦你。”
凡雨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哑声道:“对不起。保重。”
拂叶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风吹起她的发带,垂落无声。
这章我愿称之为“苦瓜大会”,各有各的苦,都不容易
我再也不立flag了,先是自己出了点问题,紧接着电脑也出了点问题,我就正常更新吧,写完就更,更完再改(苦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丹心怎渡将军怨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