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屿猜她又晕车了，但那人关切的神情，有些刺目。
男人最了解男人，绅士风度和关心在意的区别，他当然看得出来。
李杭确实关心向真身体，他不希望时装周成为太大压力。
“注意身体，时装周年年都有。”
向真点头，退开一步，离开他搀扶的手。
李杭见到一个身着灰色条纹西装的男子过来，自然地环住她的腰。
向真给双方简单介绍。
吴屿客客气气向李杭问好、握手，感谢他送向真回来。
李杭笑了笑：“我们多年师兄妹，不用客气。”
李杭告别出来，理了理袖口，呼出一口气。
向真还是那么单纯，又找了个雄心勃勃的 alpha male。只不过，这个段位更高，伪装更好。
像这种人，大概就是看到她的光芒，想据为己有，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共鸣与支持。
明明他愿意陪着她、等着她，却不知为何，她总是看不见他的心意。
他沉默了太久，也许这次，真的不能再只是等待，所以才主动通过黄滢问她，愿不愿意参加时装周。
论伪装，吴屿确实把那点醋意和占有欲妥帖地藏到深处。
嫉妒是最无用的情绪，他不想把宝贵的相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他揽着向真回房，知道她又晕车了，叫了客房服务，一杯冰的百香果气泡水，酸甜可口，一杯热的薄荷茶，清新怡人，任她选择。
向真其实已经缓过来了，但吴屿一向爱操心，这种程度也不算过分，她也就懒得多说。
她选了气泡水，喝了两三口：“我一会儿泡澡时喝。”泡澡时喝点冰饮挺不错的。
她把薄荷茶推给他，他自然接过。
去浴室前，她靠在吴屿肩头，自拍几张——他上次穿西装，可是去年四月了。
吴屿有点诧异：“记得这么清楚？”
他也想起来了，是他去广州见许锐那次，他还以为，她是不喜欢雪茄残余的味道，现在看来，也许他完全弄错了方向。
向真微微脸红，不好意思承认，那是她第一次被他男色暴击。
但吴屿马上就明白了，他喉结微痒，不自觉松了下领带。
已经恋爱，她这些喜好，何不直说呢？
他贴近她耳边，声音低沉：“真真，我说过的，你想怎样，我都可以。”
向真逃进浴室，心机男，这绝对是刻意的美男计。
没一会儿，那半杯她忘下的气泡水被男朋友送了进来。
他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顺口问：“借用一下淋浴间，你不介意吧？”
切，好像她介意，他就会出去似的。反正离得远，又不碍着她什么。
她躺在浴缸中，喝着清凉的气泡水，隔着朦胧蒸汽，偷偷瞟他，后来索性大大方方观看——反正是自己男朋友，何必不好意思？
吴屿先出去了，向真才慢慢起身。
热恋期的情侣，近两个月未见，自然思念得紧，向真在他专注目光中投入他的怀抱。
一个缠绵的吻下来，她也沾染了一点薄荷味。
第二天，他们度过了一个悠闲的周六。
这两天的活动都是向真安排的，离开了广州，再次回上海，她觉得日常的约会方式，也很有趣。
他们在城市漫步，这条街她上学时就喜欢，不过新变化也不少。
随便进个装修复古的店里喝咖啡，尝试新产地新工艺，其实味道都大差不差，但心情好时，咖啡都“酸度明亮，香气丰富”。
这条路上还有两家设计书店，向真自然不会错过，进去转转，买了几本画册。
但逛到后面，她看到一幅珍珠少女的挂画，不由想到那条毕业设计做的珍珠裙，又想到下半年的时装周，开始抠手指。
这是向真焦虑的表现。
吴屿有点意外，轻轻握住她手：“夏季系列不是打样了吗？”
和向真在一起之后，他也基本清楚了设计师的工作节奏。
打样后，是设计师的休息期，当然三月有很多展会要逛一下，时装周也肯定要关注，不过总体还算轻松，四月才会开始秋季系列的概念设计。
向真点头，眼神微微游移——师兄推荐她去时装周的事情，她还没跟吴屿说过呢。
昨晚见过李杭，她终于下定决心，会去参加，此刻，自然要把这消息告诉吴屿。
吴屿嘴上恭喜她，但心里瞬间升起警报，李杭的意图如此明显，她居然说他只是出于师门情谊，是怕他吃醋，还是，她真的没感觉。
他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还有半年吧？这么早就要开始准备了？”
李杭是不是在刻意借准备过程，增加和她的联系？
向真没意识到他的潜台词，吴屿是外行人，不懂时装秀的巨大压力。
她开始跟他普及秀场常识——每一场秀，都足以逼疯一个成熟设计师，时间永远不够用，灵感永远不够好，各方面都要协调。
吴屿理解了，这就好比临近IPO路演的投行承发团队，MD永远易燃易爆炸。
向真惊讶：“我以为你们这行业都特别冷静理智。”
吴屿莞尔：“对着客户、对着媒体，当然要得体，但私底下对着自己人，都是行走的活火山。”
向真自然想了解他更多：“你那时候也这样？”
吴屿笑了：“那是MD，我就一个无名小卒，只能在火山灰里倒头就睡。”
“相当于AI重启系统？”这个梗算是过不去了。
吴屿耸肩：“那看来人人夜里都得重启。”
向真被他逗笑，焦虑略有缓解——大家都是普通人。
不过她还是提到：“师兄好严格，我新画的几幅初稿他都觉得一般般，唉，我自己也觉得不太好，缺乏连续性和个人特征。”
吴屿微微挑眉，他原以为，李杭对向真有意，肯定会是鼓励为主。
但转念一想，这正是李杭的高明之处，向真最讨厌虚伪和矫饰，这种坦率正是向真看重他的原因。
这方面，他发表不了任何意见，也提供不来什么建议，只能安慰她：“没关系，还有时间，要不再出去采风，寻找一下灵感？”
向真摇头，他不懂，这不是采风的问题，她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到底最想表达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还是向真主动换了个话题，问起他的项目考察如何。
吴屿答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没提小章总和他的offer，其实心思还在向真身上。
他不由想到，李杭在事业上对向真无私相助，又和她有艺术共鸣，这是自己永远无法到达的领域。
而他并不懂艺术，也许就能提供一点最基本的、任何人都可以替代的情绪价值，心里就多添了一丝烦闷。
晚上，他们去了一个新开幕的夜店，这个店铺的特色是有一个mini舞台，有英文音乐剧选段演出。
向真买的票，因为朋友向她安利，演员表演热情，唱得算是准专业级别，氛围很好。
几位外籍演员的表演确实很有感染力，但向真却后悔让吴屿今天继续穿西装了。
结尾的互动环节，一位女演员很明显和他们热情互动，向真瞪大眼睛，明明自己挽着吴屿手臂，对方仍然冲他抛媚眼。
向真有些庆幸这家店做的是音乐剧表演，如果是普通夜店，说不定电话号码都递过来了。
她脾气一下上来了，去掐他手臂，但隔着西装，一点掐不到，她心一横，缎面高跟鞋一脚踩上了牛津鞋。
若是平时，吴屿肯定要为自己辩解一下，这纯属无妄之灾，她根本没必要吃这飞醋。
但此时，他反而有点享受她的占有欲。
昨晚还认为嫉妒无用的男人，马上变成双标怪。
她的嫉妒和醋意，是纯真的，是可爱的，让他生出一点隐秘的满足。
晚上回去，向真第一次居高临下，指尖虚虚拂过他的发梢、眉骨、眼睫。
她像只小鸟，检视自己收集起来过冬的坚果，脸上写了四个大字——都是我的。
她愤愤指责男朋友：“你还看她。”顺手抓住那条深蓝色领带。
他无奈回应：“我是看音乐剧。”
她愤愤然：“哼，好像我是坏女巫。”今晚的音乐剧是绿野仙踪的前传Wicked的几个选段。
吴屿笑出声，她怎么会这么可爱？他笑着调侃她：“怎么？你也要No good deed（无善可为）？”
小女巫趾高气昂地摇摇头：“No, I defy gravity（我可以无视引力）。”
今天的场地不是专业的，缺乏威亚配合。但是向真在伦敦西区看过完整版，Elphaba在黑暗中升空，强大的魔法让所有人瞠目。
她厌倦了顺从，她也想要掌控。
他看懂了她的眼神，不声不响地将主动权交给了她，对她百依百顺。
今晚她是魔法的女王，是自由的飞鸟，是一切的主导。
他是可归的山林，是可依的枝桠。
窗帘飘动，酒店如巨帆，矗立在江畔。夜色暗沉，闷雷滚滚，大风阵阵，一群群水鸟惊啼，贴水低飞，躲入蒹葭萋萋的沙洲。
咵嚓——雷鸣电闪似乎要劈穿黑夜。
呼啦啦，一阵迅疾的雷雨倾泻下来，玻璃窗都在震颤，望去一片模糊。
惊慌瞬间在神经中炸开，脉搏忽快忽慢。他拍拍她的背，把她安稳护住。
向真感到背部传来稳妥的安慰，小手不由压住衣襟，似乎想勉强按下那些不宁。
刚才……是不是……
吴屿呼出一口热气，回过神，见她眉头微蹙，手搭在衣角，指节微颤。
他的心蓦地一紧——今夜有些超出他的预料和控制。
李杭的出现让他不安，而她又恰好生了些醋意，越发倔强。
他轻声问：“难受了？”
她之前也有轻微的肌肉痉挛，但自己从不提，还是他无意发现，幸好都只是轻微不适，十来分钟就缓解了。
向真未及回答，他的掌心已经隔着睡衣轻轻按上，希望帮她缓解些许不适。
不料，这次有些不同，她刚被骤雨惊吓，呆呆愣愣的，被那暖意笼罩，一个激灵，来不及抗议，又是一阵难以名状的心绪波动。
一瞬间，她又听见雨声淅沥。
她慌乱侧身，才发现窗户居然开着一条缝，雨水不知何时打湿了帘子和地毯。
她轻呼一声，用手肘轻轻推推他，却不敢看他，只是抱紧被子，似乎感到了风雨的凉意。
吴屿也没想到。
他低头想亲亲她，但一看她神色慌乱，立马明白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被吓到了。
“真真，没事的，没事的。”他低声哄她，“别害怕。”
向真睫毛忽闪，如一只飞鸟被雨淋湿，紧绷着双翼：“真的？”
“真的没事。”他吻她侧脸，“是我不好，以后慢慢来。”
是他太冲动了，不该这么着急的。
他们恋爱时间不长，她还没有完全放开，好些话都不好意思对他说。
是他太急了——在她还没完全放松下来时，就让情势脱轨。
他明知道她倔强、要强、敏感，偏偏一时没控制住。
慢一点，再慢一点，他提醒自己，别因为一时的醋意，就让她不安，他应该更有耐心，更信任她的。
向真放松下来，转身回来，靠在他肩头。
吴屿把她挪到自己这边，整理妥当，才又回来。
向真埋头在他胸口，声音极轻：“今天，我也喜欢的。”
吴屿心头微震，她真是，他见过最勇敢、最清澈的姑娘。
他抱着她，感到她的依恋坦率，也忍不住倾吐心声：“其实，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才有点着急了。”
这话说出来，吴屿心头的浓厚云层，就已经消散大半。
对阿奶的担忧，对母亲的歉疚，对李杭的嫉妒，他没法全部都说出口，但向她承认自己的低落，似乎就已经足够。
向真努力睁开眼睛：“嗯？怎么了？”
看她困倦的样子，他放低声音：“睡吧，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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