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真本来想无视掉，直接去浴室洗澡，但衣服脱掉一半，还是又出来回了条信息：【刚到家，有点累，想先睡了】
放下手机，又拿起来补上一句：【没喝酒】。
吴屿秒回：【好好休息，晚安。】
他像往常一样出去夜跑，平时这个点，寨里都没什么人了，只有鼓楼的篝火还燃着。
但因为还在侗年期间，他从那条徒步的步道跑过时，隐约听到山坡背后有人在唱歌，应该是有情侣在“玩山”。
虽然已经不会说侗语，但他基本能听懂，那是一首直白热烈的情歌——“风吹树叶片片飘，口吹木叶心念姣。同心栽成相思树，费力架作洛阳桥。哥是君子讲真话，不做浮萍水上飘[注1]。”
他居然听进去了，跑步节奏都慢了几分。
月亮幽微，黔南的冬夜起了薄雾，潮湿而冰凉，而他心头火热，开始思念才离开一天的向真。
明明是他暗示何靖，明明是他亲手把她送回，明明知道她没几天就会回来，但却情难自已，还是想她。
向真在早会上哈欠连天。
不到10点就上了床，却辗转反侧。
半夜12点时，睡不着的她突然坐起来，想打个电话，看看时间，又打消了念头。
打开了白噪音app。
她在篝火的荜拨声中睡去，梦里好像看见鼓楼的重檐。
下午本来没有她的工作安排，但她不想回家，干脆和何靖一起去了她们的VIP客户答谢会。
她们品牌的VIP客户要么是有点实力的都市女中层，要么是家境优渥的年轻女孩——这部分基本是她俩的初高中同学。
何靖请了个小型策划公司安排这场活动。
拍摄打卡区模仿某个知名杂志，弄了水晶帘，可以拍掀帘走红毯的小视频。
角落里挂了一些未量产的设计款，如果有VIP客户想订，也可以为她们按身材定制。
台上有个小乐队，唱的是爵士，女歌手慵懒的嗓音，很有格调。
向真也上去唱了一首，她音色音准都不错，有几分父亲的遗传，没经过训练，气息太弱。不过大家随意玩玩，底下一堆人也拼命鼓掌。
她下来后拿了杯椰子水喝，有个老同学过来，拉她往人群里凑热闹。
这个活动公司很有创意，还请了三个挺帅的男模来，其中有个会变纸牌魔术，七八人聚着看他。
向真兴致缺缺，但老同学推她：“你怎么了？帅哥都不看？我赌他有八块腹肌。”
边上另一个同学说：“你情报严重落后了吧，真真可是有新男友了。”
昨天她亲口承认交了新男友，这八卦已经在高中同学里传开——主要陈霖和向真当年确属金童玉女，去英国时是同学中唯一坚持过毕业季的一对。
今天她们跟何靖聊了两句，何靖虽没有提供任何具体信息，但也侧面证实，确有此事，并非谣传。
拉她过来的老同学是个玩咖，随口回到：“有男朋友，也不耽误看帅哥。”她对那个男模一笑，“你说是吧？帅哥。”
那男模也配合，把扇形的牌递到向真面前：“小姐，您抽一张？”
众人齐齐笑了。
向真觉得有点烦了，她没抽牌，对着同学说：“没我男朋友帅，我走了，回见。”
她一向特立独行，转身就走。
拉她来的玩咖同学也不在意，自己抽一张牌，解了围：“别管她，还那么臭脾气，我觉得你挺帅。”
几个老同学也不在意向真离开，谁不知道她那脾气。
她心情好时，是个绝世甜妹，审美又好，当年帮大家选衣服挑首饰，是校内最潮流的女孩，大家也都领这份情，不少人围着她。
但心情不好甩脸色时，也让人有点下不来台，这个小团体，其实主要靠何靖两边维系。
向真今天能出现唱歌，还能留下句八卦素材，也就足够了。
向真出来一看，才下午4点，犹豫一番，干脆去隔壁酒店做个spa，两小时，做完正好吃晚饭。
没想到，她昨天没睡好，今天被推得舒舒服服，居然睡着了。她们服务很好，自然就关好门，让客人继续睡觉。
等向真睡醒，居然已经是晚上9点，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十分钟前吴屿打来的。
她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按下了回拨了，吴屿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业务这么繁忙，还没回家啊？”
这个问题倒是好回答。
“不是，下午做了个spa，睡着了，刚醒。”
她的声音确实也带着点刚睡醒的朦胧和哑意。
“还没吃晚饭呢？饿不饿？”吴屿一想就明白了。
她确实饿了：“嗯，还没吃，饿醒的。”
“快去吃饭吧，我没什么事儿。”吴屿挺爽快地结束话题。
她正好也没想好说什么，也就说自己先去吃饭了，挂断电话。
挺好，今晚也不用再打电话了。
第二天下午，熟悉的咨询室，她和咨询师见面，大致流程一如过去。
和过去几次一样，先是例行的情绪评估与回顾，她讲述自己最近的情况，尤其是第一次失控的状况。没有太多修饰，语速平稳。
“那两天，我的情绪波动其实很大，一下很难过，一下很开心，其实不太平稳。”
她低声说，“而且生病的时候，还是挺影响心情的，只是他一直陪着我，照顾我，我没意识到，自己隐约是有点烦躁的。”
“陈的电话，完全出乎意料，一瞬间，情绪就被点燃了。”
“扔手机的时候，特别像过去的情境重现，好像过去那个我又回来了。”
咨询师不疾不徐，慢慢引导，让她去分辨，她的情绪如何，产生这些情绪的原因如何，哪些部分只需接纳自己，哪些部分她可以掌握和改变。
窗外有风吹动树枝，阳光洒在木地板上，一切安静下来。
按过去的习惯，这场咨询可能就会到这里，最后咨询师会给她布置点作业，让她做点思维记录表之类的事情。
但是，向真抠着手指，终于下定决心发起一个新的话题。
“其实，前天，还有件事让我不太舒服。他发微信暗示我的朋友，你知道的，靖靖，让靖靖劝我来加一次咨询。”
向真把吴屿那条微信原原本本复述出来：“在这里还行，就是碰到了个不该来的人，影响心情。”
“他暗示得非常隐蔽，也是靖靖很了解我的情况，把我叫了回来。”
“其实从理智上，我能理解他的做法，甚至我自己想了好久，没有比这个更得体的解决方案了。”
“但是，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爽。可是，这种不爽好像又没有道理。他这么做，动机完全是关心我，手段上也照顾我的感受，甚至他的措辞，都无可指摘，只是靖靖很默契地按他想法做了。”
咨询师听完，点了点头，语气平稳：“你刚才提到一个重点，‘理智上能理解，但情绪上有点不爽’。我们可以一起看看，这之间有没有可能存在某些自动想法？”
她拿起笔：“比如，当你发现他绕过你，去找靖靖时，脑海里最先闪过的想法是什么？”
向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是……他不信任我自己来决定？”
咨询师继续引导：“如果你有这种想法，会触发哪些情绪？”
“委屈？有点被小看。”她迟疑着说。
“我们记录一下。”咨询师在纸上写下：“事件：他找靖靖劝我来咨询；自动想法：他不信任我能自己决定；情绪：委屈、不被尊重。”
她补充：“这种情绪的强度有多高？0到10分的话？”
“七八分吧。”向真回答。
咨询师点点头：“我们下次可以进一步探讨，在这类情境中，你的自动化想法，以及这种想法背后的信念。今天你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向真点点头：“好。”
她开车回了公司，因为中午答应和何靖一起吃晚饭。
一进门，胡琳带着一种奇怪的微笑看她。
她右转，何靖和她的办公室都并排着，在右手边，磨砂玻璃隔断，自己办公室里，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吴屿居然来了。
脚步微微停顿，心跳瞬间加快。她才回来三天，他怎么会突然过来？
虽然心里对于“被安排”还有一丝不爽，但身体还是诚实的，她快步过去，鬼使神差般靠近，抱住了他的胳膊。
吴屿下意识地搭上她肩头，看到玻璃隔断外瞬间装忙碌的众人，对她低语：“我们出去吃饭？”
向真点头，给何靖发了条微信：“等我回来跟你算账。”
她已经明白过来了，何靖绝对知道，不然干嘛约她公司见，自己却不在。
吴屿这次住了她公司旁边的瑰丽，它家餐饮也不错，基本都有摘星，就问她想吃粤菜还是西餐。
向真选了西餐厅，但进去时忍不住皱眉吐槽：“干嘛住这儿，跟迷宫似的，换电梯都麻烦。”她有点不记路，不喜欢这里。
吴屿不由笑了：“按你标准，广州还有哪家酒店能住的？”每次来广州见她，每家酒店都被她吐槽。
向真自己想想也是，附近几家，丽思，欧式古板；洲际，没景观；W酒店，club太吵。
她一家家点评过去，自己也笑了，说这选题不错，下次出个酒店吐槽向vlog。
吃完前菜，她干脆主动发问：“何靖让你来的？”
吴屿专注看她，语气轻快：“就不能是我也想着主动自首，坦白从宽？”
向真不语，有点像吴屿风格，但她又不想一下子就软化——他就这么一句话把她打发了？
“可惜被何靖抢先了，显得我十恶不赦。”吴屿继续。
向真笑了：“你还想给靖靖挖坑啊？”
吴屿摇头，他一个留待观察的，哪敢给“深得帝心”的何靖挖坑。
“我是说，我跟何靖英雄所见略同。但她呢，坐享天时地利，我就只能试试，还有没有点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亏他想得出来。
向真举起自己的气泡水：“下不为例。”
吴屿和她碰杯：“一定。”
这事就算翻了篇。
向真就又好奇起来：“为了这个特意过来？不用吧，反正我明天也计划回寨里。”
怎么不用呢？她是有什么误解？
不过吴屿不急，心意不必靠嘴上说，她以后会知道的。
他过来广州，其实也是考虑她的身体状况，感冒刚好，体质不佳。
“黔南冬天太冷了，你感冒刚好，别过去了。寨里节庆结束了，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来广州陪你正好。”
冬天是黔南的旅游淡季，民宿没什么客人，只是要辛苦吴漾独自照顾阿奶一阵。
吴屿犹豫一下，又问了句：“你要想出去度假，我们也可以去。要不要去海边？三亚？普吉？”
“我想想。”向真垂眸，喝了一口气泡水，她有点心动，但也没立刻答应。
[注1]民歌改编自《侗族民歌与民俗文化研究》，p39。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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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坦白从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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