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坟头山。
言朝和风奚到时,方圆十里别说是人,就连一只爬虫都难见。只一座荒山,突兀地立在一处。远远望着,发现整座山的形状竟是一个巨大的坟包。
言朝道:“这是什么地方?”
风奚道:“望魇居士的老巢。”
言朝却道:“想我这百年光阴,神官鬼王多是只闻其名,不曾打过交道。如今短短数月,倒是都见了个遍。你别说,他这地方还挺别致的。”
风奚打了个响指,前方便出现一条窄道,道:“走吧,从这进山。到时咱们旁观就是。”说罢,便率先走在前面。
旁观?他们确该如此。各路鬼王虽是各自为政,但风奚统领鬼域,如今这事牵涉众多。他不能不管,也不能管太多,只当一个旁观者,在必要时出手,这才是最合适的。言朝在原地站了片刻,跟着风奚走了进去。
二人沿着窄道走了没一会儿,路越走越宽,但阴气也越来越重。到尽头时,放眼一望,漫山遍野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墓,果真是山如其名。前方隐隐有奇怪的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时轻时重,没有规律。声音远时,听着很轻,声音近时,听着很吵。言朝忍不住道:“风奚,这是什么地方?”
风奚轻声道:“嘘。”
话音刚落,迎面就浩浩荡荡来了一群小鬼。这些小鬼有的在半空飘,有的在地里跑,有的支棱着只剩一条胳膊的身体艰难前行,有的顶着没有脑袋的身体横冲直撞。总之,没有一个正常的。
言朝觉得有意思,就站在原地看,完全不担心被他们发现。待他们走近,风奚牵着她,堂而皇之地跟在他们后面。
风奚道:“这次怎么不见你撒毒药啊?”
言朝却道:“因为我知道你会安排好的。”
言朝瞧着自己的穿着并未改变,想不到曾经听到的,关于这位望魇居士的传闻都是真的。
据说他疯癫时,常招四面八方的鬼群欢作乐。但偶尔也会混进来一些其他身份的人,他却来者不拒。只要不做出有损他的事,他才不管来的是天王老子还是地痞流子。若真有事,自有他身边的无名替他摆平。
就是不知今日究竟是群魔乱舞还是腥风血雨了。
二人跟随众人穿过无数个坟包后,进入了一处山洞中。刚一踏入,前方便有歌声传来。这阵歌声既不是温香软语,也不是杂乱难听,而是慷慨激昂,千军万马阵前,如临战场。
众人听到这乐声后,突然兴奋地大叫,脚步也跟着快了。二人跟着众人,在山洞里七拐八拐,沿途见了不少用人骨做成的诡异装饰,还有用骨灰描绘的诡异图案。而这些东西都被施了法术,它们就像恶作剧一般,一会从头顶上缓缓垂落,一会在背后薅人头发,一会在旁边朝人吐一汪粘稠还裹着臭虫的液体......
这一遭下来,原本就风尘仆仆的众人,如今更是变得破破烂烂,但他们似乎都乐在其中。风奚牵着言朝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那些东西半点也没近二人的身。
这时,两名小鬼有说有笑,迎面走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列活人。这群活人里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女,身份也是有穷有富,他们没有被绳子束缚,每个人脸上却都死气沉沉的。
那两名小鬼看着嚣张,一言一行却十分礼貌,道:“趁着魇君大人还没来之前,你们都要好好考虑!是想和大家一起玩乐,还是想成为大人的盘中餐!”
言朝闻言一惊,这是要吃人?五个鬼王中,从未听过有哪位喜好吃人。这魇君疯癫,竟是疯到要吃活人的地步?可他这举动又着实怪异,竟让被吃者自己选?而那些人似乎也丝毫没有恐惧,反而还有些期待?
言朝轻声道:“这是什么情况?”
风奚淡淡地道:“看看就知道了。”
洞穴最深处,灯火通明,有一把用骷髅做成的巨椅,四五张由人骨和石头做成的大圆桌,。墙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那些兵器虽好,却不抵正中那柄已经生锈的长剑。剑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小鬼们陆续端着一盘盘菜肴出来,有人吃的,也有鬼吃的。琉璃玉盏,玉盘珍馐,好不奢侈。这里到处都是白骨,但却与妄生城不同。前者庄严肃穆,后者奢靡颓唐。
正在此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今天竟来了这么多想被我吃掉的人?真热闹啊。”
言朝侧目望去,只见一披头散发的黑衣人走进来。他身上的长衫半敞着,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颅头,脸上涂满了骨灰,眉毛和嘴唇都被鲜血染红,一双脚赤着,脚腕上缠着一条断了的铁链,每走一步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披铠甲,戴着无脸面具的人。想必,这就是魇君和他的手下无名了。
众人见状,振臂高呼,待他落座时,众人方才落座。魇君随意地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视线在那群活人中淡淡地扫视一圈,随手指了一个老头子,道:“你,过来。”
那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魇君身边,跪下身,道:“大人,请您吃了我吧。”
魇君道:“你为何要我吃了你啊?”
老人哭诉道:“我的两个儿子被抓去征了兵,我的儿媳也被抓去做了营妓......我家老婆子和年幼的小孙子也病死了......他们都没了!都没了!!若大人不嫌弃,请吃了我吧。”
魇君道:“好,我成全你。”不等老人道谢,他便一手拧下那老人的头颅,鲜血直流,他将头放在口中咀嚼,发出“嘎嘣”的脆响,不多时,他吐出一团头发和骨头渣滓,“果然是老了,吃着真费劲。”
只这一句话,无名便将老人的身体丢向下方一圆桌,众人一拥而上,片刻间,便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其余那些人,他们都同样背负着各种各样无法了结的痛苦。他们来到这里,希望魇君能赐他们一个恩典。只有极少数的人,选择继续活下来,在这里纵情享乐一场。
言朝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心情既平静又复杂。世间人千万,命运各不同,旁人不解,与己却是解脱。苍生之大,不过都是各人脚下的那一片土地罢了。
轰——!
忽然一声巨响打断了众人,白骨碎石震落,周围瞬间起了一层灰雾气。无名瞬间持剑站到魇君身前。魇君猛地一滞,须臾便嘶吼道:“谁?!谁敢扰我?!滚出来!!!”
灰雾中,突然出现一道刺眼的光芒。光芒中,两道身影显现。是凡雨和拂叶。
凡雨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没擦净的血迹。拂叶静静地立在他身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流露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凡雨道:“魇君!泉姝!你给我出来!”
魇君正是泉姝。
待看清来人,他先是一顿,很快他便面部扭曲,双目猩红,喉咙里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道:“我当是谁呢?竟然是你!哈哈哈哈哈哈——你一个奸臣之子!竟也敢到我的地盘上撒野?!”
凡雨叱道:“你说谎!!你这妖魔满嘴谎言!你害了任大人还不够,现在还想害我吗?!!!”
泉姝登时站起身,一把推开了无名,道:“军营出来的人果然嘴硬!我今日便让你看看我都经历了什么?!”说罢,他两指一弹,一截蛛丝瞬间冲向凡雨,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人声鼎沸的街市。茶馆里,说书人拍案叫绝:“泉将军神威!一剑斩风波,那九漓宵小望风披靡!”台下听众满眼崇敬,掌声雷动。几个孩童挤在人群前,激动道:“长大了我也要像泉将军那样当大英雄!”“泉将军永远保护我们!”
......
昏暗的油灯下。一个妇人紧紧抱着被噩梦惊醒,啼哭不止的孩子,呵斥道:“再哭!再哭晚上就让那‘魇鬼’来抓你!他可是专吃不听话小孩的恶鬼!”孩子吓得瞬间噤声,眼里只剩下恐惧。
......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燃烧的村庄。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哭喊着逃命,推搡,踩踏。一个瘦小的少年被疯狂的人流裹挟,绝望地哭喊着,怀里死死护着一个布包,道:“别挤!我的画!”他被人撞倒,布包脱手飞出,散开的画卷上,精心描绘的神像画被无数慌乱的脚踩进泥里。
少年绝望地伸出手,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生命的画被彻底毁掉。下一刻,一只大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背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喧嚣中。他最后看到的,是泥地里神像模糊而悲悯的眼睛。
......
泉姝讥讽道:“看啊!看看你这高尚的神明守护的‘太平盛世’!看看这些慕术的百姓!这一切都拜你父亲所赐!你——!也配为神?!!”
他的手臂猛地收回,眼中的怨恨愈加浓烈:“你的好父亲!就是他!勾结九漓!泄露军机!在我出征前给我下毒!二十岁......哈哈哈哈......二十岁!我活不过二十岁的批命成了他绝佳的借口!落英峡,那更是为我泉家军精心准备的坟场!!!”
更多的画面随着他的控诉再度冲入凡雨的脑海:
杜正思在昏暗的密室里,将一卷地图交给了一名九漓使者......
泉姝在帅帐中,毫无防备地喝下士兵递上的“壮行酒”......
落英峡,泉家军的将士们被九漓伏兵疯狂绞杀!熟悉的亲族面孔一个个在泉姝面前倒下,用身体为他阻挡刀剑,嘶吼着“将军快走!”泉姝奋力拼杀,眼前阵阵发黑,他拄着长剑,看着周围堆积如山的泉家子弟的尸体,看着那面被鲜血浸透的“泉”字旗被乱刀砍倒......
混乱的敌阵中,一个身披九漓将领盔甲的身影正挥刀奋战,目光却穿过厮杀的缝隙,死死锁定在泉姝的方向,眼里满是无法言说的震惊和焦急。他似乎想冲过来,却被众多士兵将领裹挟,身不由己地远离。泉姝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那个身影,最后的意识里满是痛苦和不解:“齐承?为什么......会是你......”
这时,无名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你......你都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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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丹心怎渡将军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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